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还停放着当日出事的画舫,孤舟岸旁,这里已经被圈围起来,寻常人不准进入。
“尸首可还在船上?”
“我让人堆积了冰块在上面,暂时将他的尸身封冻在木棺之中。”
“我们上船看一下。”
看这架势就知道宫主前来是跟前不久的尚书之案有关,大家也不敢多话,只希望能尽快找出凶手来。有人在旁边小声讨论着:“秋水城一向不染世俗,我们都只专心于自己的生活,若不是那日他仗着身份进来,到头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就是就是!”
“以后应该建议宫主莫要再放那些官宦进来了,扰了我们的清净日子!”
看来这尚书长子虽说是诗书才华,但是也因用身份强行进了秋水城,他爹还闹出了这么多的事,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强烈不满。
船上,于归将陆离放在了画舫船头,托船上的护卫看着,小别则是对这安安静静的小兄弟很感兴趣,就小声跟他谢哥哥说道:“你们办事情去吧,我跟他说说话。”
“哦?不凑热闹了?”
“凑的,跟他。”
小别嬉皮笑脸的掏出小零食跑过去了。
逍遥宫主吩咐四个看船的护卫,好生注意两个孩子,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进入画舫里,阿方打开棺木,只见里面的尸体虽然经过冰封处理,但是尸身已经呈现出暗紫颜色,还有浮肿的现象,检验起来有些困难。
他先问道:“你们岛上的仵作都是怎么解释的?”
游梵这才想起来,补充了句:“烟六爷只传达了皇帝的制宜,倒是没说这公子是如何身亡的。”
对此,逍遥宫主一摊手,表示:“我又不是凶手,上哪儿知道去?”
“……”
其他四人默默无语的看着他。
船上传来轻响,青女撩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册子,递到阿方的手中,并解释道:“这是前段时间大长老命人记录下来的,各位可过目。”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侍女,看上去都比你有用!”阿方瞪了宫主一眼,似乎是在不满他昨日的事情。
“非宫主之责,我还能面面俱到不可?”
“哼。”
阿方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他只想尽快验完尸体早些下船,昨日昏厥的恐惧还是紧紧缠绕着他。
书匠没好气的揪住逍遥宫主的小辫子,道:“谢居安,我觉得你是欠收拾了吧?”
都没见过书匠一笔还能有这么急躁的时候,常年的风餐饮露生活已经打磨了他全部的性子,即使现在退出了书匠行列,却始终不改,看来是小宫主以前没少折腾他二哥呢。
而谢居安则是持续性摊手:“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现在非常正常。”
“你小心被我揍!”
“你没武功肯定打不过我,略略略~”
“……”
阿方拿着刀呢,耳边又是嗡嗡的斗嘴声,于是恶狠狠地抓着刀来了一句:“我待会肯定让你们觉得什么才是正常。”
逍遥宫主摸摸闭上了嘴巴,书匠更是不敢打扰。
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画舫摇摇在动,陆离本就怕水,这下子船身一晃,身边又没有熟悉的人,更是让他小脸煞白,不敢动一下。
小别发现了他的异样,于是悄悄走了过去,拉住人家的小手,问道:“晕船吗?我这里有药的。”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陆离惊得直把手一挥,直接扇了他一小巴掌。
护卫们还以为是俩孩子闹矛盾,连忙靠近了一些,小别轻轻地让他们走开,不要吓着人家啦。
陆离默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一些话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
“你别怕别怕,那些都是护卫小哥哥,是来保护我们的,不是坏人。”
小别特意拿了点零食过来,企图以此来消减他的防备心理,但是陆离却不是为了吃能放下警惕心的人,他还是瞧着他不说话。
“晕船不吃药,吃点谢哥哥给的果干,酸甜刚好,尝尝么。”
小别不由分说伸上手去,陆离一顿,没来得及拒绝,嘴角就有了一些不同的味道,那是自他人生以来,最特别的一种,以至于日后多年光阴,也不曾忘却。
“我叫席别,他们都叫小别,当然我偷偷给自己取了表字,你也可以唤我斯年。”
陆离还未涉及多少经书史论,歪头问道:“思念?”
“哈哈,大家都会听成‘思念’嘛。”小别拉着他在船头的小凳子上坐下,细心解释道:“这是出自于先秦《下武》的一句话,于万斯年,受天之佑。有保护保佑之意,不单单是佑自己,还有我的师父。”
陆离还是有些闪躲着目光,甚至不习惯陌生人这般的热情。
小别紧紧靠近过去,再给他塞了一点果干,兴致勃勃的问道:“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啦,你是什么名?和那几个大哥哥一起来的吗?”
“叔叔。”
陆离表示,平常是直接叫叔叔的。
“喔呦,要叫哥哥才好的。”小别悄悄又凑过去了一点点:“这样才讨人喜欢。”
陆离不明白的摇摇头,喜欢是什么?在他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好啦,以后听我的,要叫哥哥。”
“哥哥。”
“乖。”
小别摸摸他的头,似乎在无形中占了便宜,反应过来的陆离迅速躲开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名?”
“陆离。”
“小离?”
“阿离。”
小别没注意听他重复这句话,反倒是自己自言自语起来了:“咱的名字合起来,就是离别呀!”
说完他又想了想,继续道:“别离之后又重聚,也是好的。”
陆离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只是注意着他手中的果干,没吃之前无感觉,吃完之后方才觉得滋味甘甜,让人忍不住想多吃几个。
而两人之名姓,也是注定了许多事情。他年想起今天一幕,心中都不知是酸还是涩。
“来来来,咱们一起吃,再听我说说话。”
小别很会拿捏陆离的心思,不道破他馋食的眼神,只是又把凳子挪过去,这次,陆离没有再闪开。
相比起外面小孩的有食共享,里面的大人们却是等的万分捉急。
直到又过了三盏茶的时间,才看见阿方从木棺里抬起头来,桌上放着一些有怪异味道的内脏,其中的一块乌黑色十分明显。
“咳咳……”
于归摸摸退后了三步,他怕待会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佩剑,随手就砍过去了。
阿方坏笑着将桌上的东西端凑过去,说道:“他死后尸体落过水,很多东西是表面所查不出来的。”
“哪些东西?”
“你们别越退越后嘛!来来来,前一点看的比较清楚。”
不怪众人洁癖,是那股味道太重,实在很难近身。
“站那儿说就好了。”于归十分认真地提醒道。
“好啦好啦。”阿方这才停住脚步,用棍子夹起了其中一块,说道:“这上面有铁锈的痕迹,这是心脏的一部分。”
只见已经变色的心脏部分上,分散着棕黄的物体,经过刚刚的检查,阿方能肯定就是铁锈。
“这是他致死的原因。”阿方停下了自己的说法,转而问逍遥宫主:“听闻之前尚书大人硬闯逍遥宫,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是他们都以为这公子爷是淹死的?”
“这倒是被你说中了。”宫主道,“他自己带来的仵作检验不出来,最后因为他家公子的尸体是水上面捞出来的,于是便说是青女与他起了争执推的。”
“这点我确实冤枉。”青女解释道:“他们来的那几日,宫主考虑到那是官宦子弟,特意拍我去打声招呼什么的,也好让他们知道秋水城乃是逍遥宫之地,不能乱惹是生非。”
“然后你就被他缠上了?”阿方问的直接。
“这就是他的眼光问题了,不怪我。”
青女欲哭无泪,当时那公子爷独钟于她之面貌,只见上了一面就念念不忘,得知她的身份之后更是找到了逍遥宫。在他身亡前的一夜,两人确实有在河岸上见面。
“都说了什么?”
阿方止不住八卦的眼神。
“不过是和他说清楚罢了,我平生就不爱官宦之家,更不会因此而离开逍遥宫。我言语间处处客气,但是没料想他一个文人还想动手动脚。虽然我轻功厉害,其他武学也不是一窍不通,当时他确实挨了我一掌。这也成了时候仵作验尸时的一个关键点,便一口咬定是我推他下的河。”
众人又看阿方,只听他坚持说道:“你们相信我,死因绝对不是溺水,是一种类似于铁钉子的东西顺着他的喉咙直下肠胃。”
“为何又会刺进心脏里?”
“这是我目前纠结的,多给我两日的时间吧。”
书匠也在一旁附和道:“大夫也是需要休息的,我们不会催你。”
“你们,什么关系?”逍遥宫主似懂非懂的问,然后被书匠给一巴掌推开了。
远在京城的尚书不放心自己的长子,特意又跪着求了皇帝再来一趟秋水城,皇帝也没办法,为了能让这个老臣子安心退去而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目前也只有按着他的意思应允了。
这次,尚书带上了自己雇来的一群杀手,伪装前来。他老年丧子,一生位高权重又如何,最后却无子送终,在他的思想里,这是最致命的毒刺,想起来就是止不住的恨意。无论是何人杀了他的爱子,都要让秋水城沾上血,以此偿还!
阿方要静静的研究,书匠在一旁帮忙,剩下的梵归二人则是想要一游逍遥宫。
大长老直到此事之后,连忙吩咐打点好一切,将整个宫阁打扫的一尘不染。逍遥宫虽不在武林中,却不能让武林没有了逍遥宫的立足之地,所以大长老对这次盟主造访秋水城是非常重视的,只是自家的小崽子不懂事,居然敢让两位大人物住小客栈,等会儿必定是要亲身赔罪的。
游梵二人进去以后,大长老急忙出来迎接,躬身大礼让他们都吓了一跳,连忙将老人家扶了起来。
“长老可是客气了。”
“盟主,教主,逍遥宫恭迎二位。”
逍遥宫主在一旁摇摇头。
“请两位移步到亭台水榭中,老某即刻命人准备歌舞宴席。”
“这倒不必了。”游梵连忙推脱道,“我们就是来找找宫主的,不需要什么大礼待之。”
“宫主年纪尚小,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老某还请盟主见谅。至于尚书长子一案,确实跟逍遥宫没有半点关系。”
大长老非常着急逍遥宫在武林盟主面前的地位,所以连忙表态。
“我们会给逍遥宫一个真相的。”
游梵见不得老人家可怜的模样,于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立场,始终是相信逍遥宫的。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泪眼婆娑的好吗?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情。”小宫主无奈的说道:“这不是已经有了明确的眉目么,想不到八方风雨的大夫……”
他说到一半,又忽然停了下来,非常认真地问道:“他可以给人医治眼睛吗?还有腿脚毛病?”
于归眸光一闪,正欲说出口的话,被游梵挡下了,他道:“阿方现在已经是医绝圣手的嫡传弟子,世上怕没有任何都被你病痛能难得了他,只要不是药尽病绝,包你几天转好。怎么,小宫主眼睛腿脚都不好了?”
“是……”
还未等他说出口,大长老很不客气的打了他一掌,似有掩饰的说道:“是老某现在年纪大了,一缝下雨天就眼睛朦胧腿脚疼痛难忍,宫主是记挂在心里了,所以才会问一下。”
“我哪是记挂你……”
大长老立马瞪眼。
这时候游梵充分发挥年轻人眼睛好的优势,往宫外的后山瞄了一眼,说道:“听秋水城百姓言,逍遥宫后上一到适当季节就是极致的美景,宫主不带我们参观参观?”
“你这假和尚!”
逍遥宫主瞪了他一眼,差点没招来大长老的一顿揍,最后没得办法,只好带着他们一起到后山去了。但是也只到半山腰,就再也不能进去了。
“上面的风景不是更好?一览众山小嘛。想当初子衿带我到江南高处一看,可是俯瞰了整个一盟四教呢!”
游梵往高处瞄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站的位置刚刚好,居然能一瞥山上的小屋。
“山上有人?”
“什么人!”逍遥宫主故意推了他一把,迅速站到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山上就只有我自己随便搭的花亭而已,深山老林的哪里能住的了人?”
“废去的姓名,最好永远不要有重出的一日!”
于归冷言警醒,毕竟他对当初的事不可能如此释怀。
逍遥宫主这下就无法说话了。
下山时,游梵悄悄跟于归咬耳朵说话:“山上那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你若是介意,我们现在大可到山上一看。”
“确实是介意的。”游梵拉住他的手,道:“那日过后他就没了踪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于归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若是现在见到了,说不定还能好好的嘲笑一番。”游梵佯装愤愤然,“叫他当初做那么多少人的事情来。”
“呆驴,你这是已经释怀了?”
“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咱们最艰险的路都走了过来,眼下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了。”
于归这算是听出来,自家的假和尚是在安慰开导自己呢。
“他便最好都不要出来,否则日后我也是定要算上一账的。”
逍遥宫主在前面隐约听见了这些话,心中更是坚定不会再放人出来的决定了。
过了一日,阿方那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出了尚书长子的死因了。
几人到了画舫,桌上正摆着一些小小的木盒,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你们可算来了,给你们看些好东西。”
阿方神秘莫测的将其中的一个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条肉眼都难以看清的黑色条状物体,一蠕一动的,在光下似乎能瞧见全身长满了灰刺,很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