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苏夫人边咳嗽边说:“娘,这事您不用想,让谨之陪着皇子是皇上的意思,相公是尽臣子本分,怎么好擅自……弟弟若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也不会多年不得提拔。您也跟着糊涂吗?与皇子结交做什么?除了结党营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意图,陈家自□□皇帝起忠心耿耿,一心为君为民,何曾有过这等念头?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苏和替母亲顺了顺气,叹了口气,说道:“外祖母,事已至此有些话孙儿不得不说。都道人敬我三分我必加倍奉还,表哥表弟对我如何我便如何待他们,您也别说什么兄弟相互照拂的话,人都不是傻子,没几个人愿意以德报怨,真让这些人得了势掉转头来害我,那我岂不是冤的很?再说那夫子既然打发了,还能回得来吗?若是再来个请神容易送神难,外祖母可让我们怎么好?”
陈老夫人平时被子孙们哄着,真当陈家一片和乐,可听外孙的话让她大感意外,自己的孙子怎么一副小人嘴脸?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天天听着儿子念着朝堂的事,她也担心陈家没落下去,这才想叮嘱女儿帮扶一把,却不想……
说外孙子诬赖他们?那是不能的,这个小外孙作为当朝宰相的小公子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是受宠的,压根不屑做这等事,老太太登时大怒,当即命人将儿子一家子唤道跟前来。
陈何振原以为是母亲将事情办妥了,自己这个做爹的是不成了,但是儿子成了皇子伴读,正巧与未来的皇帝有几分交情,到时候何愁没有富贵?老夫人总说什么踏实做人早晚皇上会看到他的好提拔他,这不是无稽之谈?皇上坐在金銮殿,两眼看到的都是奏折,怎么能看到他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自己分明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姐夫,而他却一直做个无人问津的小官。
谁知兴冲冲地进去,还没见着人,却被飞过来的东西给砸了个正着,只听本该虚弱的母亲用底气十足的声音怒道:“我原先很放心你们俩口子,没想到你们框我这个老太婆,背弃陈家祖训,投机取巧,差点我就为了你们成了陈家的罪人。”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不乐意就不乐意,何必用那些大道理来掩饰?而且我不过是为了孩子们的学业着想,怎么就曲解出这些意思?行了,我知道是我们不配,要不然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做了多少年的侍郎还无动于衷?”
陈老夫人还是头一回听儿子在自己跟前这般有怨气的说话,只差戳着女儿的脑门说胳膊肘往外拐,又气又怒:“行了,不必与女婿说了,我这边只当没听过。一切全看陈家的造化,往后我得正正门风,免得被你带歪了去,可惜我那俩孙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改的回来。”
苏和本还想说什么被母亲给拦下来,劝着老夫人歇下,太医号过脉说无碍,母子俩这才回家。
马车车轮压着地面发出声响,苏和不悦道:“舅舅一家子怎么这般理直气壮?父亲为何不帮他,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好在父亲心里有杆秤,若是真帮了他,这会儿咱们也别想过太平日子,他贪得无厌,尾随棍上非得把我父亲弄牢里不可。”
苏夫人被他这番孩子气的话给逗笑,想到自己的那个弟弟也是一阵头疼,其实她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有点担心,甥舅相像,儿子自己察觉不到,他尚且不是很贪心?时常被那些古玩字画迷得昏了头,小打小闹他们不放在眼里,只怕这孩子万一哪天脱缰收不回来,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苏和现在也会察言观色,见母亲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话想和他说,他笑道:“母亲,眼下就我们俩,有什么话不能说。难不成是儿子做了什么事惹得您不快?”
苏夫人索性也不绕弯子,正色道:“前阵子有人给你送了副画?你什么也没问直接收了,是也不是?”
苏和摸了摸鼻头,脸上闪现过一抹狼狈,却也不敢说假话蒙混过关,小声地点头:“当时没想那么多,瞧着甚是喜欢,别人既然送了我便收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同你那舅舅真是半斤对八两,胆子大的没了边,也不问那人来路,这天底下哪儿有吃白食的好事?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谁送的给人送回去,听到了吗?”
苏和也不敢违逆,只得点头应下来,不过他在孤山寺已经想明白了,此时只是被敲的越发清醒了。
两人回府却见宫里的轿子还停在府外,待问过才知道五皇子还在书房与相爷谈事情,连苏夫人都不禁奇道:“这两人能谈什么?”
第八章
京城上下都知道苏相不会在府里会同僚,更不会谈论朝政,虽说得罪人倒是挡了不少麻烦,群臣私下里多聚在一起嚼舌根,但见了人全都恭敬不已,谁让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皇上多次提及:“苏相自幼与朕长大,他的忠心天地可鉴,是儿时最好的玩伴,更是朕最得力的臂膀,这一辈子朕唯对他不作怀疑。”
这话便是圣旨,谁闲脖子上的脑袋长的太稳当去惹苏相?不过这道门也未必关的严实,苏家的小公子与苏相的沉稳自重不同,那是个胆大包天的主,除了皇家的人和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碰的?
苏夫人咳嗽了几声,待顺过气来,拉着儿子的手说:“也不知道你父亲在想什么,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趁着你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去办,不然他打断你的腿,我也不会护着你。”
苏和担心母亲:“您别激动,父亲既然和五皇子谈话,我这就去库房把东西整理出来。母亲真当我傻不成,即便不知那人是何来路,我这边也有留东西。好在大多是些字画,不怎么费力。”
苏夫人瞪了他一眼回自己院子了,若不是母亲生病,她向来是卧床休养的,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苏和带着青檀还有其他几个下人去了库房,与别家那些堆放在一起生了灰的宝贝不同,这些每天都有青檀看着人打扫,他细细地看了看,多是难得的名家真迹,真要还回去,心里定然是舍不得。
青檀看着自家主子沉默不言,说道:“公子,已经整理出来了,那些已经送出去了,还有最为珍贵的几幅……压根查无此人,不知道是何人……”
苏和懊恼自己当时太过大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几幅画颇有些烫手的感觉,正头疼,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好端端的怎么全送出去了?你不是最爱这些?”
苏和下意识地回头,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探头看过来一脸不解的样子,感觉到苏和的视线也跟着回头,愣了愣,笑道:“怎么了?苏相给我们放了半日假,其他人都回宫了,我正好还书,留下来和苏相说了阵话,正好赶上你回来。”
苏和对这个人的感觉是真的五味陈杂,老天为何要让他窥探萧詹的一切?他已经向佛祖表明心迹,自己往后再也不会乱收人送的礼品,也会和众位皇子保持好距离,脚踏实地的做人,可为何还会时不时地梦到这人?
萧詹见他不回答,摸了摸脸:“可是我今儿哪儿不妥?你盯着我瞧什么?是看我换了衣裳吗?只是觉得良如说的挺有道理,我还未到半百,应该穿素色,不至于显得沉闷。”
是错觉吗?苏和看到萧詹的耳廓染上一抹红,别开视线,摇头道:“以往喜欢的东西现在不喜欢了,留着怪碍眼的,谁知道这些里面是不是藏着毒?哪天我怎么死在这些东西手上都不知道,还是早点打发出去好。”
萧詹噎了噎,话在心里绕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说出口:“我倒是觉得你太过多心了,就我看这些画若正儿八经地论银子,怕是一座城池都换不来的,能送得起这等东西的未必不能和苏相说的上话,收着便是,往后若是念着都不定能寻得到。”
苏和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五皇子这不是再害我吗?若是那些人妄图破坏我父亲与圣上的君臣关系,我这边收了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授人把柄?我虽然确实做了坏事,但是我现在醒悟过来,不愿意做别人手中的棋子,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连累家人。五皇子向来聪慧过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犯起糊涂来了?这些东西全是祸患绝对不能留,这么拿出去太过显眼,也没个妥善的处置法子,烧了它们,毁尸灭迹,到时候空口无凭,谁也别想往我苏家破脏水。”
萧詹垂着眼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此时他抿着唇,脑仁疼的不行,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说:“如你这般说,那此人定在暗中观察你,索性不如将这些画全扔到城外去,若这些东西被人拿了去,你心里也能将这点事放下了吧?”
苏和觉得也有点道理,满面嫌恶道:“这些人莫不是闲的厉害,成天盯着别人做什么,真有那等本事,找皇上献才,皇上爱惜人才定然不会不理会他。”
萧詹笑了笑说道:“也许对方只是欣赏谨之的才华,自从你义父山水写意图名动京城,无人不认同的你的天赋,更将你称作是奇才,再而你鉴赏本事了得,亦或是觉得这些真迹唯有你才配得上。”
苏和将青檀叫进来让他照着五皇子的意思去办,在出库房前,说了句::“这世上哪儿有这等好事?”
萧詹勾了勾唇角,跟着出去,一时没收住话匣子,说道:“那谨之觉得那人图你什么?身居高位的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苏相为人正直,是天下最分得轻重的人,若你这个儿子真犯了事,我想他不会对你留半点情面。”
苏和往前走的步子蓦地停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眼睛里一片酸涩,有些话当初不能理解,如今不过五皇子的一句话却将他点醒,父亲原来在很早之前便警告过他,是他没有放在心上。
“若你将来胆敢借为父的名义做天理不容之事,不必别人多话,教子无方本是我苏某人的错,届时你休要怪父亲心狠,纵使再如何疼你护你,也不能失了做人的本分。将你处置后,我便会自行向皇上请罪。”
难道当初他只是在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敢嚣张,后来没了约束便肆意胡来了吗?所以才会惹得万民沸腾,到最后被人取了脑袋?如此说来,五皇子岂不是代父亲来惩罚自己?
萧詹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本想问,可想到方才苏和脸上还有几分排斥,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苏相先前说让你多与我待一块,怕你胡来,你往后若做了什么坏事,自有我在前面帮你挡着,你只管放心便是。”
天色已经暗下来,苏相本欲留五皇子在府上用晚饭,却被他给推拒了。其实腹中已经空空,只是为了和这人多说两句话,这才留到现在。
突然听到身边人口气颇为轻松甚至带着笑闹说道:“我便是做下滔天祸事,五皇子也愿为我担下?”
萧詹眼尾上扬,嘴角勾出一抹舒心的笑,发自内心道:“即便你惹出来的错事能使得天翻地覆,我也愿为你担,必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说完,他快步走到前面,丢下一句:“我先回宫了。”便匆匆离开了。
青檀照着主子的吩咐将事情办好,赶回来回话,却见主子站在院子里发呆,而眼睛所盯着的方向并没有什么不妥。
“主子,事情已经办妥了,那些人全都不愿收回,却又不敢得罪主子,不管如何,可算是能把心头大患给解决了。”
苏和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告知府里的人,外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收,尤其是给我的,通通拒绝掉。青檀,你说这世上真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另一个人吗?若是能做到这个份上,你说是为了什么?”
青檀总觉得主子最近真爱胡死乱想,想都没想,直接说道:“那人必然是喜欢惨了,有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知道什么时候走个好运便是王侯将相了,死了可真就一干二净,主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天底下的人虽说大多是为自己图谋的,但也少不了会有几个实心眼,认准了一个人便这辈子都不会再改了,能得偿所愿还好,万一要是被哪个蛇蝎心肠的给耽误了,那可真是可怜。”
苏和本来还为自己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心思难受,听青檀说的没了边,怒瞪他一眼:“备饭菜去,今儿我要早些歇着。”
本来他从外面回来应该直接去找父亲,但是现在他心里乱的很,也听不进去父亲的数落,如果被父亲看到自己心不在焉地样子只怕会训斥的更厉害,倒不如等到明天,当着众多皇子的面也不好发作。
不过短短的几天,苏和便从一个向来不问烦心事的人变得心事重重,第二天规矩地坐在最后面,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授课结束,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六皇子便跳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外面走,待左右没人时,才笑嘻嘻地问:“谨之,你去寺里怎么也不让人给我带个话儿?咱们俩人平日里关系最好,做什么都互相知会的,如今可是我哪儿做的不和你心思,你这般与我见外?”
苏和怎么会和他见外?两人也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虽然是皇后所出,被所有人认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身份尊贵非常,但是苏和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感觉到身份尊贵之人惯有的脾气,这人温柔又有趣,苏和什么喜欢和他玩。
再想到梦中自己虽然为大奸大恶之人,但作为皇上的六皇子这般包容自己,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变过。他即便是疏远任何人,也无法真正与这个人疏远。
“不知何故连着做了两个噩梦,梦到我死了,我心里怪怕的,想那些脏东西怕佛祖,到那里找慧慈大师帮我解惑,又为我娘祈福,一路上奔波匆忙,实在来不及说。六皇子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