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忍不住打量他,皇上的儿子都生得英俊风流,五皇子纵使不得宠也难掩身上那股贵胄之气。宫中的苦闷与心中的苦涩竟被他云淡风轻地当笑话讲出来,苏和却笑不出来,谁能想到将来要摘自己脑袋的帝王这会儿居然再和自己聊天。原来那寒冰一样不苟言笑只是他的伪装,印象中五皇子总是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苏和自小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也懒得贴热脸去讨好一个陌生人,两人一下子靠这么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青檀说的对,自己应该和这些皇子们远着些,说起来这位五皇子该不会因为出身无法与其他皇子抗衡所以想结交自己好拉拢父亲?若真是这样,他更得想法子打消五皇子的念头才行,他再怎么混账也不能将父亲给置在火上烤。
萧詹见身边的人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笑道:“你怎么不说话?眼下又没旁人,你不必这么拘束。”
苏和轻笑道:“我已经差人回去送信了,想来是路上错过了,家母生病不见好转,我想多住几天为母亲祈福,劳烦五皇子跑这一趟,苏和心中甚是不安。您离宫太久,被皇上知晓少不得要生气,让您受累,实在不妥。”
萧詹脸上的笑意还是收敛几分,眯着眼看他,声音略沉:“谨之的意思让我现在回去是吗?难道在谨之心里,除了六弟再没人能和你做朋友?”
苏和俊脸一僵,赶紧道:“断无此意,能和五皇子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只是苏和行事多荒唐,亦是外人眼中的纨绔子,五皇子坦荡磊落之人,与我混在一处没得坏了名声。”
萧詹闻言失笑,他有满腔的话想和苏和说,可眼下并不合适。荒唐又如何?纨绔又如何?只要在他的羽翼下,眼睛里只能装得下他,不管如何胡作非为,萧詹都能护得住。
“贪玩是人之本性,若没个消遣,见天儿地捧着书读岂不是要读成傻子?既然你说我坦荡磊落,想来我的为人不算差,我可以帮你将那些腌臜污浊的东西挡在外面,保证相爷不会数落你如何?”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是看在往后能不被父亲数落的份上,他还是愿意与这位五皇子做个面上相交的朋友,毕竟眼下得罪不得。
“不怕您笑话,家父严厉,时常扯着我的耳朵教训,半分颜面都不给留,有五皇子在,我这耳朵可算是保住了。瞧我竟忘了问,五皇子还没用晚饭吧?山间小寺,没什么美味珍馐,吃饱却不是难事,我让人给您做碗汤面去。”
萧詹点了点头,方才赶路匆忙也吃不下东西。心里又气又难过,他是洪水猛兽不成?昨儿才说好一起玩耍,人一大早便跑的不见影了,让他如何能不多想?
苏和亲手端了面过来,这位贵公子显然是头一回做这事,一步一步往前挪的十分小心,生怕将里面的汤水给撒出来。
萧詹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狭长双眸中的柔意更深,接过筷子尝了一口,说道:“稍显寡淡,有外面的味道。珍馐美味……怕是还比不得你们宰相府。”
苏和噎了噎,这人怎么这般毫不遮掩地将宫里的事往出倒?且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您是皇子,谁敢越过规矩除非嫌命太长了。”
萧詹看他站在自己旁边,安静如玉,乖巧的时候和一幅画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他是没法子,让苏和主动和自己说话难如登天,他只好把自己剖开,拿出一颗真心给苏和看,耐心等苏和放下防备,习惯自己的存在。
“宫里的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克扣赏赐也是常事,生母不受宠,我虽是皇子也说不上话,这几年我越来越大,他们这才收敛了些。这般看来,我上赶着与你结交,倒还真有攀附之嫌。你是苏相的心头肉,虽对你严厉,但若你帮忙在耳边说说好话,难保苏相不会心软,是不是连你都这么想?”
苏和狼狈地转开视线,这人难不成属狗的?他的那点小心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这人嗅着味了。
好在萧詹也没追缠下去,搁了筷子,叹口气说:“你大可放心,我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瞧你合眼缘,羡慕你整天不被烦忧所扰,笑得自在开怀。我好像从不曾知道开怀大笑是何种滋味,谨之,你可以告诉我吗?”
苏和的心被话中的茫然狠狠地撞了一下,正五味陈杂理不清思绪,青檀的声音传来:“公子,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苏和在路上奔波了一天早已经累了,强撑着等五皇子吃完,拱手行了个礼便飘过去了,不想孤山寺太小,只有一间客房可用,苏和登时头大,有些为难地看着慢悠悠晃过来的萧詹。
萧詹往里面看了一眼,笑得如沐春风,勾起唇道:“谨之不愿和我将就一晚?你放心,我不是邋遢人。”
第五章
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模模糊糊看不清,青檀和五皇子的侍从良如将被子铺好退到门口:“小师傅说山中夜里凉,还是盖床被子睡得踏实。”
苏和却被萧詹的那句‘我不是邋遢人’给逗笑,如果换做以往两个大男人随便凑合一晚不是什么难事,两眼一闭谁知道谁,可偏偏在几次梦中这人都说心中有他,方才谈话他都忍着没胡思乱想,现在夜深人静可没法不多想。
孤山寺小又简陋,与皇家寺院不同无需接待贵人,仅有的客房也是供人歇脚的,床十分窄,就算苏和身板瘦小,两个人也照样很挤。
“青檀,你再寻床被褥来,这地方太小了,皇子睡得不舒服。”
萧詹正为上天赏的让两人亲近的机会而高兴,不想被苏和泼了盆冷水,面色平静,声音稍显冷:“你是怕我把你给挤地下?我睡相不差,若你不放心,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还不成?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大姑娘似的扭捏?我乏了,你要想在地上将就随你。”
萧詹说着走到水盆边洗脸,又在良如的伺候下泡了脚,脱去外衣背靠外面睡下了。只留苏和青檀主仆俩大眼瞪小眼,末了,青檀还是照着主子的意思多搬了一副被褥来,服侍主子洗漱过后可算能歇歇了。
良如坐在外面台阶上朝身边的空地拍了拍,笑道:“你家主子歇了?”
青檀抿嘴道:“我家公子最嗜睡,今儿又醒的早,一沾着枕头就睡了,不过这次回去怕是要被老爷好好收拾一顿。”
良如笑了笑,想到自家主子的心思,亦是一叹。
自打入宫后他便陪着五皇子,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俊朗有才,仁善通理,只可惜不得圣上宠爱,为此没少受恶奴刁难。好在殿下并没有消沉,而是咬紧牙关为自己筹谋,连娘娘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已是掌控一方经济的大商人,待时机合适,将来未必不能与这些被捧在云端的皇子一较高下。
不想主子偏偏对那位高傲不可一世地苏家小公子动了心,日思夜想,以往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将满腹情思压在心底。也不知怎么就想明白了,也不藏着了,开始想着法子和苏小公子亲近。
这苏家小公子样貌生得甚是俊美,但凡见过他的女儿家无不春心萌动,就连皇上也与苏相开玩笑说等小公子再大一些要挑个公主给他做媳妇,只是这人性子也如天上云月,除了六皇子极少与人亲近,傲慢的没边。方才看似客气,其中的疏离连他一个奴才都看得出来,殿下心里更该同明镜似的。
他有点担心,生怕殿下一片痴心喂了狗。殿下自小受尽旁人冷眼,除了娘娘和自己再没有什么人真心相待,空旷许久的心终于装了一个人,满腔深情全数给了一个人,若得不到同等的回应,心里该多难受?
“苏相对我家殿下印象还不错,到时候帮小公子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免了这顿罚。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有个事儿我想和你打听下,听说小公子说五殿下可怕,不知小公子可是从何处听了些谣言,对我家主子产生了误解。实不相瞒,主子很难过,回宫以后辗转反侧至半夜才睡着。”
青檀也觉得自家主子有点过分了,若五皇子真是难相处的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皇上威严可比老爷厉害的多,且堂堂皇子夜不归宿,若是传出去对五皇子没有任何好处,会让皇上更加看不惯五皇子,外人嘲笑五皇子傻。
“这……那是我家公子的无心之言,还请公公费心帮忙说些好话,说句高攀的话,我家公子与五皇子是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等误会若是缠得深了不好,您说呢?”
银色月辉下,良如精明的眸子闪过一道光,答应道:“这是自然,只要主子们相处和睦,做奴才的多费些心思也是应当的。同样小公子那里也劳烦老弟多开解一番,我还是头一回见五殿下说这么多话,一直再笑,要是小公子能常和殿下一起玩就好了。”
青檀一时脑热,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就是。”显然大中午时提醒苏和的那些话早已忘到脑后了。
屋子里的油灯燃尽,瞬时陷入黑暗,只有几许月光从窗户闯进来。苏和背对着床侧躺着,分明困乏地厉害,却又睡不着,睁着眼看冷冷的光钻入眼中。他放轻了呼吸,用被子蒙着头,生怕吵到了那边的人。
他不住地叮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偏偏脑海中止不住地闪现着梦中的画面,萧詹落寞又深情地和身边人诉说着对自己的情思,他无法接受这种与世俗相悖的感情偏偏又说不出口。没得到证实的猜测都很有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大笑话。
山里的夜比苏和想的要冷的多,孤山寺清贫,被褥也不过只是挡些风,与养尊处优的他来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打地铺,又冰又硬,十分不舒服。碍着有人在,他连翻个身舒展下筋骨都不行。
煎熬了个把时辰才闭上眼睛,刚要入梦乡,一道十分轻的声响将他给惊醒,屏气凝神察觉到是床上的人发出的响动。
那人起身了,接着又下地了,往前走了两步,难道是要解手?可为何又在他身边停着不动了?总不至于还有夜游的毛病吧?
但是不知道为何,萧詹越在他身边站着不动他越困的厉害,上下眼皮直打架,没一会儿只想沉沉地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萧詹强忍着心间的那团火热看着因为不舒服而蜷缩成一团的人,捏了捏拳头,终究还是弯下腰将熟睡的人抱起……
但是走了两步,感觉到苏和的呼吸略显急促,心跳也快,顿时明白过来,扯起嘴角笑了笑,只当不知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
夜凉如水,本是为家人祈福而来,没得因为自己反而生了病,这难得的亲昵让他像个毛头小子,心止不住地狂跳。
第六章
苏和生得比萧詹矮,更显清瘦,躺在床上也占了大半位置,只留一小块位置让萧詹有点头疼。
换他去睡地上?自然不能。盼都盼不来的好机会,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只怕他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番衡量下,萧詹还是侧着身子勉强躺下来,故意往前挤了挤,两人挨得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即便冬天再冷,苏和也不喜欢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偏五皇子生怕他被冻死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堵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再加上五皇子这个个碳炉子,又闷又热,还得装熟睡,简直要命。
萧詹跟护犊子似的把苏和安置好这才闭上眼,心上人就躺在身边,在这世间寂寞飘荡了几十年的心总算找到了归宿,睡得无比踏实。
绵长沉稳地呼吸声告诉苏和身边人已经睡着了,动了动,那人没反应,他想侧身往里面挪一挪,刚转身却被一道力量紧紧地箍着,好不容易隔出来的空隙再次被填满。
山里的夜有多凉苏和不知道,他只知道身边这个碳炉子让他很不舒服,连这人的心跳都扰人。
五皇子年纪与他差不多,怎么就长得这般结实?横在身上的那只胳膊他竟然连推都推不动,从未觉得睡觉也这么难受。折腾了半天只能放弃,后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睁眼外面的天已经泛起蒙蒙亮光,未睡好的缘故连抬眼皮都十分困难,浑身都酸痛的要命,待完全睁开眼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被吓了一跳,再看自己,手脚全都扒在五皇子身上,这种难看且怪异的姿势才是让他不得劲的罪魁祸首。
苏和有些懊恼,自己才是睡在里面的人,怎么反倒一副怕掉下去的样子?再看五皇子睡得还很沉,从昨天晚上他一直是这副姿势。
借着朦胧的光,苏和心情复杂地打量萧詹,熟睡卸下防备的他看起来并不如往日那般难亲近,纤长的眼睫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薄唇微抿,不知是不是做了好梦噙着淡淡地笑意。萧詹五官俊美,轮廓如刀雕琢般精致,是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好相貌,当初自己就没发现呢?但是这一夜他没被梦所扰,睡的很安稳。
苏和狼狈地拍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暗骂自己疯了,那只不过是个梦而已,万一人家对自己压根没有这种想法……
寺里的僧人已经起了,他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扫地的声音,苏和再睡不着,放轻动作想越过那人下地,哪知刚跨过一条腿正巧睡着的人翻身,他被那股力道撞了回去,结实的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只盼这个祖宗能早点回京,自己也好借着这阵子理清思绪,不受有悖于世俗的怪异感情束缚,快速下地穿好衣裳出门了。
门一开一合,萧詹睁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比苏和醒的早,虽未睁眼看到,却也感觉到苏和的打量,他相貌比不上苏和却也不差,能被喜欢的人这般盯着看,胸腔里的情满的快要溢出来。尤其是被苏和那般没有防备的抱着,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他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