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走了。”面对众人的目光,徐天磊到底是没忍住眼中的泪意。
“走了?”沈枫急的按住徐天磊的双肩,“什么叫走了,走去哪里了?”
“他……。”徐天磊深吸一口气,压住哭声,“他说他回不去盛京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他说,只有睡着了才感觉不出痛,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他的沈哥哥永远在一起。”
荒草漫过膝盖,沈枫丢了魂似的在林中四处寻找程子渊身影。他想起那一年程子渊贴在自己耳边说着,宁负天下不负你。
可他终究不负天下不负家国,唯独负了他的沈哥哥。
沈枫想起那一年,他与自己惬气,后来又跟个孩子似的认错,他说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自己亦是回着我又何尝不怕。
岂料,他们终究失去了彼此。
沈枫想起那一年,他肆无忌惮的将自己压在房中那张红木桌上,疯狂的占有。他以死相逼以命相护,不惜和父母反目也要将自己送出程府。
若那时自己没有冲动的挺身而出,或许结局也不会那般潦草。
最令沈枫刻骨铭心的依旧是那声,你走吧。那是午夜梦回,碾压在胸口千百次的伤痛。
“程子渊。”一声嘶吼,堆积在心底的悲痛随着声音在林中慢慢扩散。
晨曦透过丛林洒下斑驳的色彩,在这个并不温暖的清晨,沈枫终于看到了程子渊的身影。
他静静的躺在一蒲乱草中,仿似只是睡着了,英俊的脸上带着安然与恬淡。只是身下的血液,将周围的绿草都染成了暗淡的乌黑色。
沈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他慢慢的靠近,而后缓缓的跪在程子渊身边。
扶起他的双肩,沈枫将程子渊轻轻的抱入怀中,手指斜插进他的发丝中将他紧按在自己的胸膛。
“子渊,你若是醒来,我就原谅你。”
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在程子渊紧闭的双眸,好似他在陪着沈枫一起落泪。
沈枫失控的摇晃着程子渊的身体,“你起来啊,你亏欠了我那么多,都还没有偿还呢就想丢下我不管不顾,程子渊,别再让我恨你了。”
哭吼过后,沈枫又一次将程子渊紧紧抱在怀中。
只是无论沈枫抱的有多紧,再也暖不透他的身体。无论两人贴的有多近,也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
曾经公子世无双,鲜衣怒马少年郎。爱恨纠缠半生痴,一杯黄土尽埋葬。
终究,是回不去了。长风万里,留下他孤独的灵魂永远守在这片土地……
注定是个不安静的日子,豫国的军营也陷入一片混乱。
桃灼的热病还没退,就被人从梦中唤醒,说是云将军受了重伤。
还未入营帐,那熟悉的又令桃灼厌恶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匆匆而入,只见云逸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着发出微弱的呼吸。
苏长卿回头看向桃灼,无力的说道,“你来吧,我对治病救人没有太大把握。”
“怎么会伤成这样?”桃灼有些心悸。
轻轻挑开云逸的衣衫,只见身上布满了血痕,而最致命的伤是在胸前,看着像是剑伤。
一旁的苏长卿回着,“他昨晚带兵偷袭长风军。”
桃灼手上一抖,露出满眼的惊愕。
“听巡营的侍卫说,昨晚云逸是去看你了?”
桃灼怔怔的点了点头。
苏长卿冷冷的扫了桃灼一眼,“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若不是你与他胡说八道,他也不至于跑去夜袭长风军。现在人已经这样了,怎么救你自己看着办吧,是你欠了他一条命。”
说完,苏长卿转身离去,留下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桃灼。
从清晨到日暮,桃灼守在云逸的营帐寸步未离。一盆盆的清水端入,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忙碌了整整一天,终于将云逸身上所有的伤都处理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夜深,桃灼却不曾离开。他失神的靠在床边,想着云逸身上的伤是不是顾炸所为?那顾婵呢,他还好么?
一声微弱的呻吟令桃灼回过神。
“云将军,云将军。”桃灼趴在云逸耳边轻声唤着。
片刻后,云逸缓缓睁开双眼。往日里如黑珍珠一般璀璨的双眸覆盖着淡淡病色的浑浊,云逸一眼不眨的看着桃灼。
过了好一会儿,咧开干裂的双唇云逸淡淡而笑,声音如撕裂般的破旧,“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你,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桃灼好气又好笑。
“嗯。”云逸虚弱的点了点头,“我早已病入膏肓,幸而遇见你。你治了我的病又救了我的命,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起初桃灼还以为他又没正经的开玩笑,可后来发觉他好像说的越来越认真。
登时又羞又恼的威胁着,“你在敢胡说八道,我可扔下你不管了。”
云逸立马紧闭双唇,想了想又抽出双手压在唇瓣上。桃花眼一眨一眨的看着桃灼,像是乖巧的宠物在期盼主人的夸奖。
桃灼强忍嘴角的笑意,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一点将军的样子都没有,竟然还撒娇。”
“我渴了。”云逸眼窝的笑意愈发明显,“小桃子,给我倒杯水。”
看着桃灼起身的背影,云逸眸色中闪过一丝黯然。小桃子,将军应该是什么样?我不是顾煙,但如果你愿意,我想我比顾煙更值得托付。
喜欢是一件很玄幻的事,只因为你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一个转身一个回眸,我便深深沦陷。
云逸很聪明,他从桃灼的故事中就知道了那位公子的身份,他也不太聪明,一时意气就令带出去的将士损伤惨重。
而桃灼好几次想询问他长风军的状况,却始终也没敢开口。
经过四五日的将养,云逸身体慢慢恢复,而这几日桃灼衣不解带的照顾,倒是热病反反复复一直没有痊愈。
期间,听闻长风军撤营返京,很快云逸也收到旨意,豫国的皇帝下令大军回朝。
看着那些将士打点行装,桃灼心里就愈发的烦闷。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随还是应该离开,他只知道长风军撤营,自己与顾煙的距离越来越远。
云逸醒来时就瞧见桃灼站在营帐外发呆,那单薄的背影透出无尽的落寞与孤寂,令云逸心中隐隐作痛。他起身下了床榻,缓慢的走到桃灼身后。
“小桃子,我带你回洛城吧。”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桃灼急忙回头。
“洛城?”桃灼喃声自语,“人生地不熟的……。”
“有我呢。”云逸打断桃灼的话,轻轻握住他滚热的指尖,“你我之间,已经很熟了。且你为我治伤之时脱了我的衣服,有了肌肤之亲,你可不能毁了我的清白就一走了之啊。”
桃灼牵动着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或许跟他去洛城也不错,只是与盛京更是山水相遥,可望而不可及了。
心里总是有着那么一缕牵挂,令桃灼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
“手怎么这么热?”云逸抬手贴上桃灼的额头,“你看,你为了照顾我到现在病还没好。我这个人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还是可怜可怜我,让我留在你身边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桃灼有些恍惚。
从前他习惯了追逐顾煙的脚步,从未想过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停留。云逸的那句,让我留在你身边,着实令桃灼有一些感动。
思考过后,桃灼答应了跟随云逸去洛城。这些年经历了种种曲折,桃灼已经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他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的苍凉与无助。
豫国领土小,从驻军之处回往洛城大都不过短短三日的路程。云逸因身上有伤,便随同桃灼一起坐着轿辇,一路上兴高采烈的为桃灼介绍着洛城的美食与风景。
挑开车窗上的竹帘,路边翠色新新,三两蝴蝶围绕着花丛间。
铁骑铮铮,一路南行,桃灼不知等待自己的还会有什么……
第89章
洛城正值雨季,桃灼来了有四五日,连太阳光都没见过。小雨淅沥沥的从房檐坠落到地面的水洼,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凉意。
出不去屋子,桃灼百无聊赖的靠在书案边翻着书籍,偶尔因潮气入侵引起一阵咳声。
随着脚步声,房门被推开。
云逸将滴水的雨伞丢在门边,又抖了抖身上的寒气,这才进了屋子。
“这几日天气实在糟糕,你是不是呆的有些烦闷了?”
“也还好。”桃灼蔦蔦的将下颌抵在桌案上,“你每日都过来与我说话,倒也不算太无聊。”
云逸弯身刮了一下桃灼的鼻尖,“你看你,满脸都写着没意思好无聊。把斗篷披上,我带你去船坊。”
听闻可以出去,桃灼眼色一亮,急忙起身抓过衣挂上的那件水蓝色雅花斗篷。
虽桃灼出门时也撑了雨伞,但云逸依旧把自己伞往桃灼那边倾着。
快要出云府时,巧遇云府的当家主母。云逸毕恭毕敬的唤了声,母亲。
大夫人笑的一脸和善,“逸哥儿,这是要去哪啊?”
“今日船坊赛花魁,去凑个热闹。”
“那等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如今你身份不比从前,这洛城的名门闺秀都是任你挑选的,你可别贪图玩乐毁了自己的名声。”
云逸略扬唇角,讥讽的一笑,“母亲说笑了,有我二哥那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在前面挡着,哪个大家闺秀能不开眼的看上我。”
年前云大人商议着子女婚事,提及云逸之时,大夫人冷嘲热讽的说着,咱家泽哥儿还没说亲事呢怎么就轮到那个小兔崽子,非嫡非长的哪个大家闺秀会瞎了眼的看上他。
后来这话就不知被谁传了出来,整个云府都知道了。
如今被云逸这么顶了一嘴,大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堪,“你别听府中那些个坏心眼的挑唆,你和旁的哥儿姐儿不同,你生母不在了,我自然是把你当亲生的一般。”
云逸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母亲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出了云府上了马车,桃灼手指捻着斗篷边缘的小水珠,及其认真的与云逸说道,“你母亲那样的人我见多了,明里笑暗里刀,你可小心着点。”
云逸慵懒的侧身躺在桃灼身边,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摆弄着桃灼垂到腰际的发丝,笑着与他说道,“我从小就被她们欺负,从来都没有人可怜过我。还是你最好了知道关心我,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莫不如就和我成亲吧。咱们夫夫同心,其利断金。”
桃灼无奈的撇了他一眼,“那我以后不关心了,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绝对不多插一句嘴。”
“别啊。”云逸猛然坐起身,不小心扯了桃灼的头发,疼的桃灼嘶的一声。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我扔下不管。”云逸作出一脸委屈的,一边揉着桃灼的头,一边说着,“你信不信我哭给你看。”
桃灼噗嗤一笑,“好啊,你要真能哭出来,我还可以考虑留下来关心你。”
随着一声闷响,桃灼被云逸按到在车厢内,幸而云逸用胳膊垫着才没有磕到桃灼的后脑。
云逸单手压着桃灼的胸口,俯身看着桃灼,狭小的车厢里顿时充满了暧昧不清的气息。桃灼脸颊微烫,睫毛乱颤着不敢直视云逸的目光。
耳边传来云逸低沉的声音,带着对往事的悲凉,“我五岁时母亲去世,就再也没哭过了,我都忘了眼泪的滋味。若是,有一日,你能让我哭出来,那一定是你在我心里超越了我母亲的存在。”
不知为何,桃灼反倒被云逸的话说的想落泪,他不再躲避的看着云逸那双透着哀伤的眼睛,“我不会让你哭的,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对你真的很重要,那,那我一定不舍得让你哭的。”
云逸缓慢的俯身趴在桃灼身边,将头埋进桃灼的脖颈,双肩微颤着发出闷闷的笑声,“小桃子,怎么办?我现在就想哭。”
桃灼轻轻抚摸着云逸的后背,说了声,“乖。”
而后车厢里就是云逸爽朗的笑声,笑过之后,云逸忽然在桃灼耳边飞快的一吻。
“小桃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桃灼咬唇不语,只觉被他亲过的耳垂处腾起一片火热的红晕。
下了马车后,桃灼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一下。
一望无边的河面被碧绿的荷叶笼罩着,白的、粉的数不尽的荷花或是含苞或是绽放,细雨蒙蒙令远处烟波渺渺,恍似入了仙境。
而所谓的船坊则是由数十只船舶相连而成,宛如水上移动的小镇。
桥头负责送客人过去的船夫迎上前,点头哈腰的问着,“两位公子是要上哪家的船?”
云逸笑着扔给他几块碎银子,“许久不来玩了,哪家的花魁更出彩些?”
“琴香苑,公子投琴香苑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好,那就送我们去琴香苑的船上。”
“行嘲,两位公子请上船,你们坐好了。”
乌篷船下,微风细雨,一朵朵荷花从眼前缓缓滑过。远处有丝竹乐器的声音,船头是船夫浑厚的歌声。
桃灼微眯起双眸,被陶冶的心情都跟着舒畅。
行船途中云逸又为桃灼讲了赛花魁,每年八月的雨季借着荷花正盛雨水清清,洛城都会举行一次赛花魁。而这些花魁也自然是各个青楼精挑细选出来的,在船上不会做出什么有伤风雅之事,无非就是丝竹管乐,所谓的比拼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