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楚楚,你长这个样子。”路瑾胤忽然开口道。
楚江离知道自己相貌昳丽,上沙场从来都以面具示人,立下军功后被皇上特许戴面具面圣,这是他第一次在路瑾胤面前暴露了模样。
他却不由得心慌起来,他虽美,若路瑾胤不喜欢这个样子的美,他该如何是好?
不等他继续胡思乱想,他就听见路瑾胤小心翼翼道:“楚楚,我能亲亲你吗?”
楚江离神情一滞,抬眼看着路瑾胤英俊中透露着一种纯真傻气的脸,还在怔愣中,路瑾胤就凑了上来,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
路瑾胤蹭了一下,就很快退了回去,一张脸泛着绯红,眼神乱飞,不敢看他,“楚楚,你身上好香。”
他顿了顿,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好似知道了原由,“哦,刚才你喝醉了,好臭好臭,小云子把你扶去洗了一遍。”
楚江离还没从那个吻里回过神来,摸着脸颊,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殿下,你为何亲我?”
“因为……因为你好看呀。”路瑾胤坦率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黏在楚江离脸上的目光。
“那只要好看,殿下就想亲吗?”楚江离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沉浸在醋里,酸得他胸口阵阵发疼。
“当然不是!”路瑾胤马上反驳道,可是他又说不出原因,自己为什么想亲楚江离,那种感觉太复杂,他描述不出来。
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抬起头看着楚江离,期期艾艾地,“我看见楚楚,胸口的小兔子就不停地跳,跳得我好难受,感觉快死掉了!”
他打量着楚江离的神色,小声补充道:“可是亲一亲楚楚,我就好像又活了过来。”
楚江离怔愣片刻,那股酸意渐渐褪去,胸口鼓胀不已。路瑾胤的睫毛忽眨忽眨地,像蝴蝶振翅,扫得楚江离的心痒痒的,他还未开口,路瑾胤就俯身贴着他的颈窝蹭,一边蹭一边小声抱怨,“楚楚,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楚江离一愣,道:“怎么会,楚楚最喜欢殿下了。”
路瑾胤抿着唇,半晌都没说话,楚江离头一低,才发现路瑾胤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睫毛黏在一起,可怜兮兮的,鼻头都泛着粉,他的心慌乱起来,用长袖蹭去路瑾胤脸上的泪水,急道:“殿下,怎么了?”
路瑾胤抬起脸看着他,抽抽噎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通顺一句话:“父皇让我娶妻,我不想,我不想,楚楚骗我,说好嫁给我的,我不想娶将军,他会打我,会欺侮我。”
楚江离又是一怔,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路瑾胤一下子被吓住了,紧紧闭上了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楚楚会这样生气,委屈地瘪着嘴,眼睛里还含着一泡泪。
楚江离意识到自己吓到了殿下,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声道:“殿下,是谁跟你说将军会欺侮你?”
路瑾胤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眨了眨,泪珠簌簌掉落,楚江离捧着他的脸,指腹轻轻蹭掉了冰凉的眼泪,道:“殿下,告诉楚楚,是谁跟你说将军会欺侮你?”
“春,春梅。”
楚江离叹了口气,道:“殿下,楚楚向殿下保证,将军不会欺侮你,楚楚也会嫁给殿下,楚楚说的话,什么时候食言过?”
路瑾胤懵懂地点点头,又重复道:“楚楚会嫁给我?”
“是,楚楚会嫁给殿下。”楚江离顿了顿,“殿下,相信楚楚吗?”
路瑾胤扑到他的怀里,“信啊,我信楚楚!”
“那殿下乖好不好?”楚江离轻轻叹了口气,“不要惹皇上生气了。”
“前几天是不是吵着要见皇上,被罚跪了?”楚江离抵着路瑾胤的额头,轻声说。
路瑾胤拿袖子蹭了蹭眼睛,“父皇让我跪了好久,腿都跪断了,好痛好痛。”
他掀起长袍露出里面青紫一片的膝盖,眼中雾气绰约,“好痛好痛。”
楚江离心疼极了,俯**去,嘴唇轻轻吻在青紫的膝盖上,又吹了吹,“楚楚给殿下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路瑾胤乖乖地看着楚江离,冷不丁开口道:“楚楚会一直对我好吗?”
楚江离轻轻抚了一下那可怖的淤青,睫毛微颤敛去眼中深沉的情绪,“会,殿下乖乖的,楚楚会好好待殿下,殿下什么都不用费心。”
夜深,楚江离蒙上脸,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凌云已在门口候着了,略一低头,低声道:“爷。”
楚江离从路瑾胤口中已套出自己喝醉后的行径,并未出何大事,只是被春梅那个丫头看见了他蒙面前来,有些难办,凌云凑近楚江离耳边,轻声道:“爷,要不要我把那丫头……”
楚江离眉头颦蹙,抬起手制止了,“不可,她很重要,会被发现。”
凌云拧着眉,“爷,那该如何?”
楚江离轻笑一声,挑眉看向凌云,“留着她,她还有用,继续盯着她。”
那一眼如秋波澹澹,幽深的瞳孔映出盈盈月光,凌云神智一颤,猛然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第二眼,“是,爷。”
楚江离撩起垂至腰间的长发,扯下玉佩上的穗带随手扎了起来,“我走了,将军府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
楚钰怕是已经急疯了。
楚江离抿着唇,只是想起楚钰等会的神情,就要发笑。等他回了将军府,却发现将军府里亮堂堂的,他心骤然一紧,忽然觉得腿软。
楚江离刚跃进院里,还未待他站稳,便腿上挨了一棍,他直直跪倒在地,楚家的男儿即使跪着,背也是挺得笔直的。
家仆将他围成了一圈,楚震河从中央走出来,脸涨红了,神色激动,一声怒斥震得家仆们纷纷垂下了头,“胡闹!”
楚钰也在人群中,他淡淡扫了楚钰一眼,楚钰冲他挤了挤眼,他抿着唇不做声。
楚震河手里握着棍子,高高扬起打在他的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吃痛地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一毫声响。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打你!”
楚震河指着他,手指都在发颤,显然是气急了,眼眶中泛着红色的血丝。
楚江离避重就轻道:“因孩儿醉酒闹事。”
“只是这个?你又入宫是作何!”
棍子再次打下来,一棍棍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仿佛火燎过他的背,“孩儿醉酒,情难自控。”
“情难自控?”楚震河哼笑一声,还要再打,楚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楚震河的大腿,哀嚎道:“老爷,别打了,再打就要打死了!”
楚震河一脚踹开楚钰,气极反笑,“打死他?打死他倒是好了!”
一声厉喝制止住了楚震河的动作,“我倒要看看是谁要打死我的乖孙儿!”
楚江离咬着的牙关一松,缓缓吐出了口浊气,背上密密麻麻地疼痛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早已习惯,但他仍抽了口气。
老太太拄着拐杖被丫头扶着走了过来,她满脸怒容地看向楚震河,拐杖敲在地上,梆梆作响,“你又打他!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打死才心安!”
楚震河皱了皱眉,看着挺直了背,满头冷汗的楚江离,一时间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开口:“您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浑事。”
老太太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令牌往地上一扔,“他做了什么浑事,老身也能护住他!”
黑色的令牌上赫然几个大字,丹书铁券!
楚震河瞪着那枚令牌,咬着牙道:“娘,你这是害他!”
楚江离终于低下了头,“孩儿知错,孩儿自愿领军法。”
他从地上捧起那枚令牌放到老太太手上,低声说:“明日,孙儿便去军营自行受罚。”
老太太又瞪了一眼楚震河,还要开口再说几句,却被楚江离堵了回去,“这次是孙儿做的不对,若疏忽一丝,便要铸成大错。”
“现在局势紧张,不同以往,你更要谨言慎行,今日之事,不可为之。”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楚震河还要说些什么就被老太太呵斥回去,“你还要如何,他都认错了!”
楚钰赶紧上前扶住楚江离,楚江离半个身子靠了上去,脸色隐隐发白,楚钰忙道:“老太太,老爷,我先带爷回去擦药,再不擦药怕会肿疡。”
老太太心疼地皱着眉,“快去罢,”她顿了一下,“记得洗净再擦药。”
楚钰扶着楚江离,一路走一路抱怨,“爷,这种时候,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您,您去宫里干嘛呀?”
“这不是找死呢吗?”
楚江离脸上的汗珠顺着两颊滑落,坠进衣领间,他咬着唇,忍得辛苦,楚钰发现了,终于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6章
屋里昏黄的烛灯,人影随着烛光闪烁若明若暗,床上端坐一人,他轻轻褪去里衣,衣衫一寸寸往下滑落,露出里面裹着的白皙皮肤,白皙的脊背上的几道淤肿的血痕刺入楚钰眼帘,分外渗人。
他咬了咬牙,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老爷怎么下了这样的狠手,”他哽咽了一下,“若老爷知道爷背上的伤……”
楚江离皱了皱眉,“过去之事,不必再说。”
这才见一道狰狞可怖的旧疤横在白皙的脊背上,而那淤肿的伤痕布在旧疤上,原本如玉美背上布满层层叠叠的伤痕,着实让人心疼。
楚钰瘪着嘴,拿烈酒沾湿了布帛,轻轻敷在淤肿上,楚江离咬着牙竟然没发出一丝痛声,刚擦净的额角再次沁出细密的冷汗。
火辣辣的疼痛感密密麻麻从背上袭来,楚江离心中烦躁不已,楚钰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愈加难忍,“动作快些,莫再磨磨蹭蹭。”
楚钰委屈地瘪着嘴,动作的力度也一并加大,楚江离阖上眼,微微吐出一口气,等楚钰拿烈酒涂完后,楚江离身上已如过了道水般,冷汗淋漓。
楚钰拿着布帛轻轻擦去他额间的汗,心中百感交杂,他低着头,视线被氤氲的雾气模糊,声音几不可闻,“爷,值得吗。”
楚江离刚从疼痛中缓过来,惨白着一张脸,“若我能辅佐殿下,为他定国安邦,殿下一生平安喜乐,倒也值得。”
若真能如他所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轮明月高挂于城墙上,宵禁时分的京城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楚江离坐在窗台上,手中握着一把赤奴的弯刀,满是薄茧的指尖抚过刀刃,他看着指尖上的一抹血痕,发了片刻呆后,将那指尖含进了嘴里。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泛开,他眉头微蹙,舔了舔上颚,轻叹了一声,敷上的止痛药草已经失去了作用,后背的伤隐隐作痛,他抬眼看向灯火通明的坊市,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枚玉骨笛。
清澈响亮的一声鸟鸣,撕破黑夜,传达到某些人耳中。
楚钰正在屋中熟睡,鸟鸣一响,他猛地惊醒,眉间愁绪更浓,他揉了把乱糟糟的脑袋,再次把脑袋埋进被子中。
几人踏着月色破风而来,他们低着头单膝跪在楚江离面前,声音很低,“爷。”
他们的声音怪声怪调,并不似中原人的口音,楚江离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那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爷,这是,我从老贼,那里,查出来的。”为首的黑衣人率先开口道,此人说话并不通顺,口音甚重,他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一双碧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脚下的瓦片,原来是罗刹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捧到楚江离面前,楚江离看着那账簿,面上神色不显,“楚玦,可验过真假?”
楚玦低声道:“验过,账簿上,属实。”
楚穆也邀功道:“我们搬走了大半,放在郊区院子的地库里。”
楚江离点了点头,“剩下的够抄家了?”
“够。”
“这帮蛀虫。”楚江离冷声道,他随手翻开一页,便看见里面的大额数字,脸色骤然一沉,“他们兴许是不要命了,只知在京城花天酒地,也不管灾区百姓的苦楚,倒真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深吸了口气,将账簿撕去几页,“放邢大人折子里。”
“是,爷。”
朝堂陷入沉寂的低气压中,所有人都绷紧了,死死地闭着嘴,唯有楚江离,他埋着头,手交握在一起抵于额前,眼中闪过一瞬微不可察地快意。
邢昱成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额间的汗珠一点一点落在青石砖地面上,沁出一滩水渍。
“邢昱成,你好大的胆子!”皇帝一声厉喝,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甩倒邢昱成身上,砸得邢昱成身子歪了歪。
“皇上,这,这,”邢昱成脑子里一片空白,前脚账簿失窃,后脚就被人送到皇帝那里去了,一点时间都不给他想对策,“微臣,微臣冤枉啊!”
皇帝冷笑一声,“你冤枉?那就没有清白的人了!可笑,朕真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你竟还想欺君?”
邢昱成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满是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声声泣血,“皇上,定是有人陷害微臣……”
皇帝见此,脸上冷凝的神色微微松动,邢昱成心中正松了口气,此时,万福安公公垂着脑袋,轻手轻脚走上来,凑近皇帝耳边耳语一阵。
皇帝脸色再次沉了下去,铁青着一张脸,狠狠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混账东西!”
饱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有的胆小的文官已经浑身打抖跪了下去,楚江离终于敛去看好戏的神情,声音清澈,“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