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海森堡的门徒

作者:海森堡的门徒  录入:03-13

  蒲生赶到止戈县外一个叫章丘的小村子的时候,正好遇到大辟。时候是正午。他骑驴进村时,看见村口跪着十几个上半身赤裸的犯人。他们的脊背肉里都插了竹签,签上用朱砂漆写有“剐”字。刽子手头扎红巾,腰间别一把磨得很快的行刑刀,刀在日头下闪着亮光。
  带兵的喊一声时辰已到,刽子手拔出第一个人背里的竹签,正要举刀,忽听那囚犯大喊道:“且慢!请兵头行个方便!”
  站在一旁观刑的兵头问他要做甚。囚犯道:“小人听说大人所佩之刀甚是锋利,希望能用大人的刀斩我的头,让我死得也利落一些!”
  兵头答应了,将自己的佩刀交给刽子手去用。刽子手换上新刀,双腿蹲成马步,猛然发力,手起刀落。
  蒲生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在那时,众人却听见一声“好快刀!”的叫喊。
  蒲生睁开眼,看见那囚犯的脑袋正在离自己躯干几步之外的地上打转,双眼圆睁,叫了一声后便哑了。在场之人无不失色,刽子手抖得握不住刀,于是处刑只好中止,择日再行。
  蒲生虽爱好宝刀,但自己从未用刀杀过人,也没有见过别人杀人。他第一次见行刑,却是这样一番诡异的场景,吓得他对集刀这件事不敢再有什么念头。他回到家,看见刀架上摆着的各类宝刀,就想到那头颅飞出后,还能言语的样子,立刻差家仆把刀都贱卖了。
  我再见到蒲生时,他已经出了家,在五台山上习经。大概五六年之后,他的名声在当地传开,人人都说他是一位真正悟了道的高僧。
  长庚道:“为什么那人的头飞出后还会说话?”
  “因为那把刀太快了,快到人的脑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身体。”
  “那刀比你还快?”
  “比我还快,要快得多。”
  “比雷电还快?”
  “比雷电还快。”
  “那刀现在在哪里?”
  “没人知道,它也可能被毁了,那毕竟是一把很邪的刀。”
  “那蒲生的其他刀呢?”
  “有些被卖给文玩商,有些则被游侠买走了。”
  “你为什么不用刀?”
  “因为我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
  “难道有了刀就一定要杀人么?”
  “不一定,但用了兵刃,刃就总会有伤人的那一天。”
  “若有人要杀你,你却无刀自保,岂不是很危险?”
  “我有脚,可以逃跑。”
  “若那人要一直追杀你,你怎么办?”
  任肆杯一时想不出回答。他背后的伤在隐隐作痛。
  长庚似乎对刀的话题失了兴趣,道;“任大哥,再说一个故事行吗?”
  ”一个还不够吗?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明天不去明德堂吗?“
  ”明日邢少师休沐。“
  任肆杯叹了口气,躺在竹席上。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长庚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明天我去领一份食盒给你。”
  任肆杯翻了个身,头枕胳膊,似乎已经入睡。长庚连唤了几次,都不见他回应,只好从床上拖来厚衾,笨拙地盖在对方身上。他翻开木几上的《东周列国志》,从第七十七回 往下读,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了几行,又将书阖上了。
  他盯着躺在对面的任肆杯。从这里望去,他只能看到任肆杯散乱的发髻。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从挂衣的桁木上取下大氅,披裹住自己,将蜡烛吹熄,趴在木几上,很快便睡着了。
  当第一道日光将天空削亮前,任肆杯已在夜色中走过一套拳脚。
  除轻功外,师傅还教过他一套防身的拳法。但任肆杯多年未练,竟然都忘记了部分招式,因此这套拳打得断断续续。他心想,若让师傅看见了,必定又要罚自己站桩。
  师傅在传授任肆杯武艺时,以禅宗贯之,讲求不可言传的顿悟。这些招式多以防御为主,强调冥修自省。任肆杯习武时若有疑,去问师傅,得到的回答大都十分模糊,或以他物借代,让任肆杯听得不明不白。
  而师哥萧坚的武道与任肆杯截然相反。他师法密宗的“金刚道”,以“降伏外学,摧灭魔怨,安处道场”十二字为精要,从不忌讳施展杀招。除轻功外,萧坚还自学了暗器,将真气灌注于其上,以提高威力。
  因此,任肆杯每次与萧坚过招时,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但或许是因为萧坚总是主动进攻,任肆杯闪避的轻功才与日俱增。到最后,这种过招完全变成了体力的比拼——看是任肆杯先跑不动,还是萧坚先用尽追逐的力气。
  但任肆杯深知,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像师哥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一次交手,就会决定他的生死。任肆杯必须全力以赴地应战,而不能像以往一样逃跑。因为如果他转身离开,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就是长庚。
  为了行动方便,任肆杯常年只穿单薄的短褐。但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冷,纵然他体质再好,也禁不住如此严寒。
  在东五所各个皇子的住处接连盯了十日,任肆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皇子们依循往日作息,去明德堂或演武堂上课。而来去的太监中,也没有面生之人。染了风寒后,任肆杯不再往外勤跑,而是躲在屋里看书。若照顾长庚的老太监要进来,他就藏进屋后的院子里。
  夜里,任肆杯给长庚说故事。除了《东周列国志》,他还讲了《聊斋》、《战国策》,《酉阳杂俎》中的许多人与事。长庚总是一脸凝重地听完那些故事后,用一连串的问题将任肆杯问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二月二十七,是皇宫每年一次的孝悌会,按旧制在百善宫举行。一年中除了省亲外,也只有在这天,妃嫔与皇子们才能见到宫外的亲眷。
  从清早起,百善宫外已是一番忙碌景象。从各地赶来的的人们忙着从担车上卸货。主事太监将每户人家安置在指定的地方。每当有哪位娘娘与亲眷相认,又是一番啼哭或笑语。但那边的种种热闹,却与坐在主厅里的长庚无关。
  他把玩着拇指,忽听有人在唤自己,应声抬头,见一个太监甩搭着衣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十四皇子,您可让奴才一阵好找呀。客氏到了,正在厅外候着呢!”
  长庚立刻站了起来,向门外跑去。
  去年,他没能见到乳娘。那时秋江一带白缠喉肆行,乳娘的长子染了这种病,无药可医,几个月后匆忙下葬。乳娘在南屏寺守斋一年,誊抄佛经,为长子居丧。这些都是乳娘事后写信告诉他的。当时长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因乳娘没有来孝悌会而暗中埋怨了她很久,甚至连她寄来的信都差点扔掉。
  长庚一眼便从那群布衣间辨出了乳娘。她身着大红夹袄,正在向他招手。
  客英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右肩微斜,背扛褡裢,右手提一个布袋。那布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何物。
  长庚狂奔过去,一头撞进乳娘怀中。熟悉的桂花香气飘进鼻间,令他鼻头发酸。
  乳娘抚摸着他的头顶。“上次见你,你才到我脖子这儿,再过几年,可不就要行冠礼了。”
  “还有三年呢,早得很。”
  “你现在还年轻,所以觉得日子很慢,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这么想了。”
  客英把布袋递给长庚,长庚抱住它,同乳娘往主厅走去。
  客英说:“有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想的都是在宫中的事情。你那时候多小啊,我天天把你背在背上,到哪儿都不敢离开你,你一哭我就知道你要吃奶了。那时候我年轻,乳汁多,我把你往胸前这么一抱,你就安静了,光顾着喝奶,喝饱了就睡。我不敢把你放到摇篮里,一放下,你就哭。我没办法,只好一直抱着你。那时我天天吃枸杞和淮山药补身子,不然你能喝到那么好的乳汁?看你现在身子骨多壮实,可不是喝我的奶喝的?”
  长庚困窘地说:“乳娘,你小点声,勿要别人听见。”
  “一年不见,生分了?”客英笑着,将行囊中的物事一件件取出,陈列在案上:手工腌酿的野菜、麻绳串起的柿子干、油纸包的糖炒板栗,去核沙枣,还有一坛扎了红布的小瓮。
  长庚一把抱住陶瓮,惊喜地说:“梅子酒!”
  “看来你还是馋这个,”客英说,“早知这样,我再多酿几瓶了。”
  “那明年你再来时——”长庚忽然想到什么,断了话头。明年这时,他不知道任大哥会在哪里。即使乳娘带了好几坛,任大哥也喝不到了。
  客英没有注意到长庚一闪而过的黯淡神色。她用剪刀绞开线绳,取下一片柿子干,递给长庚。“尝尝这个,我用自家柿子树上的果子腌的,甜得很。今年果树收成都好,种柿子树的都赚了不少银子。唉,可惜我相公是个谨慎的,不敢种那么多,不然,凭今年获的利,来年种地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长庚吃了柿子干,把手心沾上的柿霜在衣襟上抹净。客英看了蹙眉。她掏出一只手绢递给他。“你这毛病跟谁学的?一点都不像个皇子。你这衣裳材质又好,浣衣可不容易。”
  每次二人相见时,不出几句话,客英便会叨念长庚。长庚听了只是点头,但之后又记不得她叮嘱了些什么,只觉得是些琐碎的,不值得去记的事情。他此时只想着把梅子酒抱回去给任大哥喝,因此应答乳娘的话时显出几分不耐。客英见了他这样,越发担心他无法照顾好自己。
  按照宫规,皇子九岁时,乳娘就不能留在宫中了。因此像长庚这般,九岁后还一直与乳娘见面的皇子,只有他一人。客英还记得自己离开皇宫时,长庚嚎啕大哭的样子。但一转眼,他已经长成这般清朗的少年了。
  客英心头一阵发慌,只好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乳娘,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近段日子来,经常头晕气短。”
  “找大夫看过了吗?”
  “吃过药了,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
  “大夫说这病能治好吗?”
  “傻孩子,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调理。”
  长庚一愣,忽然觉得方才的对话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与谁交谈了。
  谈话到正午,长庚请客英一道去尚食监用膳,但按宫中的规矩,外客只得待在百善宫,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长庚只好一路将客英送到宫门外。临别时,客英又细细叮嘱了一些话,长庚一一应了,客英才放下心来。
  “明年我请一名力夫来,多捎些梅子酒。你看其他人都担了车过来,我不知道宫中放行这车,不然我也能带更多小食与你。”
  “乳娘不必费这般周折,还是保重自己身体,找良医问诊。肩挑之事,可让子女代劳,勿要劬劳过重。”
  客英含笑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长庚,随引路的卫兵去了。
  长庚站在宫门口,注视着乳娘的背影。
  辰时刚过,清乐坊阗无一人的大道上,一辆骈车逐渐从雾中走来。
  拉车的两匹高头骏马通身乌黑,四蹄雪白,额上挂着镶有金丝的玉当卢,马嚼下配有红缨络。马车的车身用经年红木打造,木窗雕有精细的八仙图,车顶四角缀以鎏金盖弓帽,随马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
  车把式在辽府门口停下马车,跳下车辕,将杌凳摆在地上。
  “辽府已到,请霍先生落轿。”车把式声音浑正,气度不似寻常家仆。
  帘子从里掀开,露出一张被寒气冻得略微发红的年轻面孔。此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颧骨很高,因而显得神情有些凌厉。他的头发紧紧地束到脑后,以一枚白玉发环别起,发尾垂至胸前。他里穿玄黑短褐,外披鹅毛大氅,手腕束一对镶银护带,双手苍白枯瘦,手背经络突出。
  他将长发甩到肩后,没有踩杌凳,而是直接从车座上跳了下来。
  车夫本已经很高,但站在这个人身旁,也才到他的下巴。
  “辽公子呢?”
  车夫抱拳道:“家主昨夜与门客宴饮至深夜,此时还在歇息。请霍先生移步厢房稍作整顿,待家主沐浴后,会亲自为先生接风洗尘。”
  车夫将胳臂向后一展,指向辽府朱门,沉声道:“霍先生,这边请。”
  霍鸣弯下腰,从车座底摸出一根以白布包裹的银枪,布间的缝隙显出银枪乌黑沉郁的枪身。
  “有劳。”霍鸣道。


第6章
  半边月亮从云层中探出,犹如环佩于银河间的白玉玺。窗扉被推开一半,向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弧弯月。
  “呜哇——”任肆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酒杯捧在手心,“青梅酒果然是冰镇之后才好喝。如果是在夏天喝上这么一口,那真是绝顶的享受。”
  “可这酒没法存那么久,”长庚说,“现在喝,正是味道最浓郁的时候。再过几月,酒发酵过头,酸味盖过甜味,就不好喝了。”
  “你刚说,这是你乳娘亲手酿的?”
  “嗯。她住在氓丘一带,那里很适合梅树生长,梅子到九月就熟了,在枝上挂半个月,再打下来,加砂糖和蜂蜜浸泡在瓮中,三个月后就可开封饮用。”
  “你怎么知道这酿酒的土法?”
  “我小时候很馋这酒,所以经常让她从宫外沽些回来。有一次那酒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害我吃坏肚子,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烧,她吓得再不敢打那里的酒,便跑到宫外的集市上,买来散称的青梅自己酿。我这么看着,就记住了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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