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宗同刘副将前一晚被骆深直接领到了这处,这回再来,按照规矩,是不能住的比这差的,因此还是安排在了这里。
午饭管家来请刘副将一道去正厅用饭,然而刘副将心中操着两万五千两银子的心,非要盯着马车才踏实,推拒了。
管家请示过骆深,单开了一桌饭菜,叫他在客间中‘随意’了。
刘副将吃完午饭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发呆,眼中余光还扫着停放在偏院中的马车,车上东西实在是沉,那马已经不堪重负的半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吃着草料。
管家已经来问过许多次,要不要待为保管车中物品,刘副将都以‘贴身物件不便交出去’为由拒绝了。
他心里飞快盘算着这些银子够做些什么,再加上骆家要支援的也是一笔大数目,越想越高兴。
高兴的忍不住要吟诗一首。
但是身在别人家,才华不能太外露,忍住了。
刘副将新里哎呀一声。
这骆家真是,吃得好住得好,主人随和,又有钱,哪里都好。
马打个响鼻,拉回了他的神思。
刘副将观察一会儿,决定让马放松一下。
韩将宗从外面来到骆家,正撞上骆深在前庭陪孩子玩,小不点团子似的一个窝在秋千上,四周垫着厚厚的鹅绒垫,衬的人更加雪白无瑕。
骆深提着把椅子坐在后头,一手拿着本书,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推着秋千。
他双眼放松而自然的垂着,修眉平缓划到额角,看上去有点冷淡,秀气双唇微微开合,念着:“……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是《千字文》。
韩将宗骤然见到一副这么和谐的画面,不由站住脚看了一会儿。
多年征战在外,沙场马革裹尸,边疆的空气又冷又湿,这种温暖有家的感觉恐怕做梦都不敢梦到。
骆深似有所觉,抬起头看过来,见到是他唇角立刻一翘,站起身来:“韩将军。”
韩将宗心中回神,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缓缓走上前去,“现在教他读这些,有点早。”
骆深看了一眼手中书,放到了仰着小脸好奇打量来人的团子怀里,“囫囵吞枣,给他营造个读书的氛围,将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韩将宗早就听说过,从商的十户里头有八户都盼望着家里能出个读书人,若是再能从官,改家门,树新风,才算是光宗耀祖。
韩将宗面色不敢,周身仍旧环绕着那副沉甸甸的厚重气场,问道:“叫什么名字?”
骆深回答:“骆渊渟。”
“渊渟岳峙,是个好名字。”韩将宗夸了一句。
骆深垂眸,桃花眼微微一动,眼睛似乎在说话,里头装了些笑意。
团子要爬下来,骆深扶着那秋千,并没有去抱他下来,而是等他自己慢慢往下爬。
秋千离地不远,成年人刚好能双脚及地,但是于孩童而言还是有些高。
团子试了几回,小短腿蹬了几次都踩不到地,不由有些急了。
骆深坚持道:“自己下去。”
团子转过头,看向韩将宗。
圆圆的眼中清明澄澈,未染上丝毫杂质。
人类幼崽天生的本能,会寻求一切比他强壮的人的帮助与保护。
韩将宗犹豫了一下,脚下一动,骆深一伸手,拦住了,悠悠道:“杀子不用刀,全靠养的娇。”
他转头对着团子道:“自己下。”
别人家怎么管教孩子,外人确实不好插手,韩将宗站在了原地。
团子压根没听懂前一句什么意思,后一句倒是听懂了,但是仍眼巴巴的望着骆深。
骆深坚持了一会儿,“诶”一声败下阵来,一伸手把他抱了下去。
嘴里严肃道:“下次自己下。”
韩将宗:“……”
团子脚一沾地,立刻撒着欢儿跑了,骆深在后头喊了一句,“慢点儿!”
“……杀子不用刀,全靠养的娇。”韩将宗重复一遍他之前的话。
骆深偏过头笑了笑,根根睫毛投下舒朗阴影映在眼睑上,斑驳缝隙中露出的眼中带着湿气和暖意的双眸。
乍一眼看去,又温婉又多情。
“上午将军陪我去铺子里,我该怎么谢谢将军呢?”骆深问。
韩将宗想了想:“不用谢了,劳务费就当抵了房租了。”
“成。”骆深往干脆道。
他不自觉前走了两步,望了望前头团子消失的方向:“那我带将军去看看房吧。”
韩将宗察觉到他似乎是在担心,随着他视线一望,院中亭台楼阁,桥下流水,弯弯绕绕。
小团子正趴在栏杆上撩水玩儿。
“你去看看吧。”韩将宗道:“别摔着碰着。”
“那……”
“我认识路。”韩将宗赶在他前头说。
骆深也不多说,闻言便道:“那我先失陪一会儿,等下过去找将军。”
韩将宗一点头,骆深抬手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韩将宗抬眼看着他修长背影匆匆远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直到那背影不见了,又过片刻才收回拉长的视线。
去了迎风阁,刘副将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的解套车的绳子。
韩将宗看到他一身汗水的落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亲自给马割草去了?”
刘副将期待的望着他,韩将宗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一’。
“一万两!”刘副将立刻高兴的嘿嘿笑了起来,“将军好厉害!”
韩将宗受用无比,还要装大尾巴狼,一努嘴,“嘘”了他一声,靠后站了站打量一下那马车,“啧,骆家这待客不行啊,也没有找个人来帮帮你。”
“找了找了,来好几趟了,”刘副将解释道:“我都拒绝了,万一他们看到里头装的是……钱,”说道“钱”一字的时候,他将声音压的非常低,然后看了一眼四周无人,才继续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怕他们起歹心。”
“……”韩将宗无奈道:“……是这么个道理。”
刘副将继续卸车,“将军,这骆家真是有钱,我算是知道了,吃的也太好了,比起来咱们之前在军队里头吃的是什么难以下咽的猪食啊。”
韩将宗捡起一根草吹了吹咬在嘴里,打量着院内装修。
他早晨出去的时候没细看,这会儿得了空才好好品一品。
大理石镶明珠的月亮门,金粉刷漆的栏杆,墙角复杂的花架,还有夹道两旁盛开的牡丹,都看得出来三个字:不差钱。
但是虽然奢华讲究,若是按照花费的巧心思上,远不及门庭前院的匠心独运。
可见偏院就是偏院。
刘副将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青石地面,指节与青石相撞,发出“咚、咚”的声响,韩将宗垂眸看过去。
刘副将:“我怀疑这石头底下都埋着钱。”
韩将宗没说话,刘副将想起来又问:“对了将军,你怎么进来的?”
“脚走进来的。”韩将宗道。
“不是,”刘副将想了想,深觉富贵使人安逸,脑子都要生锈了,“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来的?那骆少爷没有跟过来招待一下你吗?”
韩将宗叼着草,十分接地气的“唔”一声,嘴里道:“我自己进来的,他有点事先去忙了,忙完就来。”
刘副将表情复杂的看着他。
韩将宗坦然受着那目光,俨然一副是进了自己后花园的自在随意态度。
片刻后,刘副将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军。”
韩将宗:“?”
刘副将皱了皱眉,“……你不会看上人家骆少爷了吧?”
韩将宗轻轻咬着草杆儿的嘴里停了停。
刘副将张圆了嘴,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会让我猜中了吧?!”
韩将宗没有说话。
刘副将震惊的望着他。
“我问你,”韩将宗蹲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像座山一样雄壮,嘴里一动,那草杆儿换了一边继续咬着,“之前咱们去山西征兵的时候,你见过他吗?”
“没印象。”刘副将根本没心情细想,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古往今来数不清的教训告诉我们,感情和钱一定要分清楚,不然容易人财两空。”
人空不空再说,刘副将现阶段主要是担心到手的钱财要飞。
他心惊胆战观察着上司的表情,突然问:“将军你,该不是,为了……”
他艰难的揣测道:“为了拿到钱,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吧?”
“……你觉得呢?”韩将宗问。
刘副将当真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犹豫片刻,竟然郑重点了点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可以。”
韩将宗:“…………”
“可以为了钱出卖身体,”刘副将认真的说:“但是不能出卖灵魂。”
“这样,那我换一种说法。”韩将宗道:“如果他说,我不跟他好,就不给钱,那……”
“给多少钱啊?”刘副将皱着眉问。
韩将宗想了想之前谈好的价钱,眼眸深处锐利深沉,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十万两。”
“……”
“十万!”刘副将差点惊掉了下巴,一听见这个数目就血压升高,激动万分,“别说出卖身体和灵魂,出卖老婆都可以啊!!!”
第13章
晚间江天派人来接骆深去往牡丹楼,骆深换好衣裳往外走,“别跟别人说我的去处。”
都是老规矩了,家仆答道:“小人懂得。”
出门之际他又问了两句迎风阁的情况。
仆从答了两句,骆深想了想,交代道:“好好伺候着,如果迎风阁的客人问起来,可以如实回答。”
“是。”
他穿了一件半蓝偏紫的浅灰色纱罩,能露出来里面织锦的浅色长衫,袖口领边都绣着月色花纹,腰间束着平坦精致二指宽的腰带,上头细密绣着暗色纹路,隐约是寥寥几笔牡丹花。
腰间吊穗玉佩一块,精巧香囊一个,另别着一块半环白玛瑙玉兰腰配,底部镶着一枝金梅,约有个三四朵金色花苞落在上头。
乍一眼看去只觉得干净体面、细节讲究,若细看,便能察觉到这一身的价值连城。
待到了牡丹楼,人还不算最多的时候,要等到亥时,新节目开场,才是最繁华的时候。
守在敞口门边的小奴撩开幔帐纱帘,请他进去。
江天已经等在里头,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寂寞喝着酒。
骆深走过打个招呼,自顾坐在凌空架起的美人靠上,望了一眼楼下场地正中的景象。
这楼坐北朝南,东西宽,南北窄,这处是东面三间夹在正中的那件,正对着清台,算是视野最好的客间。
“今天什么节目?”骆深问。
“你的产业你问我吗?”江天反问了一句,想了想,还是答:“新□□的鼓妓,还有个飞天舞女。”
他说完笑了笑,“这舞女儿与之前那个纤瘦的不同,能唱能跳,身材又惹火,算是今晚的看点。”
骆深收回视线,饶有兴致的笑了笑,看不出太多情绪来。
江天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打好了腹稿,才问:“深深,那个韩将军,你想好了怎么追了吗?”
骆深轻轻“啊”一声。
他一向是有事‘深深’,无事‘骆少’,骆深心如明镜,知道他有话要说。
江天果然道:“我回去想了想,若是这人真值得,人品没问题,那你就尽早出招把人搞到手,以免夜长梦多。”
骆深眼一眨,垂下视线,彻底放松的靠在了栏杆上。
窄腰长腿,长相漂亮。
随便一停就是一幅画。
看他淡定从容的模样,江天疑惑道:“你不打算追吗?”
他有些可惜自己不好男色,他心中愤愤的想:不然凭借着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有门当户对的缘分,这人早就是我的了,还有别人什么事?
“不打算追。”骆深终于开口道。
江天口中含酒,颠倒数次才咽下去,“啊?”
台下热闹起来,热场的节目要开始了。
骆深垂眸看了一眼台下。
江天冲天他一举杯,自己先喝了一杯酒,舔了舔牙,“跟兄弟说实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兄弟帮你。”
骆深摇了摇头,然后垂着视线轻轻笑了一声,磊落坦言道:“让他追我。”
江天想了想,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深唇角含笑:“老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尤其他从军多年,估计快憋疯了,不用做什么,稍作暗示,甚至只要勾勾手指就来了。”
说的通俗一点,叫撩。
江天给自己倒满酒,要给他倒,才发现他的杯里还满着,于是朝他抬了抬手催他喝下。
骆深一口喝了,分几次才咽下去。
“你酒量最近不行啊。”江天说。
骆深“唔”一声,伸出细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胃。
场中节目开演,爆发出了第一拨掌声。
骆深在不绝于耳的叫好声与口哨声中随手扯下腰间别着的玛瑙玉兰环,一扬手,扔了下去。
价值连城的饰品落在铺着红绸缎的海绵垫上,往上弹了两次才不再动,反射出柔和润泽的光。
“好——”
“阔绰!”
全场立刻沸腾起来,引发了第一波高潮。
江天望着楼下熙攘人群,端着酒起身同他一起趴在栏杆,递了一杯给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