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呢?除了一张过得去的长相,这些年做的都是糊涂事,翻来翻去竟然挑不出半点好来,细细论来真是可悲的很,不是纨绔却胜似纨绔,与苏家无一点帮助,甚至还要拖垮整个苏家,将来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对萧詹的担心居然生出些许感激,点头道:“我知道,往后我会离那些人远些,五皇子叮嘱的是。上次的那些画,我让人丢了,没想到真的不见了,我差点就犯下大错,如今想来也真是后怕。”
萧詹对他有所惧怕很满意,继续将话题带到画上来,像个好奇的孩子什么都要问,而苏和对这些最为感兴趣,一点都不保留的倾囊相授。
而苏和不知道的是,萧炎在听到他入宫后就让身边的人留意着,想等着他出来的时候请他过来说说话。
今儿不用去相府,萧炎浑身都不自在,去和母后请安,看到母后那苍白的脸色,他心里也很难过,强撑着笑陪着母后说了会儿话,回来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往后看了眼却没见到人,不解地问:“谨之呢?父皇向来喜欢他,他便是在宫中多逗留片刻也没人敢拦着,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
回来的人满脸苦涩,颤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看到苏小公子出来了,刚要上前去请,却被人给绊着了,那人胡搅蛮缠,分明就是不想奴才去找苏小公子,是奴才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小公子随五皇子走了。不过奴才知道,这是五皇子身边的人干的。五皇子向来不问事,为何这次会……”
萧炎狠狠地咬牙,拿着书的那只手握紧,将原本整洁光滑的书捏皱,冷哼道:“他自然是故意的,我这个五哥让所有人都小瞧了他,谁能知道这人心里居然装着让人没有发现的心思。他既然要坏我的事,我又岂能如他的意?今儿我们就去五哥的寝宫走一趟。”
皇上给苏相赐了座,这么多年君臣,私下里却是如一般的朋友,没什么规矩可讲。
皇上对苏相的沉默有些惊奇,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有许多话和朕说?还真不习惯你沉默不言的样子。”
苏相叹了口气:“皇上可有觉得老臣在讨好五皇子?”
“这是什么话?那个混小子有什么值得你讨好的?苏相,你越距了,这天下大事是由朕说了算,何时轮到你来做决定?难不成你在怀疑朕的眼光?”
苏相无奈地笑了笑:“何必老臣说,皇上的心如今也不是向着五皇子吗?若是您真的中意哪个皇子,大可将这等为民请命的好差事交给他来做,而不是由着五皇子。老臣斗胆……你我君臣几十年,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谨之这孩子虽然现在收敛了些,可我还是怕他只是暂时,到底玩性不改,将来若是惹了大乱子,我又顾及不到他,只盼着……将来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饶他一命。五皇子是个有计较,分得清是非的人,他是真正的不讲情面,这大概是最不像皇上的地方。我知道有很多人参臣教子无方,是你给压了下来,不然谨之……”
苏相又叹了口气:“你顾着过往的情分,所以处处帮我,我也有私心,所以才这般做。”
皇上僵硬的脸色终究还是松了下来,站起身来回踱步,沉声道:“几十年弹指一过,有些一早料定的事怎么就变了样?真是没看出来,那小子居然有这等城府,若是他一直隐瞒,朕闭了眼的那天,他肯定不安分。朕这才看明白,那些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压得住他。”
苏相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真龙岂是能被人压头的,皇上说是不是?且看吧,他既然选择了露底,往后少不了会生出些事,那时候只怕会让皇上为难。”
皇上摇摇头:“先前已经说好,一切全看他的本事,朕不会插手。苏相,朕计算心里有谱也不能露,偏护谁便是害谁,若真的撕破脸,将来便是腥风血雨。即便那些孩子再不成器,那也是朕的骨血,都是被疼大,染了血,你让朕如何看的过去?即便将来……又如何能心安?你说的对,詹那孩子的心是冷的,被逼急了他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那个女人虽讨人恨,却不想肚子生气,居然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这也许就是她的福气,苦日子才最磨砺脾性,皇上与五皇子是有愧的,却也是帮了他,但愿他能明白你的难处。”
皇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原谅……也不奢求了,只希望他能看在朕与他是父子的份上,将来能手下留情,善待他的兄弟。若是真到染血的地步,那也唯有朕去与列祖列宗告罪了。不过退一步说,盼了这么多年,真能得到一个接过这个位子的人,朕这心里还是欢喜的,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待他从江南回来,朕打算打发他去边疆,近来那边不太平,那些觊觎我朝多年的贼人怕是坐不住了。他若能给朕打个漂亮仗,哪怕就是再难,朕也会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苏相认真地想了想,在心里叹息,他们同样是父亲,一个是盼着儿子有出息,而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至于出息不出息却是无关紧要的,在高位上坐久了,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被生吞活剥了,毕竟不是所有的皇上都与眼前的人一样,一直维护着他们从小到大的友情。
“这些天魏家应该得意的很,朕抬举魏贵妃,眼下她握牢了后宫大权,也有不少人猜测朕会不会废掉皇后。真是可笑的很。魏家的野心这会儿该是藏不住了。”
“盯着储君位置的皇子不少,有些不自量力,而有些是名正言顺,魏家掌着兵权,一日不收回,他们就是个威胁。原本有韩家,魏家也不敢太过分真做出什么越距的事,偏偏……这会儿……”
皇上突然问道:“你觉得算计韩家的人会是谁?是魏家吗?”
苏相楞了下,他说道:“除了魏家,老臣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会这么仇恨韩家,韩家是魏家送女儿登上后位最大的绊脚石。”
皇上苍老的脸上终于泛出一丝笑意,指着苏相道:“到底是老了,有看不清的时候,你再好好的想想,坐山观虎斗,对谁最有益。”
苏相满脸惊讶,而后笑出来,最后是爽朗大笑:“还真是没想到,这一招可真是妙啊,若是不露脸,只怕一辈子都想不出来这个人会是谁,老臣恭喜皇上有这般的好皇子。”
皇上摸着下巴笑:“原先朕也没想明白,魏家再怎么混账却也是知道身份的人,他们不敢胡来,而且谁都知道两家不对付,他们不会傻到让人怀疑上自己。越明显的答案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想了半天,最后才想出来是詹。朕现在也十分好奇这小子如今布下了多大的局,是不是已经将朕也给算进去了?你想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压根没人能想到他,韩魏家闹到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到最后只看他的手段,生吞了这两家也不是不可能。朕这个儿子,可真是吓人的狠呐,可朕却觉得十分过瘾,这一辈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苏相也跟着笑:“可不是,只是他应该没想到老臣的那个傻儿子把他给捅了出来,他的计划被打乱,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怪老臣的儿子。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讨好是最好不过了,您说呢?”
君臣两人越说越高兴,连正事都顾不上了,原本苏相想着谈完事情就要回去的,这会儿越说越欢畅,皇上让人备了膳食,一如以往般两人坐在一起喝酒,一整夜都欢笑不断。
外面伺候的人十分好奇这两人到底是聊了什么,居然会这般高兴,但是任凭他们的耳朵再怎么长也没法探听到那些话,这一夜的那些话只是属于两人的秘密,直到很久以后,苏相在弥留之际才将这些话告诉了苏和,而陪伴在一侧的新帝萧詹沉默地听着,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分外的沉重。
活了一世尚不知有父亲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就在他已经做好了不奢求的决定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其实父亲是在意他的,而且对他怀有这般的期许,自己最终出人头地,坐上那个位置最高兴的人居然会是那个对他不冷不热的父亲。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不能相信,那天他甚至连最爱的苏和都忘记了,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他多想亲口问一句:“既然心中有我,为何却不愿意露出一点柔情,让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可怜,我不需要那么狠辣,也不需要那么冷血。所有人都在逼着我,我不沾染血就走不出去。”
其实只要给他一点暖,一点疼爱,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些兄弟,他也许就不会那么恨了吧。
自然这也已经是后话了。
却说苏和看够了画,寻思着该回家了,只是父亲许久不曾派人来叫他,他一心想着离开,等了半天却被桂公公告知父亲要与皇上要秉烛夜谈,今儿是回不去了,苏小公子可以在宫里多玩一阵,便是住下来也是成的。
苏和今儿本想去找萧炎的,但是不想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这么晚再去打扰萧炎也不好,就连萧詹留他用晚饭他都拒绝了,刚想出去,门外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虽然陌生,但他确定自己听过,待看清来人,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萧詹的母亲吗?
萧詹正难过不能留下苏和,分明可以留宿,他不奢望能和苏和睡在一起,但好歹能多待一刻便是一刻。
第二十四章
不管怎样这位娘娘毕竟是五皇子的亲生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该受委屈,苏和没想到皇上对她竟是这般吝啬,乍一眼看去,只当来人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已然掺杂了白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苏小公子做什么这么急着回去?天色已晚不妨留宿一夜,横竖皇上也是准了的。方才听奴才说你们在学习字画,本宫不便打扰,一直等到现在,小公子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罢?”
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竟然会转头去看萧詹,却见那人脸上有些许难堪,更有种莫名的焦灼。
“娘娘,小……”
萧詹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有几分不自然地说道:“谨之,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会亲自到府上去。”
烛火随风而动,那张俊逸的脸也变得看不真切。思及梦中所见,苏和有些同情他,但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家中母亲还是在等着他们父子俩。纵然苏棠也回京了,到底是成了家的人不便在娘家久待,母亲身子本就不好,一个人用饭未免凄楚了些。
哪知苏和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客气话,眼前这位娘娘已然变了脸色,眼底卷起一阵疯狂,积压许久的怒气爆发,也不顾苏和是个客人。
“如今你能耐了,倒是同那些人一般看不起我这个母亲了是吧?混账东西,若不是我护着拉扯你,你如何能有今日?这清冷的院子难得有客人来,我与苏小公子说说话有何不可?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巴不得驳你母亲的脸面。”
萧詹脸色一白,他不怕任何人,便是那些人将他踩在泥地里他照样能挺过去,唯独无法忍受这般难堪被苏和看见。
苏和是不是会在心里笑话他?不受皇上宠爱便罢,还有个这样的母亲,就算他将来登上皇位,在苏和面前还是会忍不住自卑。
苏和更是进退两难,他也着实没想到当着外人的面这位娘娘竟然这般同自己的儿子说话。原来梦中的一切是真的,年少的萧詹日子过得是多么难熬?
萧詹最怕从苏和的脸上的看到同情和怜悯,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紧抿了抿唇,强扯出一抹笑,对苏和说:“先回去吧,晚些我再去看你,听话。”
苏和不想留下,可还是被萧詹眼睛里的那抹恳求给扎痛了眼睛,行过礼退出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里好似一个不祥之地,分明天际繁星满天,可这里却被阴云笼罩。
不多久他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可让苏和的心颤了下的是那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屋子里再吵什么已经听不真切了,苏和想从中找到萧詹的声音,可惜并没有,那个人安静的像是一片失去活力的死水,让人为之……心疼。
“小公子这边请,天黑透了,奴才送您到府上我家主子才放心。”那人顿了顿,叹息一声:“小公子不知,我家主子活得甚是艰难啊!”
第二十五章
一轮银月挂在天际,苏和的身影被拉长,他一手负在腰上往前走,耳畔除了脚步声便是清亮动听的虫鸣。
这条小径太过荒凉,分明是夏天,可总有一阵莫名的凉意让他颤了颤。
日复一日不见希望,幽静又绝望,萧詹从懂事起到现在走过了十几年,没被逼疯真的是奇迹,换做他只怕一刻都忍受不得。
这一路上安静的很,连个宫人都不曾见到,苏和越发同情萧詹,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敢欺负到未来皇帝的头上,等着吧,早晚有他们哭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心思又不住地悄悄唾弃自己。
不是说要离他远些吗?怎么反倒向着他说话?苏和,你真是怪没出息的。
良如是奴才,即便前面的人只是个小少爷,他也不好多言。
只是方才主子的狼狈和难堪,还有娘娘的歇斯底里,会不会让苏小公子更加看不起主子?他想帮主子解释,最终也不过说了句主子活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