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一会儿眉,才出主意道:“要我说,你就压着那三万两银子,拖着不给,一来而去熟了,日久生情,你再给钱。”
骆深接过酒杯来,喝了一口,抿嘴咽下去。
喉咙上下一动,醇香酒气盈满口腔,慢慢道:“添了点数目,现在已经是十万两了。”
“十万两!”
江天呛了一口酒,咳的眼泪都要跟着飞出来:“咳咳咳咳……”
骆深眉梢微挑,云淡风轻看着他。
江天:“说真的,现在有些人,给他十万两,别说让他出卖身体,让他出卖老婆都可以。”
“我觉得韩将宗不是这种人。”骆深道。
“唷——”江天长长叫了一声,“都能直接叫将军的大名啦!”
骆深一眨眼,轻轻笑了笑。
韩将宗整个下午无事,在房中休息半日。
骆深中午时说去找他也没有去,仿佛只是客气了一下。
一等到了晚上吃饭,韩将宗皱了皱眉,不爽的说:“这骆家是什么待客之道,竟然不请客人去正厅吃饭吗?”
刘副将看着一道接一道的菜流水一样上来,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来请了啊,我给推了,自己吃饭多自在,人多了吃不爽。”
韩将宗无奈的看着他。
刘副将无所察觉他的心思,一心放在饭菜上。
半晌,韩将宗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起当了十年副将,我能封将军,而你还是个副将吗?”
刘副将拿起来酒壶,只觉那瓷瓶滑不留手,如上好的白玉膏,因此多揣摩了几下,才站起来将小酒杯搁在一旁,给彼此取了两个大碗倒满酒。
“因为你长得更帅一些,出来办事更有面子,皇上喜欢。”刘副将槽道。
然后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俊脸,又摸了摸自己的糙脸,“每天用同样的水洗脸,吃着同样的饭,怎么你皮肤显得那么干净呢?”
与其说他皮肤干净,不如说是五官长得好,眼窝中的双眼锐利有神,略显深色的嘴唇形状明显深刻,面中鼻梁挺拔而起,结实硬朗的线条将整张脸牢牢撑起。
但是他阅历和年纪在此,因为也不显得太有攻击性,反而周身气质沉甸甸的,像酝酿多年深埋在地下的一坛酒。
浓郁,醇厚。
“单看我也挺帅的吧。”刘副将嘴里吃着菜,还要叹气,虽然并没有多难受:“对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就知道吃。”韩将宗道。
刘副将平白挨了怼,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夹了一块鱼肉搁在了韩将宗的碗里,“世上只有两样东西别人拿不走,一是吃到肚子里的饭……”
“二是脸皮。”韩将宗接口道。
刘副将:“……”
他总算发现,韩将宗心情有点不好。
但是美味佳肴就在眼前,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饭再说呢?
刘副将以为他担心军饷,吃了几口劝道:“有了骆少爷支援的十万两,够应急三个月不成问题,三个月后,朝中军饷就拨下来了。”
这是多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刘副将觉得心中大石消失,整个人都轻快无比。
但是韩将宗仍旧情绪不太高。
刘副将喝着热酒,吃着热菜,一会儿就吃了一脑门的汗。他起身脱掉上衣,光着膀子继续吃,听韩将宗道:“你说……追人怎么追呢?”
刘副将一顿,惊讶的看着他,“你真看上那骆少爷啦?”
“也不算,”韩将宗想了想,说:“有点兴趣。”
刘副将想起来那未到手的十万两银子,一时心中激奋,顷刻来了劲儿。
“追人有什么办法啊,”他想了想,然后说:“无非就是些什么……金钱诱惑、强迫服从、死缠烂打一类的。”
“低级。”韩将宗评价道。
然后他望着骆家金碧辉煌的装修分析道:“骆深不缺钱,若是强迫的话,恐怕不够真心,若是死缠烂打,又未免挑子一头热,被他轻视。”
“那你有什么高级的办法吗?”刘副官问。
韩将宗沉默了。
刘副官吃着热菜,光着膀子流着汗,留意着他的动静。
韩将宗看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现,拍了拍他强壮的肩膀,“小崽子长在南方,没见过北方汉子的身材有多结实,等他见过了,勾勾手指,自己就扑上来了。”
“那怎么让他见呢?”刘副将抬着眼皮想了想,“洗澡的时候叫他过来看看?骆少爷不会以为我们有病吧?”
韩将宗停顿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
“当然不能太刻意,越是无形之中让他发觉,才越有效果。”
刘副将激动的说:“将军,你把他弄到手之后,他会不会再给咱们十万两银子啊?”
闻言韩将宗眉梢一挑,整个人显得英气年轻许多,“那都是小事儿。”
他想着骆深的窄腰长腿,后半句话藏在心间没说出来:我不仅让他心甘情愿的给钱,还要让他坐上来……
第14章
夜一深,韩将宗房间点灯久久不息,刘副将张望了数次发现他还没睡,于是披上衣裳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里头道。
刘副将推门进去,韩将宗正直直望着这里,待看清楚来人后,眼中的期待变成了失望。
失望?
刘副将上下打量自己一眼,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在等人呢?”他上前问。
韩将宗眉梢一动,刘副将赶在他骂人之前道:“我刚刚去打听过了,骆少爷已经出门了,晚饭都没在家吃。”
韩将宗一顿。
“去了哪里?”
刘副将觉得他竟然能为了军饷舍身如此,实在令人感动,立刻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去:“去了牡丹楼。”
牡丹楼。
好戏即将开场,江天跟骆深碰碰杯,借着喝酒的间隙思考,问道:“但是,他万一不喜欢男的呢?”
“没关系,行军打仗的人,饿久了对着什么都硬的起来。”骆深说。
江天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要求不太高,他给二人倒满酒,才皱着眉说:“你是只想同他做个床伴儿吗?”
他眼中转了转,心道做床伴儿我也行啊。
那边骆深头微微一摇:“我死缠烂打跟在他后头,他不一定动心,但若是他追我追不到,时间久了,必定在乎。”
“万一时间久了他没兴趣了,不追了呢?”
对面人桃花眼一眯,眼中闪光,卧蚕温柔,眼底浮现出一丁点红。
冷淡微微下垂的嘴角一提,胜券在握的微微笑道:“常给他点‘兴趣’不就成了?都是男人,那点事儿还不懂吗?”
江天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不好男色,不然恐怕会被眼前这人拿捏的骨头都不剩。
舞台叮呛一阵响,今晚的大戏终于开场了。
鼓声由低到高,速度由缓到急,将今晚的气氛推向最高潮。
声声繁响中,迎出来一位舞女,那舞女飞天造型,单腿站在大鼓面上,那鼓底下似乎安装了滚轮,一侧有人拽着长长的丝线,拉着那鼓缓缓至中场。
鼓声响,舞女动,动作妖娆,表情诱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立刻迎来了四方客间一阵如雷叫好声,赏钱噼啪扔在地上的红绸缎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江天看了一会儿就“啧”了一声,“果然不错,胸大,腰细,合我的口味。”
骆深轻笑一声,朝后一伸手,小奴上前来听吩咐。
“准备点银子金珠,”骆深道:“这个可以捧一捧。”
小奴下去准备,江天吁一口气,“这个内幕给我吧,别挂牌子了,多少钱我出。”
“一万两吧。”骆深随意道。
江天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骆深道:“跳舞唱曲儿哪个都要请师傅教,再搭进去两个月学习的时间,吃我的住我的,一万两多吗?”
若是寻常人家,一辈子也挣不到一万两,更遑论为了个解闷的玩意儿花这么多钱了,但若是放在江天这一类的非商即官的金贵人家,一万两也不是拿不出手。
“刨开成本,也就能赚个三千两,勉强够做一身衣裳的。”骆深伸手点了点红绸缎中的推挤成山的碎银珠宝配饰,继续道:“若是我自己留着,两晚上就赚回来了。过几天红了再按照惯例拍卖,这个价可打不住。”
江天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怎么?”
江天:“‘薅羊毛’将军把我家折腾的够呛,现在没有现钱,还要同我大哥张嘴要。”他又想了想,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要了。”
正说着,门边一动,进来的人跟小奴禀告的声音同时进行,“有客人说同少爷约好了,现下正往里……已经进来了。”
骆深撑着栏杆转头一看,薅将军本人已经站在了身后。
韩将宗走上前去,站稳脚步往下一望,声音低沉透着深夜寒凉气息:“三层楼,一百多雅间,就属这里视野最好。”
他自夜色中而来,仿佛身上披着浓重的幕布,暗沉沉的夹杂着白霜气。
骆深扫了桌子一眼,酒水都已经见底,小菜干果却还满当着。
小奴去提酒水来添,骆深看着韩将宗说:“实在不好意思,各大钱庄已经被江家掏空了,一时间凑不出太多现银来,韩将军可急着要吗?”
江天:“……”
江天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差点以为刚刚在跟自己聊天的人不是他。
韩将宗道:“说好下午去找我,怎么没去?”
骆深一顿,不知是没料到他会追来问,还是在想理由。
“因为没凑出来现银,无言面对将军。”骆深诚恳道。
韩将宗:“凑不出现银来,却有时间在这里消磨时间。”
骆深张了张嘴,门帘一动,小奴捧着托盘弯着腰走了进来。
那托盘上头盖着红布绸缎,迎风轻轻飘扬,行至骆深身边,小奴伸手扯下红布绸,露出里头慢慢一匣子的碎银珠宝首饰。
“少爷,要打赏舞姬的银子准备好了。”
那上头少说有个近百两,更有几样有市无价的朱钗。
骆深没有动。
韩将宗瞟了一眼那璀璨珠宝,风度翩翩赞道:“二位少爷果真敞亮。”
江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刚要张嘴,韩将宗眼皮也不抬的道:“江家嘴里说着没钱,子孙辈还有人在这里为了舞女一掷千金,倒叫我不得不怀疑一下江太守说话的真实性了。”
江天没料到话锋会朝自己而来,悚然惊了一下。
“没有啊!”他立刻解释:“我明确说了没有钱不要舞女了啊,骆少和门边的小奴都听见了,可以为我作证的啊!”
骆深余光扫到他眼巴巴的求救视线,只好点了点头。
银子是小,江天特别怕连累江家的官途,指了指那盘子珠宝,又道:“这是骆少要打赏舞姬的,同我也没有关系啊!”
骆深:“……”
韩将宗眉梢一挑,慢条斯理看向骆深。
骆深怀疑他是特地来找茬的。
“多少没太大关系,反正最后都会完璧归赵。”他解释了一句,然后伸手一拉椅子,恭恭敬敬作了个请的手势:“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一起看看节目。”
韩将宗从善如流坐下,这间便只剩下一把椅子了,江天主动道:“夜深了,我爷爷时常教导我要早回家,说家中再穷困也比外头好一些……”
骆深听着他扯淡。
江天认真的说:“我每日寅时起床,巳时入睡,今日兴起过了睡觉的时辰,早该回家了,二位继续欣赏节目……在下先行告退,告辞。”
骆深还看了他一眼,韩将宗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天在后头悄悄戳了戳骆深的胳膊,手指尖一抬,指了指门外。
骆深一点头,示意他自便。
江天陪着哭一样的笑,飞快的跑了。
小奴端着托盘候在一边,骆深拢起红布四角攥在掌中,将物件满满当当的提到了桌子上,一松手,便是“哗啦”一声清脆响,几块碎银极没有眼力劲儿的滚到了韩将宗手边。
骆深:“韩将军有喜欢的吗?”
“要送给我吗?”韩将宗问。
骆深略微含着下颌,微微笑了笑。
韩将宗扫了一眼,“都是女儿家的玩意儿,我带在身上行军打仗多有不便,若是一个不小心掉出来,岂不是让敌人笑掉大牙。”
因为打赏舞姬的,除开正儿八经的银子不提,其余首饰多是发钗和耳环项链一类的居多,均是朱红点翠的精致样式。
透着一股子勾栏轻佻、儿女情长的味道。
骆深风度翩翩站着,闻言伸手一扯,拽下自己腰间香囊,放在桌上往韩将宗跟前一推,“这总不是女儿家的东西,韩将军可看得上吗?”
这香囊双暗线作底,交织着金线埋在其中,一面绣着盛开的白雪塔,另一面则绣着一对儿鸳鸯。
鸳鸯绣线大半重色,若不细看,只能看到繁杂纹路,图案并不太明显。
韩将宗看了一眼跟前波光如湖面微漾的香囊,伸手勾在手中又打量了一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我粗人一个,不大懂得欣赏,或许糟蹋了骆少爷的心意了。”他道。
骆深:“将军也说了,是心意,东西倒是其次,心意到了就好。”
说罢他眨了眨眼,天生会勾人的桃花眼由宽变窄,然后恢复原状,唯有眼底的桃色在酒意的熏染下变得愈发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