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岚却立刻认了出来,抬头对上那张与记忆中完全重合的脸,顿时浑身僵硬,后背紧紧贴在车门上,像是随时准备往外逃的样子。
霍庭舟没给他这个机会,转头便命令司机开车,等车子上路才不疾不徐地收回那只握在他臂弯上的手,扯了扯白色手套的根部,让那些褶皱重新变得平整服帖。
秋岚没有动,依然警惕地望着他,呼吸略微急促。
他今日出门出得急,没来得及上妆,脸色透着一种虚弱的苍白,比报纸上刊登过的海报和剧照要素净许多。不过没有霍庭舟前日抱他离开地窖时那么白,大概是身子恢复了些,唯独那两片微颤的唇仍旧红得水润,让人生出想要亲吻的欲望。
“小妈,汤给我吧。”霍庭舟没什么表情地伸出手,目光却饶有兴味地看着秋岚,“再抖就要洒了。”
秋岚咬着唇不说话,半晌才勉强缓过劲儿来,把暖盅递到霍庭舟手里。
霍庭舟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帮他提着,所以暖盅很快就被他的副官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察觉到两人似乎有事要谈,还贴心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以免听见不该听的话。
秋岚因为这块挡板再次紧张起来,搭在膝盖的双手也变得有些冰凉,不自觉攥紧了底下的衣料。
“你很怕我?”霍庭舟扫了眼他在裙摆上抓出的皱褶,又淡淡地移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没记错的话,是我把你从地窖里救出来的,对吧。”
秋岚不知该答什么,也不愿回想那件难堪的事,只是低头盯着自己并拢的鞋尖,很久才挤出两个生硬的字:“谢谢。”
然而霍庭舟想听的并不是这句话。
“等会儿去到医院,当着我爹的面,你也要和我这幅样子?”他好心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除非你想让他知道地窖里发生的事。”
秋岚猛地抽了口气,声音飘忽地说不要。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早已败光的名声,却怕霍老爷知道此事,日后会用更加淫邪的手段来惩罚他。
“那就听话些。”霍庭舟说,“坐过来。”
秋岚不敢违抗,双手撑着椅垫往霍庭舟的方向挪了挪,停在与他相隔半个人距离的地方,霍庭舟没特意转头看,听见轻微的声响才在余光里瞥见秋岚左脚踝那只串着铃铛的银环,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幼年时他爹就时常把花楼里的男妓带回家作弄,像这种套在脚踝上的廉价饰物,总能轻易勾起那些他曾在卧房门缝里偷偷窥见过的画面。
下次再做就把这玩意儿摘下来扔了。
霍庭舟暗自想着,脸上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窗外划过的街景,也没再去管坐在另一边的秋岚。
我查过资料,民国时期确实是有浴缸和电吹风的,不过只有富人家里有
[四]
去到医院后,霍庭舟先下的车,秋岚匆匆跟在后头。
他手里还提着个汤盅,被霍庭舟大步流星的速度带得路都走不稳,跟刚学会穿高跟鞋的小姑娘似的,好几回险些撞人身上了,也不敢叫霍庭舟走慢些,只能咬牙吃力地往前赶。
霍老爷的病房在医院三楼,病房门外杵着两个负责把守的兵,见霍庭舟过来就齐齐颔首叫了声司令,简单汇报情况。霍庭舟听他俩说完,回头秋岚还没跟上来,也不再等了,独自开门进了病房。
姨太太们在霍老爷床边嚎了几日,后来嚎不动了,憋在医院又相互嫌烦,于是开始轮流找借口往外跑,逛街的逛街吃茶的吃茶,每日留一位姨太太在病房里守着,以防霍老爷醒来时身边没人。
今儿听说霍老爷要见五太太,她们正好乐得清闲,大清早过来露个脸表示问候就各自离开了,剩下两名护工还在这里照顾霍老爷。
“司令。”年长一些的护工向霍庭舟躬了躬身,恭敬道,“老爷刚吃了药睡下,还有半小时才能醒。”
霍庭舟示意知道了,让两人先出去,自己走到床头的椅子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闭眼昏睡的霍老爷。
当年母亲去世前也是这么躺在病床上的。
只不过脸色要比他爹差许多,表情也时常因痛苦而扭曲着,发病时被三四个护士一起按住手脚,将那些透明的针剂注射进去,才能慢慢地陷入沉睡。
那时他爹在干什么?
抱着新纳的姨太太,在府里大摆酒宴,不分昼夜地寻快活。
……呵。
如今这病倒是便宜他了,让人走得这么轻松安详。
霍庭舟在心里冷笑,听见门外传来清脆且急切的脚步声,又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病房门被人推开,秋岚低着头走进来,像是没看见霍庭舟也在房里,径自走到床的另一边,把暖盅放在小桌上揭开盖子,然后小心地倒进碗里放着,想散散热气。
床头花瓶里的百合已经换过新的了,下面还摆着一盘洗干净的水果,品种不少,大概是护工从送来的果篮里挑着放的。
秋岚在旁边坐下,拿起苹果和小刀削皮,感觉到对面那人一直在看自己,心口便跳得有些快,生怕他当着霍老爷的面做出什么来。
所幸霍庭舟并没有。
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像在看小丑演一出戏。
秋岚努力装作不在意,但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削完皮才想起霍老爷还没醒,这苹果也不知该给谁吃。
他来之前吃过饭了,现下并不觉得饿,对面那人……他也不敢问,于是左右看了看,半转过身将苹果一块块切进小桌上一个空盘子里,打算等霍老爷醒了再给他吃。
切完秋岚去卫生间洗了下手,出来却见霍庭舟正拿着牙签戳那盘苹果吃,顿时瞪大眼惊道:“你……”
“怎么,”霍庭舟看了他一眼,“削了不许吃?”
秋岚讷讷地说不是。
霍庭舟便没理他,气定神闲接着吃。
秋岚抿了抿唇,把后面那句“是给老爷削的”咽回肚子里,拿了个苹果重新削。
霍庭舟在军中待习惯了,吃东西快得很,等秋岚再削完第二个的时候,盘子已经空了,用过的牙签被搁在盘子边上,像是等会儿还要再吃的样子。
“你……中饭吃了吗?”秋岚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先去吃饭吧,我问过护工,说老爷刚吃药睡下,没那么快醒的。”
他本意是关心,也带着些许希望霍庭舟能暂时离开,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的逃避心理。
可霍庭舟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倏然起身捏住秋岚下巴,脸色冷沉地盯着他道:“不怕我了,倒嫌我碍你的眼?”
秋岚慌忙摇头:“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庭舟视线下移,落在那两片红润颤抖的唇上,声音压得很低:“你真当我在老头子面前就不敢对你做什么?”
“不……不是的。”秋岚被迫仰起脸看他,眼里全是惊惶和哀求,“你放开我,老爷还在这里……”
霍庭舟不想再听他老爷前老爷后的,掐着人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用力吮住那两片湿红的唇。
苹果的清甜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尝起来有些怪异,但又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秋岚还拿着苹果和小刀,腾不出手来推开霍庭舟,只能一边放软唇舌迎合这个略微粗暴的吻,一边默默祈祷着霍老爷不要太快醒来。
病房里很安静,耳边能清晰地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以及一些隐秘暧昧的水声。
削好的苹果骨碌碌滚到了床脚边,小刀也被胡乱丢在了桌板上,光滑的金属面将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反射成一道亮痕,打在霍庭舟深绿色的军服领口,如同他本人一般冰冷锐利,让秋岚畏惧且难以反抗。
“怎么抖成这样。”霍庭舟把秋岚压在窗台边,一手探入他的披肩下缓慢摸索,一手顺着旗袍的开叉往上轻抚,“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吻?”
温热的掌心隔着手套贴在秋岚的腿侧,很快就兜住了裙摆下圆润挺翘的臀,挑逗似的揉捏着,探入披肩下的手也寻到了秋岚胸前的凸起,只消轻轻按压就能让冰凉的乳环陷进去,带来又麻又疼的快感。
“别……唔,你别这样……”
秋岚被弄得一阵腰软,推拒的双手抓住霍庭舟袖子上,奈何根本敌不过对方的力气,渐渐又变成了攀附的姿势。
“别怎样?”
霍庭舟把人压得更紧,军服上粗硬的绶带硌在秋岚的胸前,在挣扎间猛地刮过另一边乳环,疼得他眼眶都红了一圈,带着哭腔求霍庭舟停下。
“别在这里,别……唔。”秋岚怕得几乎要疯,躺在一米外的霍老爷已经隐隐有要醒的征兆了,他实在赌不起被发现的后果,“回家……等回家再……好不好?”
“回家啊。”霍庭舟贴在秋岚耳边低笑,“想怎样都随我吗?”
“随你……嗯,都随你。”秋岚竭力忍住呻吟,视线模糊地望着霍庭舟,轻声道,“放开我吧,别让人看到……求求你。”
霍庭舟停住动作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副模样有些可怜,终于在他眼泪落下之前松开了手,并将推高的旗袍拉回原位,转身回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秋岚靠着墙缓了会儿,也没敢再看霍庭舟,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关上门,听水声应该是在洗脸。
还挺有意思。
霍庭舟捡起地上那只削好的苹果丢进垃圾桶,又顺手把桌板的小刀也折起来,收回该放的地方。
“爹,”他状似无意地勾脚踢了踢床脚,看着病床上眼皮微动的老人,“再不起来,汤就要凉了。”
[五]
待秋岚从卫生间里出来,霍老爷已经被霍庭舟扶起靠坐在床头了,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枯瘦干皱的双手也抖得厉害,听见秋岚走近便猛地转头盯着他,命令他喂自己喝汤。
“……是。”秋岚被霍老爷阴冷的眼神吓得心里一跳,端碗的时候下意识看了霍庭舟一眼,后者依旧岔开腿坐着,神情淡淡,让人瞧不出丝毫端倪。
“快点!”霍老爷没好气地催他,“关几天就不会伺候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秋岚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着头坐在床边,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喂霍老爷喝,一边用手边的帕子替他擦掉流到下巴的水渍,一边忍受他唾沫横飞的抱怨和辱骂。
霍庭舟冷眼旁观片刻,后来被副官叫出去说了些事,大约一刻钟,回来见霍老爷已经喝完汤重新躺下了,便把门外的护工也叫进来,让她们好好照顾霍老爷。
“秋岚留下。”霍老爷忽然抓住秋岚的手腕,扯着嗓子跟拉风箱似的骂,“着急回去干什么!”
秋岚本来都站起身了,被霍老爷拽得往后一晃,还未站稳又被另一个人拽进了怀里,搂着他从霍老爷手里挣脱出来。
“医生说探视时间到了,不宜打扰病人休息。”霍庭舟胸前的纽扣硌在秋岚侧脸上,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冰冷如刀,“我先带小妈回去,下次再来探望您。”
“你!咳咳……”霍老爷咳得险些翻下床去,被护工们扶回去躺着,又用那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瞪着他,“我还没死!还没死!你这是存心的,存心想要……”
“哎,怎么会。”霍庭舟松开秋岚走近床边,握住霍老爷那只颤抖的手,俯身低笑道,“您可别动气,养好了才有命回来收拾我啊,爹。”
说完也没再管霍老爷会气成什么样,经过秋岚身边时搂了他一把,带着不知所措的人离开了病房。
霍庭舟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搂在肩上微微用力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秋岚的心跳有些快,脸可能也有些红了,埋着脑袋快步跟他走。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走到病房门外霍庭舟便放下手了,仍像来时一样走在前面,将走路不便的秋岚远远落在了后头。
可能是为了避嫌。
也可能只是不想碰他。
因为很脏。
一边以姨太太的身份伺候着霍老爷,一边又在霍老爷儿子的逼迫下,同意跟他上床。
秋岚自嘲地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那道高大挺拔却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口又泛起酸胀的疼。
本以为能用更体面一点的方式重逢的。
谁知会变成这样。
霍庭舟……大概也不记得自己了吧?
秋岚摇摇头,快步走出医院大门,坐上霍庭舟的车。
说来也好笑。
他当初对这个人一见倾心,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怪他自己没有勇气问,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是他活该。
车子一路开回霍家大宅,下车时秋岚又慢了一步,被不耐烦再等的霍庭舟拦腰抱起,径直走进了宅院门口。
管家正在屋里指挥下人干活,见大少爷抱着五太太回来,忙迎上去打算接手,被霍庭舟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说五太太在路上崴到了脚,正好他房里有药,抱上去帮人处理一下。
秋岚靠在他怀里没露脸,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管家狐疑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终于还是躬身让开了,看大少爷把五太太抱回房间,随即关上了门。
[六]
霍庭舟在军区附近另有一处宅院,除了逢年过节会回来之外,平日并不住在这里。
当然下人们打扫得很勤快,被单和床褥也经常换洗,所以秋岚被霍庭舟压在上面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种淡淡的被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