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詹没想到那么多,看苏和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是忍不住地笑意,也就由他去了。
常思递了帕子给萧詹擦嘴,安静地候在一边等着听主子差遣,他以为主子这次离开,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兴许他已经没有在跟前伺候的必要了。正难过不安,老天却又给了他生机,没想到居然可以陪主子一起下江南。
看到那位小公子他的心情很复杂,但他更加明白,自己没什么资格多想。
“订一间房就好,没必要多花那一份银子,去打水来。”
饭是在苏和屋子里吃的,苏和才躺下冷不丁听到萧詹的话,大为不悦,这次出门他也有带银子,想也没想拿出钱袋子扔了出去,懒懒地说:“劳烦小公公拿去付房钱,大热天的,床小挤得慌,谁也睡不踏实。赶路辛苦,睡不舒坦一整天都遭罪,要是真遇到个事因为精神不济乱了方寸,出个什么事,谁也不乐意看到,更何况五皇子比我的这条命可尊贵多了,不要大意为好。”
常思看了眼主子,主子这会儿脸上带着笑,比起在宫里时的严肃,此刻显得很温柔,让人觉得很好相处,也许这不过是他的错觉。是的,因为主子眼睛里的温度已经冷下来了,如果不是因为在乎,显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自然是嫉妒的,好在他不是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主子不是轻易能惹的人,他知道自己若不是还算规矩,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萧詹从离开京城的那刻起心中是满满的雀跃,他一刻都不想和苏和分开,就算苏和用这种好听的理由推他出去,他依旧不愿意听。所以只当这些话当成耳旁风,从这边进那边出,冲着常思说道:“去办事,让他们也好好歇息,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小公子信任你,你可要帮他把银子保管好了,待回了京城若是少了,唯你是问。”
常思很快退出去了,萧詹转回头看到苏和又气又怒的样子,再多的不快还是被逗笑了。
第二十九章
“路途遥远,银子有限,还是省着些花。再说你我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你不必怕挤,我生得瘦占不了多大地方。”
苏和被此人厚颜无耻的本事给噎了个正着,也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挤在一起了,翻身背对他。大老爷们扭捏个什么劲儿,睡一晚上又不会怎样,随他去就是,这么想着就闭上眼了。
萧詹没打扰他,嘴角噙着笑,深邃黑亮的眼睛里波澜微动,感受着身边那不甚平稳的呼吸。
常思带着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很快退下了,他其实不大想让常思在跟前伺候,不管苏和能不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更怕万一苏和明白,以为自己将常思当成替身,这种不坦然连他都觉得难受。
萧詹侧转身子推了推苏和:“去洗洗,这样睡才舒服点。”
苏和确实没睡着,他不习惯身边有一个像萧詹这么气势十足的人守着,他往里挪了挪,躲开那只手,不悦地说:“不洗,没力气。”
萧詹下场的桃花眼瞬间一亮,讨好地说:“那我帮你?”
苏和咬了咬牙,在心里骂了句真是臭不要脸,急道:“不用,我不洗,你要嫌我脏可以换个地儿。”
萧詹嘴角上扬,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自作聪明,我说了要省银子,你也别白费心思,我是不会被你撵出去的。苏小公子,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地上比床宽敞,要不你去地上将就一晚上?”
萧詹说完就后悔了,本来是逗他玩的,但想到两人眼下虽然亲近了些却也还没到能这般开玩笑的地步,果然躺着不动的苏和猛地坐起来,毫不在意萧詹皇子的身份,用力要把这人推出去,连鞋都顾不上穿。只可惜他一个文弱书生哪儿能比得上练家子的力气,那人坚硬的和山一样不动半分。
萧詹往后看着,笑声爽朗,止不住地欢喜:“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皮糙肉厚我睡地上行不行?谁不知道你苏小公子最是娇贵,被苏相捧在心尖子上宠的,我临出行之前还答应他好好照顾你,若是真让你满腹委屈,回去告我的状可怎么好?”
苏和以前对别人说自己是个纨绔子一点都不在乎,哪怕外人冲着他指指点点,他也能逍遥散慢地在京城大街上晃来晃去,可是自从那个梦境之后,他听着这种话甚是刺耳,自己俨然像是个废物一般,若不是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宰辅重臣,只怕……
外人别说对他客气,只怕多看他一眼也是不可能的。
与别人来说苏和最值得人在意的无非就是他的那张脸,真的有一天低如草芥,谁也得罪不起,他所遭受的下场不是想不到的。
人就是这般,突然间醒悟过来,原本想要在这人世间活的不管世事,如闲云野鹤一般,总有什么能敲醒混沌的自己,如果将来没有父亲庇护,那些对他点头哈腰的人会不会直起腰杆子不将他放在眼里?想要安稳地活下去,他不能没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掺和,但是对谁都客气,做个滑头也未尝不好。毕竟要是萧詹真的做了皇帝,他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想通了,心里的那股怒气也就消停了,与萧詹拉开距离,笑了笑:“苏和邋遢了些,只要您不嫌脏汗味重,您随意就是。”
说完苏和重新回到床上去,虽然天气热,吃饱喝足自然犯困,不管有什么事情还是先睡个饱觉再说。
萧詹落寞地转回头,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得他不快了,那种疏离感让人不过转瞬间置身于一片寒冷之中,透彻心扉的凉意,实在是太过折磨人了。
追上去想说什么,但是那人背对着自己躺在那里,他实在没法子打扰,唯一能相信的也不过是来日方长。
苏和隐隐约约听到屋子里传来水声,那清脆的声响更加让他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彻底什么都听不到了。
到底是夏天,还是太热,身上盖着薄被,苏和一脚踹开,哼哼哈哈地说了两句什么,转身又继续睡了,压根没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皎洁的月光洒满人间,虫鸣蛙叫,还有一股清风从半开着的窗户钻进来,打了个旋儿又走了。
淡淡的汗味传入鼻间,却因为身边躺着的是心爱之人,这些都丝毫不重要。
第二天苏和很早就醒过来,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浑身黏腻不舒服,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萧詹的睡姿很好,不愧是在宫里经过专门教导的皇子,他睡得很靠外面,显然是怕他睡得不舒服。
苏和轻手轻脚地下地,想要换身衣裳,他才跨过一条腿,萧詹已经醒了。睡眼朦胧的样子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漠,有着像是孩童一般的干净与澄澈,声音沙哑:“怎么醒的这么早,不睡了吗?再歇歇,我们要赶往下一个地方,路过城镇也不进去歇脚,只怕要真正尝尝风餐露宿的滋味了。”
苏和是真的睡不着了,摇摇头,利落地翻身到地上:“您看着像是没睡好,眼底还泛着青,要不再睡会儿吧。我抽空瞧瞧外面的景致,我从小到大虽常在外面玩耍,但走的不远,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候。”
萧詹笑了笑,也跟着下地,拿起架子上的衣裳边穿边说:“这有何难,等办完事从江南回来,我们也不急着回京,到时候我陪着你好好的去转转。有好些好地方,我也只是听说过,却未得缘分亲眼见见。不怕你笑话,我也曾想过一人走天下,到底还是觉得太过孤寂了,若是能有同好相陪,心情也更畅快些。”
苏和没答应也没拒绝。
两人用过早饭,下面的人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待走到客栈外看着那辆只有大户人家才坐得起的马车,苏和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难不成萧公子生怕这一路上太过太平不招贼惦记?”
第三十章
马车里的陈设比起外面更显奢华,也更加宽敞,一大早外面的太阳已经显威严,热的让人受不了,马车里放了冰块,桌子上的瓜果葡萄瞧着都是上好的,在苏和看来绝不像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有的排场,即便他与那位大老板有救命之恩,未免也太过头了。
萧詹到底藏了多深?
这一路上虽说安静,好在掀起帘子便能见到外面的好风景,草木茂盛,湖水碧绿,一阵风吹起一片涟漪,有调皮的燕子掠过水面,沾湿了翅膀,站在树上扑棱扑棱甩了甩,鸣叫几声。
若是玩乐来的,苏和定然要停下来将这幅美景给画下来,罢了,此时也没那个心情。
萧詹从上马车之后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和,苏和最爱这些风雅之事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当即开口道:“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车上有纸墨,过把手瘾?”
苏和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致地摇头,整个人懒懒地歪倒在座椅上,想到什么微微坐直身体,问道:“听说前面地界经常有山贼出没,我们不过数人且又这般招摇,若真有个好歹,该如何应对?”
萧詹轻笑一声,倒了杯清茶,热气袅袅,他布满茧子的手指摸着杯沿,哪怕那种灼烫感觉沿着四肢百骸乱窜到心间,烫的心也跟着哆嗦,他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没什么该不该,这不还没遇到,等遇到了再说。”
苏和一脸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话,真要是遇到了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可别那祖孙俩的公道没讨回来,反倒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但话也不好多说,倒显得他是贪生怕死之辈。
有话说的好,有些事情是不能惦记的,怕什么来什么。
天色渐暗,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萧詹所说他们只能在野外过夜,良如已经带人架起了锅做饭。
萧詹站起来,对着苏和道:“坐了一天,下去舒展筋骨,瞧瞧他们做什么好吃的。”
苏和不以为然:“荒山野地的什么都没有就算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也未必能做的出什么好滋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倒也不是白说的。”
萧詹笑了笑,在火堆前坐下来,他冲着不远处的常思招招手,等人走到跟前吩咐了几句什么,而后拍了拍身边笑着说:“过来坐,这会儿倒是凉快了许多。”
没多久常思将东西全都拿过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萧詹赶紧退开。
白日的燥热被凉风吹散,苏和看着萧詹将肉抹上酱料放在火上烤,没多久油星滋啦滋啦地往冒,那人灵活地翻转着,悠悠道:“我知道你心里嫌我多管闲事,害得你吃这个苦头。别人我管不着,但是谨之……这世上除了富贵荣华还有别的东西,万一哪天太平日子不在,你待如何?唯有人心最易变,既能拉你出苦海也能把你推进深渊,这些苦头压根算不上什么,再不济还有我萧詹伺候你,虽说我这个皇子是落魄了些,但也不至于委屈了你不是?”
苏和两眼呆呆地盯着那块冒油的肉,因为涂抹了酱料的缘故已经散发出香味,他觉得应该腌制下才好,不然不入味。
萧詹也没指着他理会自己,继续说:“我不喜欢你和六弟往来。”
苏和眼睛微眯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堪比亲兄弟。你虽身份尊贵,但也没权利干预我和谁往来,再说,在五皇子眼里可将我当成什么人?奴才?为朝廷效力的是我父亲,可不是我这个大闲人。就是到皇上那里也不能在这等小事上横加干涉。”
萧詹往火堆里添了干柴,看那柴在火中霹雳哗啦的冒火星子,听着不远处良如训斥毛手毛脚小奴才的声音。
就算苏和说不出他爱听的话,但他依旧喜欢这般有生气的苏和。曾经独身一人的几十年,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苏和在被人杀掉时的绝望和痛苦,为此夜夜不得安眠,他的血甚至是冷的。现在却不同,只要苏和在身边,他能感觉到自己跳动的心异常的火热,在浑浑噩噩地天地间飘荡许久终于找到了归宿。
以至于他顾不得许多了,哪怕苏和会害怕他,会想要离他远些,他都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剖开给苏和看。
怪谁呢?好不容易将几十年的念而不得的悲愤缓解,可是苏和的心却是偏着的,只念着六皇帝,让他彻底没了耐心。不管苏和愿不愿意,既然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属于他的天下,那么就别想逃离,这辈子绝不可能。
良如亲自将熬好的汤和几样菜送过来,笑着说:“本想让主子们到马车上用,又想这会儿风景正好,有明月星辰,凉风花香,更舒坦些。野外到底不便,只做了这几个菜。”
萧詹摆摆手,拿了酒壶倒酒,不顾苏和拒绝,递过来,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别样的味道:“无妨,天塌下来也不会伤你分毫。”
肉已经考好了,撒上辣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漂亮,苏和有些馋地咽了咽口水,看着萧詹用小刀将肉切开放到盘子里:“吃肉得配着酒才好,尝尝看,这是我最拿手的手艺。”
苏和倒是没客气,拿着筷子夹了肉刚放进口中,却听萧詹说道:“本就没什么道理,我不想你理他还需要理由?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毕竟像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拿什么和那些有靠山的哥哥和弟弟斗,我会让你看个明白。一个人走南闯北总得有一技傍身,要是自己把自己给饿死了,那不是天大的笑话?想看大漠落日吗?黄沙漫天,太阳光炽热,分明难耐,却让人又移不动步子,我那时做梦都想——要是谨之能随我一同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