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积郁渐消,敞亮了许多。
他抬起头来,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当时就是套出顺妃的话,才要连夜进山寻我?”
夏云泽点点头,腰板挺得笔直,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得意之色。
就冲这同生共死的交情,萧郎都不该怀疑他的真心。
只见他小叔子放下茶壶,朝他招招手:“过来坐。”
夏云泽心花怒放,嘴角快裂到耳朵根,颠颠地跑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人家腿上。
萧明暄一把抱住他,坚实如铁的手臂箍紧他的身体,密不透风地将他搂在怀里,挤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他该挣扎的,可是他没有。
还将手臂环了上去,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一腔情意。
他感觉到萧明暄在颤抖,仿佛某些曾经被压抑在心底的东西正在挣脱樊笼,喷薄欲出。
夏云泽把额头抵在他头上,因缺氧而眼前发黑。
他晕陶陶地想,别说打一顿屁股了,这个人哪怕要拧下他的脑袋,他也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只要他肯笑一笑,别再被这些狗皮倒灶的破事染上一身消沉晦黯。
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英武少年啊!
就在他被勒断气之前,萧明暄终于松开怀抱,夏云泽张开嘴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把飘出去的一缕魂魄吞回来,男人温热的唇也覆了上来。
又把他的魂吸走了。
美男计,屡试不爽,忒要命了……
等到风平浪静,茶水已经凉了。
不过这难不倒端王爷,他把窗子一推,朝外喊了一嗓子:“林岩,上茶!”
林公公在夜色里应了一声,夏云泽寒毛直竖,火烧屁股似地跳起来,把掉了满地的节操捡一捡,规规矩矩地坐回原位,又装成个清清白白太子妃。
还拿小团扇挡住半张脸,免得让人看见他红肿破皮的香肠嘴。
“王爷请开门。”林公公的声音转瞬到了廊下。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时顺手把门锁上了!
还装什么正经?激情演绎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夏云泽眼神飘忽,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躲躲羞。
萧明暄哈哈大笑,过去拨开了门扣。
端王府的下人们神出鬼没,片刻功夫就给他们送上一壶热茶,还摆开一桌子硬菜。
夏云泽顾不上害羞了,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口水掉下来。
香气扑鼻,勾动空虚的肠胃,肚子叫得像打雷。
……脸什么的,早不要了。
他扔下小团扇,怒瞪萧明暄。
真是奴才随主,奇葩满府,大半夜的上什么烤全羊!
他忿忿地在下人端来的水盆中洗净了手,掰下一根胫骨就啃了起来。
要不是刚才摸了小叔子身上某些马塞克部位,他连手都懒得洗。
软、嫩、鲜、香!
夏云泽把教练的操守抛到脑后,顾不上计算什么卡路里了,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享受帅哥含情脉脉的注视,幸福得快要哼哼出来。
结果帅哥眼神越来越诡异,看得他老脸一红,把含到嘴里嘬髓汁的胫骨拽出来。
为什么我总是七想八想,因为我有1T火辣热情的欧美姑娘。
眼看着女神都成了姐妹,他突然有点怀念。
早知道就该跟人家取取经,学学怎么取经。
“你也吃呀,别光看着。”他不敢竖着啃了,改成横着啃,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招呼主人。
不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小叔子的目光太过露骨,看得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好像在看一只填鸭,喂饱了就把毛拔一拔送进烤炉,上桌又添一道好菜。
就在他想端起盘子落荒而逃的时候,萧明暄终于收回视线,开始享用美食。
还一边吃一边跟他闲聊:“小皇嫂也不必太忧心,广之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虞。”
看他能坦然提起他前·哥而不再捧醋狂饮酸溜溜,夏云泽老怀大慰,伸出油汪汪的手给他点了个赞。
萧明暄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倒了一杯清茶让他解腻,感叹道:“也多亏了你,要依着以前我们的关系,他落到我手里活不过半个时辰。”
命运总是与他们开这种拙劣的玩笑,要不是小皇嫂一力促成他们兄弟和解,他跟萧明玥还在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呢!
有机会把人打入地狱永不超生,那必须毫不犹豫啊!
他一想到那种情形,就觉得后怕不已。
如今虽有牢狱之灾,至少那个娇生惯养的家伙不必承受皮肉之苦。
夏云泽放下羊腿,充满期待地问:“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萧明暄横了他一眼,既爱他乖猾狡诈的小模样,又见不得他得意忘形骨头轻,就逗弄了一句:“你觉得呢?”
只要萧明暄留条缝给他钻,他就能力挽狂澜,夏教练别的没有,脸皮奇厚,笑道:“你要还没消气,我就坐你腿上哄哄你。”
他张开手,两手全是油,还沾着些胡椒粉,糊成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萧明暄往后仰了仰,头一次觉得把心上人搂到怀里也是需要勇气的。
“吃你的吧,废话多!”他没好气地斥了一句,谢绝了小嫂子投怀送抱的美意。
夏云泽呵呵一笑,埋头苦吃,萧明暄给他把肉撕到碟子里,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对广之有什么打算?”
“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他一边啃一边腾出嘴来表忠心,又补了一句:“只要不死不残就行。”
至于心理创伤那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等把人捞出来之后再慢慢抚慰。
这就把难啃的骨头丢给自己了?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萧明暄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消息八成已经散出去了,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夏云泽抬起头来,皱眉道:“顺妃?”
萧明暄不置可否,搛了一筷子肋条肉堵住他的嘴,淡淡地说:“明日一早可见分晓。”
第93章 求仁得仁
太子因侍疾不恭被投入诏狱的消息当晚就随着夜风吹进了达官贵人之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整个皇城为之震动。
次日早朝,皇帝强撑病体来到紫辰殿上,冷眼看满殿朝臣群魔乱舞。
顺妃的大兄——礼部尚书赫连杰率先发难,上表力证太子宽和仁善,贤德无双,然后顺妃的父亲——户部尚书赫连英紧随其后,连向来铁面无私的陈太傅都为爱徒下了场,一呼之下,群臣响应。
太子背后的势力,让皇帝都感到心惊。
幸好听了萧明暄的劝阻,没有直接下诏废储。
“太子势大,父皇当徐徐图之。”
皇帝看着为太子说情的文武重臣们,曾经都是他扳倒康王的得力助手,如今这些鹰犬养肥了胆量和野心,开始反噬他这个主人了?
太子年轻俊雅,性情温和,比起春秋鼎盛的壮年皇帝,心怀不轨的老臣们更想要这样容易摆布的稚嫩幼主。
特别是赫连家的人,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仗着扶佑之功,怕是从来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就连顺妃一介女流,都敢背着他与康王的孽种私通,再生下萧明玥那个小孽种。
一想起他把萧明玥当成亲儿子一样关爱疼宠,托付重任,甚至差一点将自己殚精竭虑从康王手中夺回的皇权交予他手,皇帝胸口气血翻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帝在朝堂上偶尔也跟臣子拍案大怒,却是第一次被气得吐血,众人一时鸦雀无声,随后在紫辰殿上炸了窝。
“传太医!”
“陆公公呢?!”
“还不快扶住皇上!”
……
皇上这一吐血,好像印证了太子侍疾不恭的罪状,待到陆公公带着一群太监七手八脚地把皇上抬回寝宫,群臣们低眉垂首,缓缓退出紫辰殿,互相眼神乱飞,都好奇太子那样谪仙般的纯善君子,究竟闯了什么大祸把皇帝气成这样。
前朝风吹浪打,后宫也暗潮涌动。
顺妃一听太子入狱的消息就知道完了。
不像萧明暄挨板子成家常便饭,皇帝对太子连训斥都很少,最重的责罚也就是抄书,这次不由分说把人送进诏狱,除了东窗事发她想不到别的缘由。
比起在东献山时的六神无主,她现在反倒镇定下来。
皇帝不会把这件丑事公诸于众,要废太子,“侍疾不恭”不是个经得起推敲的理由,必然还要罗织其他罪名。
太子入狱只是个开始,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赫连家的女眷一大早就递了牌子,不复先前的目中无人的猖狂,个个变成缩头的鹌鹑。
萧明玥一出生就被绑在了这个庞大部族的战船上,共谋共生,荣辱与共。
如今太子被一道圣旨扔进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诏狱中,赫连家岂能落了好?
也许不止赫连家,整个部族都要跟着遭殃。
于是她们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宫来找顺妃打听消息,顺便讨个主意。
顺妃哪有什么主意?安抚了几句让她们回去约束家人,不要跳得太高激怒了皇帝反倒得不偿失。
打发走娘家人,她连早膳都顾不上用,就急匆匆地去找儿媳妇讨主意。
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要保下太子性命,总不能空口说白话。
太子入狱,东宫也是一片肃杀,人心惶惶,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夏云泽干脆给诸人放了假,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何公公还算镇定,连夜去给狱长塞了一回银子,虽然没见着太子,好歹得了暗示没人为难他主子,着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妃夜访端王府,访到黎明才回来,云鬓散乱,春意盎然,一脸梨花带露的娇慵,让何公公觉得整个东宫都罩在一片绿云底下。
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在心里替太子掬了一把泪,又庆幸自己六根清净,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夏云泽换了身衣服,椅子还没坐热,顺妃就急慌慌地赶了过来。
“太子无事。”他严重睡眠不足,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困得两眼泛泪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他婆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萧镇,留他在外头就是个祸害。”
据跟踪连子瑜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刚离开东献山萧镇就与萧屿分道扬镳,带着几个心腹向京城方向逃窜。
如今萧屿和皇帝都在暗中搜捕此人,萧屿要利用他祸乱朝纲,皇帝恨不得杀之后快,落到谁手里他都讨不了好去。
顺妃与他藕断丝连这么多年,自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
先前她被猪油蒙了心,现在情散意尽,余恨滔滔,遂自告奋勇要乔装出宫去将萧镇钓出来。
夏云泽揉着额角,萧明暄一早就进宫了,实在没人可商量,想着抓人这事宜早不宜迟,就托何公公给端王爷传了个信,他带上采薇,乔装成顺妃身边的宫女,打点了一番,陪她一起出宫。
皇帝这一次呕血,病情更重了,然而多事之秋容不得他细细将养,太医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使用虎狼之药以期立竿见影。
在诏狱中的太子成了烫手山芋。
留着他,能让赫连家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又怕他们狗急跳墙干脆逼宫篡位迎立新帝,倒不如一壶毒酒灌下去一了百了。
萧明暄跪在龙榻前,力劝皇帝不可过激,萧屿萧镇还未归案,处死萧明玥恐会引起时局动荡,让二王趁机兴风作浪。
毕竟皇家要脸面,绝无可能公开萧明玥的身世,只能用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掩人耳目,又如何能服众?
不要说朝臣,连百姓也会忿忿不平,如果普通民众受到奸人蛊惑生出民乱,朝廷会陷于被动,更加不可收拾。
大义凛然的言辞下有几分私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以前他处心积虑想摧毁萧明玥,偏那人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现在他想方设法要保住萧明玥,那家伙却漏洞百出一身破绽,母族的人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好似生怕皇帝心慈手软。
造化弄人,苍黄翻覆。
早朝上的事他也听说了,赫连氏这些年被优容太过,竟养出目无君上的骄横,以前皇帝还顾忌他们是太子外祖家,不愿意伤了父子情分,现在与萧明玥既非父子,哪里还有什么情分?
皇帝被他说动了,神情若有所思。
萧明玥留着还有用,无论是太子身份还是他的性命。
要能利用萧明玥兵不血刃地处理了赫连家,他倒不介意宽大为怀,给那个小孽种一条活路。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萧明玥没了皇子身份,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萧明暄侍奉皇帝用了汤药,起身告退,带着皇帝的口信去诏狱看望萧明玥。
在狱中过了一夜,虽然没人难为他,可是听着远处刑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惨叫声,萧明玥头皮发麻,哪里睡得着,蒙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捱到天明实在熬不住了才睡过去。
萧明暄过来的时候他正睡得香,听见敲栏杆的声音也没醒,还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
萧明暄沉思片刻,招手叫狱长过来打开牢门,略一俯身,轻手轻脚地踏入这间逼仄囚室,在萧明玥旁边坐了下来。
他不忍心打断,只能静候对方从梦中醒来。
只盼上天垂怜,让他的梦再长些,再美些。
萧明玥梦见他们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