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晌午,祝云瑄念完书,刚走出重华殿,东宫的太监就在外头候着,说太子叫他去东宫用午膳。
祝云瑄高高兴兴地去了,陪着祝云璟用完膳食,又喝了半盏茶,祝云璟才慢悠悠地问起他:“听说那位梁世子的寝宫,就在启祥殿隔壁?你见过他吗?”
祝云瑄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打哈哈笑道:“见过啊,碰到过几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可能没见过……”
“是么?”祝云璟的言语间多了些意味深长,斜眼睨向祝云瑄,见他眼珠子乱转,一副心虚模样,又问,“那位梁世子,是什么样的?”
“就……那样呗。”
“那样是怎样?”
祝云瑄尴尬道:“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啊,我跟他又不熟……”
“真不熟?”
一眼被祝云璟看穿,祝云瑄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一阵,就给老实交代了:“也不是不熟,我跟他一块出宫玩过一回,偶尔会互相串门子,……他人还挺好的。”
“好在哪里?”祝云璟冷声问。
“……我知道哥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他说,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是父皇搞错了。”
祝云璟闻言拧起眉。
听罢祝云瑄说的,祝云璟十分无言:“你就这么相信他?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他明知道是父皇搞错了,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皇子的待遇,敢这般欺君,还敢堂而皇之说给你听,不更说明他有恃无恐?”
“我知道,”祝云瑄低声嘟哝,“我知道他心思多,我也防着他……”
可就是忍不住想要亲近那个人。
祝云璟盯着祝云瑄的神色看了一阵,喊他:“阿瑄,你过来。”
祝云瑄走上前,在祝云璟身前蹲下,被祝云璟弹了脑门,他抬手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祝云璟。
祝云璟有些恨铁不成钢:“阿瑄,你还记着你从前怎么说的?你不是只喜欢漂亮女子?”
祝云瑄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祝云璟心道,果然。
“他有那么好?是长得好吗?长得好看的男子多了,你怎么偏偏看上他?”
祝云瑄嗫嚅一阵,声音更低:“那哥你还怀了那个定远侯的孩子呢,他不也就是那张皮囊长得好……”
祝云璟好悬没气死,又戳了祝云瑄的脑门:“孤跟你说了,那是意外,孤不是自愿的,如果可以,孤绝对不会要肚子里这块肉。”
祝云瑄撇嘴:“我才不信。”
他早听东宫的下人说了,这段时日那位定远侯时不时会来东宫报到,还与他哥相谈甚欢,若他哥当真那么反感,压根就不会让人进东宫的大门。
祝云璟还想再说什么,猛地被肚子里的肉给狠狠踢了一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祝云瑄赶忙扶住他:“哥你怎么了?”
祝云璟没好气:“你也有十五了,孤一直这么教训你也没意思,你得自己分清楚好赖,别被人给骗了。”
“我知道,”祝云瑄摸摸他肚子,安抚里头不安分的大侄子,也安抚祝云璟,“哥你别生气了,我知道这些的,梁祯他若真是个坏的,我肯定不会再理他,你信我。”
祝云璟十分无奈:“他有没有欺负过你?”
“怎可能……”祝云瑄话出口,对上祝云璟的眼神,后知后觉回过味他哥说的欺负是指什么,脸愈发红了个透彻,“没有,真没有!”
祝云璟实在没力气再多说:“没有就好,你自己小心些,别犯了傻。”
他知道耳提面令不许这傻小子跟人来往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也无暇多顾,还不如随这小子去,到头来当真吃了亏才会长教训,不过有他盯着,想必那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祝云瑄下午还要念书,见祝云璟说了几句话就昏昏欲睡,叮嘱下人伺候好他,不再打搅他,告退出去。
走出东宫大门时,正碰上贺怀翎来求见。
祝云瑄满脸冰冷漠然地看他一眼,不等贺怀翎上前见礼,大步走了,贺怀翎:“……”
他好像没得罪过这位五殿下吧?
贺怀翎被人领进去,祝云璟靠在庭院的躺椅中,已经睡着了。
厚重的褥子盖在他身上,半边脑袋都缩了进去,领贺怀翎进来的王九小声提醒他:“殿下睡着了,您不要吵着他。”
原本不经祝云璟允许,贺怀翎是进不来这东宫的门的,不过他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祝云璟每回都让他进来了,于是王九就大着胆子直接将人带了进来。
贺怀翎点点头,让王九将人都带下去,走去祝云璟身边,安静看着他。
祝云璟睡得不怎么安稳,睡梦中眉头依旧微蹙着,贺怀翎抬起手,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轻抚着他的面颊,做了这么多日自己一直想做但没敢做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祝云璟睁开眼,贺怀翎就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正在看他睡去之前看的一本杂记。
祝云璟没问他怎么进来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贺怀翎转过头去看他,眼中带笑:“殿下睡醒了?”
“水。”
贺怀翎递了杯温水给他,祝云璟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了一口,懒得动。
放下水杯,瞧见祝云璟嘴角有晶莹的水渍,贺怀翎自若地伸手帮他拭去。
祝云璟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无澜。
贺怀翎有些不愿看他这样的眼神,他宁愿祝云璟生气瞪自己,或者不用正眼瞧自己,也好过这样,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如同看着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殿下?”
“当日在别宫里,你送了一朵石榴花给孤,那回孤问你是何意,你说你只是觉着花好看就折了,孤现在再问你一次,当真只是因为花好看吗?”
贺怀翎心下一跳,有一瞬间甚至血液都沸腾起来,但对上祝云璟依旧平淡的双眼,又像被一盆冷水浇下:“……不是。”
祝云璟半分不惊讶,轻勾唇角,眼里终于有了波澜,似嘲弄又似怜悯:“贺怀翎,那日在庄子上的事情,孤不想再想起了。”
贺怀翎哑了声音,半晌,喉咙滚了滚,艰涩道:“好。”
祝云璟闭了闭眼,面色中俱是疲惫:“别把心思浪费在孤身上,你若真心愿意帮孤,有朝一日,高官厚禄,又或是娇妻美妾,孤都能给你。”
贺怀翎低下声音:“臣真心愿意帮殿下,臣也不要那些。”
一时谁都没再说话,祝云璟闭着眼,仿佛又睡着了。
安静一阵,贺怀翎敛去满腔情绪,与他道:“殿下,那日说的事情,还需再等几日,等臣再收集些贵妃与齐王有染的证据,就会安排那赵秀芝去陛下面前告发,让他们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嗯。”祝云璟淡声应下。
贺怀翎看着他,还是不甘心:“……殿下就一点希望都不愿给臣吗?”
祝云璟摇头:“明年孤就会完婚,以后这东宫里头的人会越来越多,你难不成也想入东宫,给孤做个男妃?你乐意孤也不乐意。”
他说罢又添上一句:“昔日孤想要你那位好友,本也是怀着磋磨人的心思,你跟他不一样,你是威风赫赫于国有功的大将军,孤不想磋磨你,你又何必上赶着做佞臣。”
贺怀翎忽地扣住祝云璟手腕。
祝云璟神色一变,冷了脸:“你做什么?”
贺怀翎怔怔看着他,深呼吸,勉力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郁愤。
祝云璟冷声提醒:“放开。”
僵持片刻,贺怀翎到底松了手,哑声说了句“臣失态了,殿下恕罪”,起身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祝云璟有须臾的恍惚,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很快他又闭起眼,没去细想。
半夜。
祝云瑄瞪着眼睛躺床上发呆时,梁祯又一次翻窗进来,还没爬上床,被祝云瑄用力推开。
祝云瑄一阵挣扎,被梁祯压制住身体。
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月光,梁祯看清楚小殿下眼中的推拒,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昨个不是还好好的?”
祝云瑄一拳头捶上他肩膀:“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昨夜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你还来做什么?”
梁祯盯着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亲下去。
祝云瑄瞪大眼睛,“唔唔”出声,却被梁祯的舌头趁势卷进来,勾着他的舔咬。
被压着亲了许久,直到祝云瑄气喘吁吁停下挣扎,梁祯才将人放过,拭了拭他发红的眼角:“殿下,喜欢就喜欢,何必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呢。”
“你不要太得意了。”祝云瑄又气又恼。
梁祯啧了啧:“殿下今日去东宫了?可是那位太子殿下与殿下说我坏话了?”
祝云瑄又推他一把:“你少编排太子哥哥,他就算说了你什么,难道说错了?你这人古古怪怪的,嘴里没一句真话。”
梁祯笑着挑眉:“殿下想听我说什么?与你那位太子哥哥表忠心?”
祝云瑄沉默不言地瞪着他。
梁祯贴过去,又亲他一口:“想那么多干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我跟你太子哥哥当中做选择的,别生气了。”
“……真的?”
“真的是真的。”梁祯好笑地捏捏祝云瑄的脸,愈发觉得这位小殿下当真可爱。
祝云瑄红了脸,梁祯这般坦荡,好似他成了无理取闹一般。
梁祯贴近他耳边,小声抱怨:“阿瑄,你好不公平啊,心里只有你太子哥哥,你怎么不多想想我,万一你太子哥哥非要除了我可怎么办?”
祝云瑄的脑子一懵:“你喊我什么?”
“阿瑄,”梁祯又喊了一遍,“不能喊么?”
自然是可以的,除了祝云璟,梁祯是第二个这么喊他的,他高兴都来不及,赶忙道:“你老实一点,我哥不会无故对付你的,就算他真的要对付你,我也会给你求情。”
梁祯似笑非笑:“那我还得谢谢殿下了。”
祝云瑄不好意思再说,低下头安静一阵,慢吞吞地挪到梁祯身边去,闭着眼睛主动吻上他的唇。
梁祯微一挑眉,眼里尽是笑意,没有动,由着祝云瑄贴着他的唇小心翼翼地与他亲吻。
祝云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敢睁开眼,眼睫不停颤动。
他果然很喜欢这个人,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片刻后,祝云瑄轻出一口气,趴到梁祯肩膀上,小声道:“我不骗你了,我挺喜欢你的,但你若是骗了我,我就再不理你了。”
梁祯摸摸他的头,没再多说。
俩人并肩躺进被褥中,祝云瑄被梁祯揽在怀里,不时地亲他,撇嘴道:“其实我昨日说的也是真的,我本来是想娶个漂亮小娘子的。”
梁祯“噢”了一声,拖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过算了。”
祝云瑄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就看上这人了,那就不想了。
待到祝云瑄在自己怀里睡去,梁祯低下头,吻了吻他头顶的发旋。
祝云瑄的呼吸渐沉,梁祯放开他躺平身,举起左手到眼前,拨了拨手腕上的佛珠,眼中的晦暗被夜色悄无声息地掩去。
第6章
之后那一个月,贺怀翎再没来过东宫。
祝云璟起初没在意,某日午后昏昏欲睡时,忽然间想起这事,犹豫问王九:“定远侯,……上回时什么时候来的?”
王九细想了想,回答他:“好似是上个月初八日。”
上个月初八,今日这都九月十二了。
祝云璟心下有些别扭,又咂咂嘴,总觉得嘴里没味,吩咐王九:“晚膳时给孤倒些定远侯送来的那酒。”
王九低声劝他:“前日最后一点殿下您已经喝完了,再没有了,殿下,您身子重,那酒还是少喝些吧。”
“……就没了?”祝云璟心下不快,……算了,没了就没了吧。
入夜,祝云璟心烦意乱地在床上打滚,怎么都睡不着,肚子里那个又不得消停,时不时踢他一脚,更叫他烦躁,心里七上八下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他的预感很快成真,亥时中,王九进殿来,见祝云璟还没入睡,小声告诉他:“殿下,定远侯来了,说想见您,……不过他模样有些怪异,奴婢没敢让他进来。”
祝云璟闻言眉头一皱:“这个时辰,他怎么进的宫?”
“侯爷穿着身禁卫军小兵的衣裳来的东宫,外头的侍卫差点没认出他,他说有急事要与您说,求您让他进来。”
……搞什么?
一刻钟后,贺怀翎被带进祝云璟的寝殿,果真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小兵服,还揣着佩剑,满面青渣,模样狼狈。
祝云璟冷眼瞅着他:“你穿成这样半夜进宫,是想做刺客?”
贺怀翎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副模样的祝云璟,长发披散着,只着了一件中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面庞在宫灯下多了份柔和,眼神虽冷,但十分平静,不像那个午后在山庄中醒来,面对着他只有满眼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愤怒。
好似这样,他又看到了祝云璟不为人知的一面,与他更亲近了一些。
盯着祝云璟看了一阵,贺怀翎缓声道:“祝云珣伙同我祖父他们,勾结了京北大营的总兵,还买通了北城门的城门守正,今夜就会发动宫变。”
祝云璟:“…………”
贺怀翎一番解释,祝云璟才知晓他这一个月,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一个月前,那赵秀芝尚未来得及去昭阳帝面前揭露祝云珣的身世,就被淮安侯府发现,淮安侯府将人杀人灭口,对外宣称世子夫人风寒暴毙,祝云珣害怕身世暴露,决定先发制人,行逼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