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之不恭啦。”顾岩写完东西,故意站起来神神叨叨的往翠竹那边转去,剩下的两人独处,竟是别后不免的尴尬。
“上次回去怎不见你在八方风雨?近来可还安好?”
三秋柔声询问,那话语要是放在以前定能搅起阿方心中的涟漪,没想到久别之后,这猜想中的涟漪却要比往日的淡薄,最多的还是替他感到不值得。
“明明可以恃宠而骄,小皇帝定然依你,为何要低声下气,甚至让自己在宫中没有立足之地?”
这是阿方所不能理解的。
三秋摇头笑了笑:“那并不是我的风格。”
“啧!”
“放心,我无恙。”
“哼!”
阿方一脸不相信,三秋转而又问道:“八方风雨现在如何了,之前听闻你们去西域,可还顺利?”
“自己的事不关心,倒是操心别家的事。”阿方小声嘀咕,干脆不理人,直接吃个痛块。
远处的顾岩差些没把夺命扇直接丢出去,心说这方怼怼是天生情商往后退的吧?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应该安抚你的白月光,最刺激的还能和皇帝书匠来一场虐恋情深争夺赛吗!你们这样和平相处让我这素材怎么积累啊!
待到他吃完糕点消了几口气,三秋才继续开口道:“不知道游梵怎么样了,他之魔怔还有出现吗?”
“岂止是有?还差点送了命呢。”
“你快与我说说。”
见他如此好奇,阿方终于卸下自己内心产生的尴尬,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在西域单都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两人之间的相处也变回了之前的熟络。
顾岩在不远处轻摇铁扇,眼睛溜溜转,下巴轻轻捻,那必定又是有什么主意了。
选秀那天,负责事务的官员将场面搞得很盛大,秀女个个是人中之凤,隐藏在衣纱下的曼妙身姿如似仙女,让不少大臣都觉得赏心悦目,唯独龙座上的男人眼中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意味。
他朝着坐下望去,他的太医似乎没有任何的不悦,跟旁边那个叫阿方的人倒是有说有笑的,差点没让这位帝王当场就打翻了醋坛子。
书匠见状,赶紧把手搭在阿方的肩膀上,然后揽着到自己这边,小声说道:“专心看,别多话。”
“这些个妖里妖气的,我不喜欢。”
“嗯?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关你什么事?”阿方没好气的把他的手拿开。
顾岩偷偷打开扇子,在扇子的遮掩下给龙座上的皇帝打了个手势,示意——您可得演得像一点才行啊!
朱玉纹方才想起了之前他与自己说的话。
那日的御花园中。
“皇上啊,听说这选秀是温太医同意了的?”
“可不就是他同意了!”皇帝微微生气的说道,“朝臣嘴多,朕一道圣旨就可压死他们。但是他不同,朕可舍不得。”
“哦?就单单是皇上舍不得了?咱们让温太医也学学什么叫舍不得呗。”顾岩有些微妙的说道。
“你想做什么?”
若非之前看的几本民间故事‘书’是出自这位恕山教主的大手笔,皇帝几乎要怀疑他是来捣乱的了。
“你可这样这样。”
顾岩轻轻凑到他耳边说了些话,估摸着出的主意有点损,惹得皇帝频频皱眉:“朕不愿意看他受委屈。”
“哎,又不是真委屈,不过是逼着太医自己承认罢了,而且也不是大庭广众的,更不会辱了太医的名声,还能试着给皇上谋一谋日后的幸福,不好么?”
皇帝将这事往长远了想,又确实是见值得一试的事,便点头答应了他。
从各地挑选上来的三十位秀女中,有一位出自江南的美人儿,举止温润儒雅,妆容细致,最主要是能在眉目间看到和自己心尖人的几分相似,便在太监宣布结果的时候特意让他留意一下。
本来还是从容平淡的温太医,看见皇帝对某位秀女欣赏有佳,心中的在意程度还是逐渐扩大,接下来的宴席上还饮了两杯酒。
傍晚朝臣散去,温思臣也回了趟玉谦宫,拿了自己的几件行李正欲和阿方等人离宫,偏不巧遇见了正打算宠幸妃嫔的帝王,连同他身边的随侍李为公公都不禁在心底重重捏了一把汗,心说怎么就这会儿遇见温太医了呢?那不是要人命的么!
“皇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朱玉纹就有些不高兴了:“宫里不会有人逼着你走的,大半夜还不能老老实实的睡觉?”
“臣还是不能有扰圣恩。”
“你又要说这些话来气我了?”
阿方急眼了,当即拉住了温思臣,说道:“到底是谁再气谁啊!你自己心里没有个数?”
“朕允许你把这句话收回去!”
已经颇具风范的君王,稍微的加重语气就让其他宫女太监急忙下跪磕头,只有阿方不拍他的,要不是温思臣按住自己,他估计真的能跳起来和朱玉纹理论。
“皇上,咱们说好了的,不能反悔。”
太医令微微屈身行礼,带着他们离去了。
皇帝执着于他的背影,久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皇上,时辰该到了。”
带着极大情绪的帝王,缓缓走向了后宫,第一个被他翻牌子的人,就是那名江南的美人。
水中出浴,芙蓉带红,偌大的宫殿只余绣凤床上一人,低眉颔首的坐着。
由于刚刚遭遇了失落,这会儿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掐着美人的脸蛋都有些重意,让雏出的人眉眼恐惧无比,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高高在上的人。
“抱歉。”
意识到自己的粗鲁,朱玉纹连忙放开了人,与她隔着些距离坐下来。
“皇上……可是不满意臣妾?”
她跪了下来,虽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刚入宫的人,始终记着宫外人给的建议,在高权位面前,只要一跪,主动承认错误,总归是对的。
“你起来,朕需要你帮一个忙。”
“皇上的话,臣妾一定照办的。”
亥时一刻,刚到府院的温思臣,还没来得及与这三位朋友喝茶聊上天,就被急急而来的李为给拉着回宫里面去。
“你这太监,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拉他到皇宫里去?”阿方不满的推了他几把,愣是把上气不接下气的李为公公弄得更气了。
“放肆!皇上要是出了事,你能负起责任吗?!”
“皇上出什么事了?”温思臣顾不上他们要吵架,连忙问道。
“哎哟我的太医令啊!您快回宫去看看吧,皇上这会儿正闹着呢!奴才们都束手无策啊!”
关乎帝王,温太医也来不及细问理由,就急匆匆的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想不想去看看?”顾岩用胳膊肘撞了撞阿方,那眼色真有点色。
“你这怪癖又犯了?那可不是左右护法的房间,由得你来去自如的吗?”
“其他别管,就说想不想去?”
“去!看看那混蛋要干什么,万一欺负三秋怎么办?”
“搂着我,你顾哥带你飞。”
阿方收回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俗话说……授受不亲。”
“错啦,我是攻,你才是受。”
“你说什么?!”
“走吧走吧,哪那么多话。”
顾岩揽住他的腰身,施展轻功往皇宫飞去,不过深宫的侍卫能人也不是好糊弄的,得亏白日里熟悉了路线,堪堪躲着进去了。
随着李为的脚步来到了后宫中,顾岩轻车熟路的揭掉了上面的琉璃瓦,两人悄悄地看着。
只见房内的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气氛极其严肃,直到李为带着温思臣前来,坐着的人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不少。
“李为,你先下去,把门关好,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
“是是,奴才这就出去。”
李为公公对这种场面是避之不及呀,总觉得今晚的皇帝有点反常,若不是温太医愿意过来,他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太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
跪着的新妃立即抽泣起来,断断续续的哭腔说道:“都是臣妾,是臣妾没用。”
温思臣不明就里的看着皇帝,朱玉纹亲身向他走来,说道:“也不知那些个太监怎么办事的,说是选来伺候我,可是连侍寝的规矩都不懂。思臣,皇宫里就属我们最亲密,我不想新秀之夜就拉人出去斩首。你也了解我的喜好,不如由你来指导她吧!”
这话一说出来,温思臣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他原本就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却不曾想眼前这个人居然能说得出这种话?
顿时,心就凉了,眼睛泛红起来。
皇帝看着他这神情心痛得要死,五指放在背后用力攥紧,想起恕山教主说的话,不用点狠,这人是不会明白通透的。
房顶上的阿方看见他这么欺负三秋,不淡定了,顾岩及时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安安心心继续看戏。
“皇上……为何不叫专门的人来,微臣……微臣只会……”
“我便要你看着,其他人会让我不舒服。”
皇帝窦然抓紧了他的手,义正言辞的说道:“不也是你的期望么?亲眼见证不是更好?断了你的念想,也断了我的决心!”
在这件事上他是怨恨温思臣的,所以发狠的时候也是不留情面。
“好。”
良久听到一声回答,温太医终于妥协,低眉站到一旁去了。
皇帝扶起他的妃子,轻轻放到床上去。
“先……解去衣衫。”
温思臣强忍着心口的不适,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朱玉纹投来的眼神,床上的人缠绵成双,受宠的妃嫔羞红了脸蛋,房间内顿时充满了令人难以承受的气息。
“然后……”
没有然后了,一向隐忍力非常的太医令,当即止不住泪如泉涌,顺着两颊留下来,与他忽然呆滞的表情形成了对比,诉说着他此刻的情绪。
皇帝的心中终于起了一丝的得意,也知不能玩的太过,急忙从床上下来,轻轻将他抱在怀里:“如何?看到我宠幸他人,你真的不难过?”
“玉纹……玉纹……”
终于体会到自己心中所想的温思臣,双手抓紧了帝王的腰间。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想看清楚在你心中到底是有大度,我满眼都是你,也希望你能多在意我几分,思臣啊。”
最后一声真真是听的人欲罢不能,坐在床上发呆的新妃,受到皇帝的眼色之后,小跑着出去了,也不敢多留。
李为见人出来了,赶紧上前迎着:“娘娘啊,请随奴才来。”
仿佛是平缓了好久,她想问又只问出了半句话,李为轻轻摇着头,说道:“皇上的心思,总归还是在太医令身上的。”
这位目睹了过程的新妃,也在震惊中迷失了自己,很久一段时间不能畅怀。
顾岩咬着笔头,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本子,将琉璃瓦放回了远原处,带着还不能动弹的阿方回了温太医的府院中,刚帮着人解了穴道,他就揪着自己的衣领子冲上来一顿臭骂。
“你别生气,难道看不出这是我和皇上联手使得计吗?日后尽管放心,他肯定会对温太医加倍的好。”
阿方想到了刚刚的场景,一时间落寞非常,炸开来的情绪完全换了幅模样,竟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兄弟,节哀……不对,节情吧!”
顾岩可不敢在打扰了,径自进去找房间睡觉了。期间遇到书匠,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还暗示人就在府院的台阶前,赶紧抓住机会去。
月光微冷,带着深秋的寒意,刺入心骨。
书匠就给他披了件外袍,陪着他一起坐着,也不说话,或者是在等待着他说话。
半个时辰后,阿方像是回过了神,紧了紧衣服问道:“别理我,自己滚回去睡觉。”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被窝里等着你?”
“……”
阿方怼人路上好像遇见了专门噎人的人。
书匠一把薅住他往自己肩头压,“再看半个时辰,各自回房睡觉。”
“嘁。”
这动作虽说有些别扭了,但阿方想藏住本来消散已久的泪水,只好半而将就。
微风寒风,夺人心暖,今晚过后,大抵就能真真藏住眼泪了。
十天后,山水药庐里的人影开始忙碌起来。
在失意的时间里,唯独让自己有事可做,方能快意起来。
阿方决定写一本医书,这是件大活儿,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因此八方风雨的人天天能看见这位医师走来走去,不是采药种药就是去买药,可谓是一刻都不得闲。
黄老头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兴致勃勃的来了趟八方风雨,美名其曰帮忙。
“这是属于我阿方的医书,黄师父你就别打扰我了。”
阿方捣杵着药碗,一边认真仔细地注意着药材的剂量,生怕出了一丁点差错,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有我这个‘望闻回春手’,你还不乐意?”黄回春不满的夺过药杵,龇牙咧嘴的说道:“不如你拜我为师,我也好把这几样绝学传授给你?那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它们写进书里了嘛。”
做徒弟是不大想的,但是为了写书而做徒弟,倒也不是不行。
“黄师父,你那回春手难不难练的?”
“什么!你是打算要做我徒弟了吗?!”
黄回春焉的就从药桌上跳了下来,也不管嘴里面的黑糊糊吃的有多香,抓着阿方的手就不停的摇啊摇的,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大通。
过后,他便将这名震江湖的望闻回春手传授给了阿方,日后也能骄傲的向别人提起,咱后继有人了!
“阿方小子,这招望闻回春手的秘诀都交给你了,但是呢你不能全把它写在书上,这毕竟是咱们的传世之宝,我就给你一个人。”
“……黄师父,传家宝什么的你应该留给你的儿女,怎么年年见你都还单着呢?听子衿说你年轻时候也长得风流倜傥啊!”
说到这个,黄回春的眼色暗了暗,双腿盘坐在桌子上,目光也有些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