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告诉你,是谁害了端顺皇后。”
女人鲜红的唇翕动着,倾吐出的第一个字便如同坠落的陨星,在他耳畔砸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他闹钟晕眩之际,就算是睁大眼睛也无法从她的唇齿间辨别出剩下的字来。
他浑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从骨子里向外沁出,化作冷汗濡湿了他白色的袭衣,意识已经在混沌中漂浮了好一阵,他忘掉了所有事情,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冷。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以为自己的魂魄都已经被冻成了冰时,一个暖烘烘的热源贴近了他,他如同等来了救命稻草,哆哆嗦嗦地拼命往那热源里钻,他冰凉的唇紧紧贴着那片温热柔软摩挲,整个身子都吊了上去。
路瑾胤拧着眉,眼睛紧紧阖在一起,脸上是不寻常的潮红,满脑门的冷汗一点点顺着额间滑落进衣襟中,晕湿了袭衣。
楚江离眉间的忧虑久久不去,他看着路瑾胤身上被冷汗沁湿的袭衣,心想给路瑾胤换件衣服,却怎么都推不开,再一摸路瑾胤的额头,滚烫一片,不用号脉他也知道路瑾胤这是发烧了。
凌云端着水盆上来,压低声音道:“爷,今日戌时殿下一人在东宫,那时我正在茶楼。”
“其他人呢?”楚江离声音骤然冰冷,“你们一个都不在?放殿下一个人在殿内?”
凌云垂下眼,小声道:“属下觉得,只一个时辰不在,应该无事。”
楚江离冷笑一声,“你看这是无事吗?”他揉了揉眉心,道:“拿几粒古神医的热病药来。”
凌云放下水盆,匆匆出去了。
他叹了口气,脖子上的手忽然紧了紧,他低头看去,路瑾胤偷偷睁开了眼,打量着他的神情,路瑾胤发现被他察觉,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楚楚,你怎么来了呀?”
楚江离温声道:“殿下,楚楚近日忙,难得过来。”
路瑾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唇嗫嚅着道:“我好想你呀,你,你,我好不舒服,”他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楚江离,“我头好晕,身上时冷时热。”
楚江离心中担忧,却只能安慰他,“没事,乖,殿下等会吃了药便好了。”
路瑾胤眼巴巴地看着楚江离,“吃了药不会好。”
楚江离没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楚楚亲我一口,我就好了。”
楚江离一愣,完全没想到路瑾胤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清冷漂亮的脸上挂着呆滞的表情倒是分外可爱,路瑾胤凑过去,轻轻地啄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飞快埋下了头。
楚江离以为路瑾胤是难受,急道:“殿下,怎么了?”
路瑾胤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楚江离更着急,捧起路瑾胤发烫的脸,左看右看,“殿下,是还有哪里不适么?”
路瑾胤脸泛着异样的红,他抬起眼偷看楚江离一秒又飞快移开目光,“楚楚,”他咬着唇,鼓起勇气道,“我,我,我太喜欢你了,亲你都觉得是天大的开心。”
楚江离微微睁大了眼,绯红从脖子往上慢慢往上攀爬,将整个白皙如玉的耳朵染成了艳色,他脸上也开始发烧,整个人从头红到了脚,“殿下,楚楚何尝不是呢?”
凌云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楚江离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耳朵却红透了,而路瑾胤半张脸埋进被子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江离的脸瞧,他默默地想,看来还是他来的时机不对。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托盘上前,楚江离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低下了头,只觉得楚江离的眼刀子嗖嗖往他身上扎,路瑾胤羞答答道:“楚楚喂我。”
凌云只恨自己怎么就长了耳朵!
楚江离喂了药便将路瑾胤哄着睡着了,他走在前,凌云跟在后面,待出了殿门,楚江离忽然停住了,凌云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忽然看见门前角落一个东西。
他蹲了下去,将那物什捡在手里,楚江离看见他的动作,低声道:“是什么?”
“爷,是玉佩。”
“何人的?”
凌云顿了顿,道:“大皇子的。”
楚江离伸出手,那玉佩递到他手里,他仔细摸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如昙花在深夜绽放,仅几秒,楚江离的笑便隐去了,他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了,当时有什么异象么?”
“没,我照常去茶楼递信,他们都是照常做自己的活,不过今天戌时,大皇子宫中一个宫女叫走了我们留下来值守的高宜。”
“大皇子。”楚江离搓了搓手指,“先把玉佩收着罢,找个时机塞春梅枕头下。”
“是,爷。”
东宫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
天一亮,瞿霜云便携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到了东宫,路瑾胤还在熟睡,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云贵妃娘娘,”他正要从床上爬起来,便听瞿霜云温声道,“怀冰怎么这么晚才起?”
路瑾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昨日做了噩梦。”
瞿霜云走进他,他便闻到瞿霜云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很熟悉的味道,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的味道,瞿霜云叹了口气,道:“可怜你才那么小的时候,姐姐便撒手人寰,本宫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要成亲,却闹出这样的事。”
路瑾胤不明白地眨眨眼,“云贵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瞿霜云敛眉摇了摇头,“有人说看见了端顺皇后。”
路瑾胤呆呆地张着嘴,“啊,看见了,看见了母后?”
瞿霜云忽然笑了,“怀冰害怕了?”她顿了顿,“不怕,事情已经查出来了,是宫女捉弄人呢。”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此事定了性,她冰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宫人,春梅站在宫人之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视线却停在了春梅身上,过了半晌,悠悠道:“你出来。”
春梅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瞿霜云冷声道:“闹鬼那日夜里你在哪?”
春梅咽了咽口水,“回娘娘,奴婢,奴婢在屋里睡觉。”
瞿霜云拉长了音调,“哦?可嬷嬷说你不在,那你和嬷嬷是谁说了谎呢?”
春梅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慌乱地抬起眼看见瞿霜云冰冷的脸,忽然间就气虚起来,“奴婢,奴婢……”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驾到!”
春梅瞪大了眼,她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泪一下子淌了满脸,大喊道:“娘娘救奴婢!是,是大皇子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瞿霜云低下头,对上她那双含泪的眼,嘴角勾起一个笑,“哦?你有证据吗?”
春梅在她的眼神下,鼓足了勇气道:“玉佩,那日我将大皇子的玉佩扔在了门口的草丛里。”
瞿霜云冷声道,“搜。”
搜了半个多小时,草丛中一无所获,春梅冷汗都下来了,她惊疑地看向瞿霜云,瞿霜云忍不住皱了下眉。
路安岩一进屋便见气氛诡异,春梅大声道:“娘娘信奴婢!只怕,只怕那玉佩不知被何人捡去了。”
路安岩垂眼看向地上伏着的宫女,沉声道:“便是你装神弄鬼?”
瞿霜云顿了顿,走到路安岩身边,凑近路安岩耳边耳语一阵,路安岩眼神骤然暗了下来,“大皇子?”
春梅咬着唇,声音带着哭腔道:“都是大皇子,大皇子让奴婢这么做的,大皇子说如果太子娶了楚将军,那便对皇位便势在必得!”
路安岩咬着牙,脸色难看如锅底,“你知道污蔑皇子的后果吗?”
瞿霜云忽然看向路瑾胤,路瑾胤被她一看,有些茫然无措,往床里缩了缩。
瞿霜云皱着眉移开了视线,她再次看向春梅,春梅嘴唇嗫嚅着,偷偷抬眼打量着路瑾胤的神色,路瑾胤不明白他们一个两个看自己是为何,心中更乱,干脆拉着被子埋住了自己的脑袋。
春梅拿不出证据,哆哆嗦嗦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路安岩沉声道:“把她拉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那足矣把她打死!
春梅瞪大了眼,她哀切地看向瞿霜云,瞿霜云此时却垂下了眼,眼中的丝丝凉意让她心中一紧,她转而直直地看着床上的路瑾胤,大喊道:“殿下,殿下救我,我知道……”
她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捂住了嘴拉了下去。
路瑾胤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声道:“父皇,饶她一命吧……”
路安岩盯着路瑾胤,眼中情绪晦暗不明,他甩了袖子,骂了句妇人之仁便出了东宫,瞿霜云一面踱步慢慢跟了上去,一面温声安慰路瑾胤,“无事,殿下这样便很好。”
你这样便很好,妇人之仁很好,天真善良很好,不争不抢是最好。
第10章
这几日,宫中忽然陷入一片肃杀之中,闹鬼的事情已经查清,东宫死了个宫女。所有的宫人都紧闭着嘴,埋着头只顾做自己手头上的事,事情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禁忌,再无人谈论这件事。
夜半三更,一宫女偷偷摸摸拿着一沓黄色纸钱走到角落,她跪在月下,小声道:“春梅,以后要投胎到好人家,我给你烧纸钱,呜呜呜……”她蹭了蹭脸上的泪,却忽然听见一声悠悠地叹息。
那一瞬间,她背后汗毛竖起,哆哆嗦嗦地环顾四周,嘴里喃喃道:“春梅,我们可是姐妹,你,你不要吓唬我。”
那声音发出一声轻笑,“姐妹?姐妹你为何不为我报仇?”
冬月惶恐地瞪大了眼,她声线不住地颤抖,“报,报仇,我,我,我办不到……他地位如此高,我,我怎么办得到……”
“你办得到。”
第二日,一宫女畏畏缩缩地站在东宫门口,凌云正端着水盆从殿内出来,他看着宫女踌躇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是我们东宫的宫女吧?”
冬月小心翼翼地捧着胸口的玉佩,压低了声音道:“是,我,我是春梅的朋友,我找太子殿下有事。”
凌云打量的眼神将她从头看到尾,竟然没有再多问,便放她进了殿内。
“殿下,奴婢在春梅枕下发现了这枚玉佩,还请您为春梅主持公道,春梅,春梅是无辜的!”冬月将玉佩捧着递到路瑾胤面前。
路瑾胤看着那枚羊脂玉佩,只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甩了甩脑袋,玉佩,那日云贵妃也提到了玉佩,难道就是这一枚?
他握着那枚玉佩,犹豫道:“可是,孤怎么主持公道呢?”
冬月想起晚上“春梅”教自己的话,努力回忆道:“您将玉佩递到皇上那里便行了。”
路瑾胤咬着唇,他想了片刻点点头,他还不知道春梅已经死了,匆匆跑到了御书房,万福安正当值,看见他来了,便道:“太子殿下请回罢,皇上说今日不见人。”
路瑾胤捏着手中的玉佩,小声道:“可,可我,我,”他想起了什么,收住了话,纠正道:“孤捡到了大哥的玉佩,就是,就是春梅的那一枚玉佩。”
万福安一惊,双手接过玉佩,他拿在手里仔细辨认一番,又惊疑地打量了一番路瑾胤,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奴才先去为您禀报一声。”他匆匆进了御书房,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出来。
万福安头垂着道:“陛下说知道了,请您回吧。”
路瑾胤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他瘪着嘴,小声说:“父皇何时忙完呀,孤就在这里等吧,孤,还有话想跟父皇说。”
万福安还是脸上带着低微的笑,却油盐不进,低声道:“太子请回罢,莫让陛下不快。”
路瑾胤巴巴地看着禁闭的红木大门,又站了片刻,才转身落寞地走了。
万福安见他走了转身便进了御房里,男人坐在木椅上,手握着那枚玉佩,目光却落在虚无的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万福安低声道:“皇上,太子殿下已经回了。”
“大皇子。”路安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佩,他忽然开口道,“万福安,你说,是谁让太子把这玉佩交给朕?”
万福安斟酌了一番,打量着路安岩的神色,谨小慎微道:“回陛下,奴才以为,不论是谁,总归是帮了陛下一个大忙。”
路安岩嗤笑一声,道:“也对,不过东宫那边的动静你还是派人盯着些。”
万福安眼睛转了一圈,道:“皇上,太子心性纯良,没有皇上教导恐怕为奸人所利用……”
路安岩凉飕飕的视线落在万福安身上,他沉声道:“你在责怪朕?”
万福安心中
一紧,连忙跪了下去,“奴才万万不敢。”
“万福安,你跟朕这么久,你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路安岩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抬眼看向墙上的挂画,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后他才重新开口,“走罢,起驾去云贵妃那儿。”
青龙宫中宫女太监急急忙忙地往外搬着东西,路瑾齐咬着牙看着他们将金石玉器一件件往外搬,他在一边不停地踱步,再看一眼便胸闷不已,其中一个小太监埋着脑袋搬东西,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死死盯着小太监,吼道:“不长眼吗!”
小太监低下脑袋,哆哆嗦嗦地就往地上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路瑾齐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冷笑一声,道:“既然不长眼,那就把眼睛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