奸相[古代架空]——BY:箜篌响

作者:箜篌响  录入:02-27

  那人用汉语道:“陛下在现星楼上等候多时。”
  我问:“你是汉人?”
  他答:“我的父亲是北方汉人降将。”
  我问:“贵国汉人降将多吗?”
  他答:“不是少数。”
  三两句话,便上得楼去,正见夏国国君吉尔格勒凭栏而坐,身材魁伟,朗目疏眉,仪表堂堂,面前桌案摆有乳饼羊酥,茶具古香古色,炉火上沸水滚动,雅致非常。
  栏杆后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恰对着十万危急的樊州城。
  那人屈膝行跪拜礼,用夏国话禀报道人已带到。
  吉尔格勒并不看我,命他先下去。
  他再次叩头称是,与我擦肩而过时,我用夏国话说:“有劳了,许韵丞相。”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
  待只剩我们两人,吉尔格勒才将视线挪向我,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这是我们头次正面交锋。
  我迎上他的目光,立身如柱,拱手举高,长揖到底,朗声道:“下官见过大汗!”
  他并未质问我为何不跪,而是下颌微抬,简单说出两个字。
  “请坐。”
  我来时料想自己会被刁难羞辱,已想好对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坦然接受,在他对面坐下,恳切提出议和。
  是的,虽然这战我损失惨重,虽然我失去了兄弟挚友,虽然我眼看着无数军民沦为俘虏惨遭屠戮,受尽屈辱,我却只能忍痛求和。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我也想冲冠一怒,但无实力支撑的愤怒,只会妄送更多性命。
  徒增笑柄而已。
  所以我不悲不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面诉说两国情谊,一面阐明这场战争并非正义,请他就此收手,开出条件,签订和书。
  他端坐于桌案后,掌心把玩着黑釉茶盏,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我说完才开口道:“江相,你会点茶吗?”
  我怔了怔,想到有求于人,只好笑道:“略懂一二,大汗可愿品尝?”
  他抬手示意。
  我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将十五样茶具在桌面一一摆开,取夹子烘烤茶饼,敲碎研磨,箩筛茶粉,搁进茶罐。
  茶末放进杯盏,执壶点水,注汤击拂。
  所谓点茶,就是将茶饼打碎成粉,与开水充分搅拌,析出茶多酚,形成泡沫样的汤花。当代文人尤爱以此法斗茶,陶冶情操,技术好的,能边注水,边在汤花中画出树叶等图案,类似现代的咖啡拉花。
  这个过程极费时间精力,他偶尔问我一两句与茶相关的话,出于礼貌,我不得不分心回答,手中茶筅快速搅拌,使茶汤融合,形成乳白色的细腻汤花,衬着黑釉盏,煞是好看。
  我将茶盏双手递至他面前,心想好在我两年不玩,手已生疏,技巧还在。
  他只看一眼,波澜不惊道:“汤花均匀,弥久不散,久闻江相是点茶的高手,手法果然高超。”
  我不着痕迹地扯回正题,笑道:“过奖了。论斗茶,您的丞相许韵也是个中高手,待两国重修旧好,或可切磋一下。”
  他搁下茶盏,淡然微笑:“江相,咱们也算是旧识,不必拘礼。如今樊州的形势你我一清二楚。我观你手法,已有很久没喝过茶了吧,城中存粮恐怕也不剩多少,就连这身朝服,也是你唯一能穿出来的衣服了吧?你可知梁国京中动乱,早已放弃救援,西路已被攻陷,只剩你还在负隅顽抗,死守樊州了。”
  我沉默了。他猜的没错,城中虽说存有粮食,但战事不知要打多久,必须省着吃,到了第二年,油和糖早已用光,我只能跟着参政一起喝米粥。
  那粥稀得像水,只够填饱肚子罢了。
  我嘴里没有滋味,实在咽不下去,饿得发慌,手脚无力,我害怕被饿死,只好乖乖喝粥,再不敢说我相府仆人都不吃之类的话了。
  茶也生了潮,其他人都是煮点树叶,加入少许盐、胡椒等当茶汤喝,我喝不惯那味,肚里也没油水,便就不喝了。
  至于城外的情况,我分不清是真是假,心里没底,面上却不卑不亢道:“您也是一样吧?堂堂国君带二十万大军亲征两年,消耗军饷过千万,却久攻不下,夏国贵族定是对您有意见了吧?想来刚征服的领地也不安定,您另外两位兄弟,也都在贵国拥有很高的呼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别看我们梁国羸弱,却也未能在短时间拿下,您陷进泥潭脱不开身,岂不白白便宜了他们?”
  他面色骤变,我缓和语气,好声劝道:“下官也是为大汗您着想,这战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您且退兵,待政权稳固再来决战,条件您请提。”
  他不但不动怒,反而哈哈大笑道:“江相说得好。可我们草原上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好猎手不该轻易放过自己的猎物。”
  我笑道:“好的猎手最需要的是沉得住气,只等最佳机会才出手。樊州就在此,何必急于一时呢?”
  他看着我,神情认真,缓缓道:“倘若我想要的不是樊州城,而是你呢,江现?”
  我愕然,这是在劝降吗?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你在梁国的事我都知道。你的百姓因吃不上饭屡屡暴动,你的提议却总被反对,被人抹黑,无法施展胸中抱负,你的皇帝却只知玩乐,不理朝政。江现,非是你不好,而是这个国家,这个国君配不上你。夏国如今打下这片领土太辽阔了,我需要你为我辅佐经济,良禽择木而栖,若你肯投降,我答应你饶樊州城军民不死,这些战俘也可释放,新王朝,我仍让你做宰相。”
  这番话可谓绵里藏针,如今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
  若我不降,樊州城十万百姓,那些俘虏,都会惨死在我面前。
  他们与我相处两年,都是熟悉的人。
  但若我投降,樊州虽能得救,大梁却会失去最后一道防线,五千万百姓将有八成惨遭屠城,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悄然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剩下的则在夏人的铁蹄下屈辱求生。
  不是我没看见,就代表没发生。
  更何况,若我接受高官厚禄,樊州将士们流的血,不就成了我待价而沽的筹码了吗?
  但另一方面,夏国四位丞相,皆学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却把百官之首留给我,算是难得的礼遇。
  我再横眉冷眼,未免太不识抬举。
  只好无奈笑道:“多谢大汗。然人非禽鸟,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我江现是七尺男儿,既受国恩,当以死守节,岂能背信弃义?大汗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突然问道:“你想做忠臣还是烈女?”
  “什么?”
  我没明白这是何意,再要细看,那抹明亮的笑却已消失不见,恍若刚才都是幻觉。他的目光望向北方辽远的苍穹,淡然道:“既然江相不愿,朕也不强人所难,你请回吧。”
  我再提议和,他却不欲多谈。
  只好将盏中凉透的茶饮尽,告辞离开。
  刚行出两步,却听吉尔格勒雄浑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相,回去后你仍有机会考虑。但是记住,倘若被朕攻破城门,忠臣烈女你都做不成,只能做奴隶。”
  那瞬间,我若芒刺在背,森冷寒意像五彩斑斓的毒蛇沿后领滑过脊背,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却想,这才像吉尔格勒该说的话。
  屠杀战俘,散播恐怖,以雷霆手腕震慑对手,是他最擅长的。
  我紧抿唇角,微微点头,快步走出现星楼。
  临走前再看了眼那些等待被屠杀的战俘,悲泣声和欢笑声如同指甲刮骚毛玻璃发出的凄厉声响,刺痛耳膜。
  走出很远,很远时,仍在我耳畔回荡。
  我回到城下。
  夏帝已派两名降卒送来刘钧的尸身。他胸前中了六箭,血红甲衣,身体早已僵冷。
  据说是死于夏国大将伊勒德之手,那名将领是出了名的暴虐,奸/淫烧杀,在中原人耳中亦是恶名昭彰。两名投降士兵则因触犯军法被鞭笞怀恨在心,故而投降。
  我沉默地听着,见他面容安详,忍不住伸手想探他鼻息,以为他还活着,还像过去那样被我拐着弯骂了也听不懂,傻傻地冲我笑。
  但我刚弯腰,拨开发丝时,却在他苍白的脸颊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大块暗红尸斑……我手一抖,泪水蓦地浮出眼底,忙抬袖偷拭,被叶潇看到,不停问我还好吗?
  我摆手道无妨,站直身,清清喉咙,平静地下令处斩降卒,清点损失,火化安葬。
  下葬时天空阴霾,稀稀拉拉下起小雨。
  我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众人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对着那墓碑发呆,上面是我亲手刻下的几个字:抗夏英雄刘钧之墓。
  我不禁抬手,指尖颤抖地描摹他的名字,喃喃问道:“你这次为何不投降了?”
  没有人回答我。
  不知怎的,我无意间想起两年前我们在樊州城外相聚时,拔剑立誓说过的话: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誓死抵挡夏军入侵。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现如今樊州三面受困,战败在即,终究是……天意难违!
  就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樊州失守后,接下来每座城竟连三日都守不住,大梁将在两年内迅速灭国。
  这是汉族第一次真正被异族征服。
  因人口锐减,战乱流离,许多技艺文化彻底失传,后世只能在传说中摸索到只言片语,华夏文明遭受巨大打击,本已出现资本主义苗头,却在历史的岔路口,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还能扭转败局吗?
  大雨如注,冲刷着我的身体,沿发丝不断成股淌下,落至膝下的草木,顺着枯枝成串滴落,没入土壤中。
  身后范顺为我撑起伞,低声劝道:“丞相节哀,当心着凉。”
  我看到那纸伞全遮在我的头顶,雨线倾洒,打在肩头,将他浑身浇得湿透,强打起精神,支开叶潇,对他勾勾手指,问可有参政的消息?听闻他在围击过程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答曰还没找到尸身。
  没找到就好,希望他还活着。
  我又问:“我记得你也是北方汉人?可有亲人在世?”
  他答道:“已经没了。末将家乡被烧为灰烬,父母在逃难中走失,只有个相依为命小妹,被夏人奸/淫杀死。”
  我沉吟片刻,道:“今日我与吉尔格勒谈判,他不肯退兵,但我听出京中形势大好,东西路他无法攻下,才会加紧突破中路。樊州建城便是为抵御夏军,我将死守樊城,为后方争取时间,你呢?怕死吗?”
  他坚决道不怕。
  我点点头,命他烧光城中剩余粮草,仅留出三天的量,封锁民居,召令全城百姓在城中安营扎寨。
  再找几名口风紧的士兵,将我放在地窖的炸药取出,分别藏于每栋民居中,完成后务必灭口,不可再留隐患。
  最后传信吉尔格勒:三日后,开城投降。
  这个数量的炸药,足以将樊州城夷为平地。
  待嘱咐完,又见叶潇正站在林边,撑着伞蹦蹦跳跳地踩水坑,身材娇小,眉眼乖巧,淡黄色衣摆穿梭在雨帘里像一朵在秋风中摇摆的枯叶蝶。
  我忍不住想起小外甥,思及他全是被牵连,便令范顺趁下雨秋水暴涨派几人趁夜送他逃走。
  待安排过种种事宜,让他退下,独自焚香祭奠,化去黄纸。
  纸灰如雪,飞扬在天地间。
  我撑起纸伞,抚平衣摆,对着他轻轻说道:“这仇我必十倍,百倍讨还。义兄,你若在天有灵,便助我一臂之力!”
  匹夫之怒,亦能血溅三尺。


第29章 番外:往事
  许是淋了雨,刚回城我便发烧病倒。
  城中药材短缺,只喝了些驱寒的药,躺上整日整夜,不见好转,后来更是人事不省,连意识都没了。
  我在睡梦中昏昏沉沉,挣扎着想醒来,却被扯着脚踝,拖向梦境更深处,今生种种走马观花般回放:
  十五岁登进士第,出任澧州,一战成名,先帝病逝,位极人臣,四处竖敌,统战樊州……
  这三十年。
  形形色色的过客,大起大落的人生。
  此战无论结局,我都将在史册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不知后人会如何看我。
  一个玩弄权术的无能之辈?
  一个贪图玩乐,耽误国事的奸相?
  我都已不在乎了。奸相也好,庸相也罢,谁又能穿过浩瀚青史看到真正的我?谁又知晓,在那之前我想要的只是有人爱我罢了。
  我前世生于高知家庭,母亲是理科博士。她在念书时与隔壁院的文学教授相恋,意外怀孕。
  她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生下我。
  她因此失去了爱情,学业,变得负债累累,一边工作,一边照养我。
  这些都不是秘密。每当我表现得不尽人意,她便会与我讲起往事,告诉我她未完成学业都是因为我,是我的到来牺牲了她的梦想。我每每听到都会恐疚流泪,不敢调皮,不敢撒娇,用功读书,害怕妈妈伤心。
  小学五年级跳到初中,两个月学完初中课程,直接进高中,因上学早,我比同班的哥哥姐姐们小四岁多。
  我的人际出现了问题,在学校没人说话,每天都很想回家。
  但妈妈很忙,小时候便将我锁在家里,长大就让我住校,有时周末也不让我回家。
推书 20234-02-26 :为官之道[古代架空》:简介:(入库时间2020-02-26) CP2020.02.24完结1v1,he大体上北宋背景,不过是伪的,人物年代被我各种篡改,细节我懒得查资料,估计有不少不靠谱的,反正写着玩,不想太累。主角之一混合了王安石苏东坡范仲淹……等等一干名人的影子,之二大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