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摆了摆宽厚粗糙的手,把他从身上推开,“喝什么喝,我站得骨头都僵了。”
男人嘿嘿笑道:“冻僵了就是要喝点热的,血都能被烧热,去去去,我们去喝。”
那人左右看了一圈,“换岗的人还没来,等等。”
换岗的人来得比规定的时间晚了好一会儿,这事不是第一天发生了,男人低声骂了几句脏话,换岗
的人知道理亏,也怕他把事情捅到上面去,就没吭声,踏起步来啪啪响,好像这样就能唬住人,男人瞪了他们一眼,勒着同伴的肩膀,“**娘的,得瑟什么劲,就是仗着他小舅是……”
他同伴打断他,“哎,别说了,去喝酒去喝酒。”
他们揽着从城洞里下去,隐约听见什么东西破风的呼啸声,男人支起耳朵又听了一阵,声音却沉寂下去,好像是幻听,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异的感觉,他摇了摇脑袋,飞快往楼下跑,“走了走了,赶紧去热酒。”
站在城墙上的人眼睛瞪大了,艰难地扯开嘴想发出声音,而喷涌的血液直接灌进了喉咙,他肺里涌进一大泡血,他长大了嘴只发出嘶嘶微弱的呻吟,而身体逐渐冰冷,他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血液不停地灌进喉咙,堵住他的口鼻,他的身体抽搐痉挛着,看着不远处同他一样遭遇的同伴。
在黑暗里,身旁的火把即便灼烤着他的身体,因为血液大量的流失,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跟这夜里的空气融为了一体,在神智模糊前,他看着很多人忽然出现在墙头,仿佛鬼魅,他迷惑了,等看见那些人黑色的瞳孔,扁平的脸,他恍然大悟,却发不出一个字。
楚江离看着地上横着的尸体,道:“把衣服扒了换上,然后把人扔下去。”
那些人马上忙活起来,楚江离扯过两个人,“你们跟我走,其余人在这里应付巡逻的人。”
他们跑下城墙,底下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除了几队巡逻的人来回在城里走,其余人都歇息了,他们站在城洞里等了一会儿,那巡逻队晃晃荡荡地走开,还有些奴隶忙忙碌碌地搬蔬菜,楚江离在深巷里打量了片刻,确定了那些人是大夏人,他抹了些灰在身上,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具,黑漆漆的五指在脸上画了几道,狠狠掐了一把脸,脸颊顿时出现了红色的手印,“我先过去,等会你们一起过去。”
他看了那两人一眼,有点不放心地补充,“知道说什么?”
那两人吞了吞口水,看着那双在黑暗中水润发亮的瞳孔,“知道。”
楚江离慌慌忙忙跑到那些人面前,眼中蓄了一泡泪欲落不落在眼眶打转,他一把接过女奴手中的蔬菜,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万分可怜地瞟了女奴一眼,女奴抬头看见满面哀戚的男人,又看见脸上的红痕,好像已经猜到了男人的遭遇,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主动小声安慰道:“中尉的脾气就是这样,习惯便好。”
只有中尉才有这样的毛病,专挑好看的男奴下手,对女奴反而不屑一顾,楚江离眼眶红了一圈,泪洗刷着脏污的脸庞,濡湿的泪痕淌在脸上,又痒又热,他抬起袖子蹭了蹭脸,脸上的灰被泪蹭掉了大半,五官在月光下更显得精致动人,他嗓子里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声音又弱又小,“我真的受不了了,怎样才能被调到别的地方?”
女奴左右瞟了瞟,压低嗓音道:“别的地方就算缺人,中尉也不会放你走的。”
楚江离抬起眼,“就算是别人也好,没那么些个折磨人的爱好。”
女奴吞了吞口水,看着楚江离脸上红艳的印子,搬着东西匆匆道:“有个大夏来的大人身边缺人,你去撞撞运气,说不定碰上他愿意留你,你便留下来了。”
楚江离敛眉一副柔弱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女奴心中的母爱一下子喷薄出来,被楼马人磋磨成硬石的心也软成了水,她又补充道:“那位大人就住万福楼,中尉每日早晨去万福楼用膳,你想个法子求着中尉一起跟去。”
“那位大人看中的人,中尉……会给些面子的。”
楚江离怔愣了几秒,“为何?”
女奴诧异地看他一眼,眼神瞬间变了,她的瞳仁一缩,惊惧道:“你是谁?”
楚江离并不知道自
己是如何被识破,他脸色微变,随后垂下眼道:“我一直被中尉养起来,对外面的事并不清楚,今日是头一次被赶出来干粗活……”
女奴愣了几秒,好像被他的说辞给说服了,松了口气道:“从前没看过你,想必过去中尉对你喜欢的紧吧。”
女奴的声音突然冒出一阵酸味,好像是幽深的井中冒出来的,带着一丝怨,一丝嫉妒,他沉默了片刻,语气诚挚道:“他们能对我们有多喜欢呢,终究是异族的奴隶罢了。”
那女奴愣了片刻,好像十分不愿意听到这些,收起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怜悯和柔软,脸色一冷,“快干活吧。”
他沉默地搬了几次,就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冲他低声道:“主人找你了,快回去。”
那女奴抿着唇盯了他一眼,便扭头抱着菜进了院子,那两人不用多说,她也知道,定是伺候这人的,同样是奴隶,怎的有的奴隶还有奴隶伺候,有的人就要做这些苦活?
她咬了咬唇,又回头望了一眼,而那三个人早就消失了,仿佛之前那一切都是梦境。
第99章
楚江离在脑子里搜索着万福楼的位置,万福楼离这里隔了两条街,楚江离看了一圈周围,边疆城镇的屋子同大夏的修建很是不同,这边为了预防风沙,房屋都是土石搭建的,倒是比木制的更加厚实,想必踏上去的声音也更小。
楚江离在暗巷里踢了一脚墙壁,灰簌簌落下,声音却不蹭显出半分,他终于满意了,压低嗓音道:“一人随我去万福楼,一人去侧门地道看看情况。”
孙储抢话道:“我随将军去万福楼。”
王虎闷不做声地看了一眼孙储,眉眼耷拉着,顿了半晌才吭哧出一句:“行,那我去侧门。”
王虎是王严的亲弟,刚满十六,年纪小,做事确实不如孙储稳当,楚江离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双手放在王虎脑袋上揉了揉,“去吧,小心些。”
这便足以让王虎精神一震,他瞪着眼睛一副高兴得晕头转向的样子,被楚江离提醒了,才找准北门的方向,孙储跟在楚江离身后,眼睛有意无意往楚江离脸上瞟,目光过于明显,楚江离被盯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掏出面具又戴了回去,孙储马上移开了目光,嘿嘿一笑,“将军,别人貌丑才戴面具,你长这么好看,戴面具干嘛?”
孙储跟着他也算多年了,一直未得见真容难得多些话,他也不想再去解释这些,夜里风沙再次席卷而来,借着风沙的遮掩,让他们的身形在夜色中更加隐蔽,遮天蔽日的风沙给他们两人身上都蒙了一层灰,等到了万福楼屋顶,两个人脸上都灰蒙蒙的,楚江离犹豫了一下,还是蹭了蹭脸,摸出怀中的玉佩,低声道:“你在窗户这里守着,看着底下的动静,如果我半个时辰没出来,你就走,去北门找他们。”
孙储应了一声,正了神色,隐入屋檐下的暗角,眼睛从侧面紧紧盯着万福楼的大门,楚江离看着紧闭的窗户,便从屋顶绕了一圈,一直走到走廊的窗户边,他试着推了推,窗户松动了一下,如他意料之中的,窗户被他轻轻戳了个洞,里面倒是跟街上的万籁俱寂不同,万福楼里灯火通明。
他脸色微变,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看了眼身上灰蒙蒙的衣服,庆幸二楼人并不多,他等了片刻一个男奴托着托盘畏畏缩缩地爬上了楼梯,他沉默了一下飞快从窗户钻了进去,那畏畏缩缩的男奴眼前骤然一黑,一个阴影挡住了视线,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影,心下一慌,还未叫出声脖子就吃了一记手刀,身体便软了下去。
楚江离将他拖进了一间空房,再出来时,他身上已经换上了男奴的衣服,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他看见每个奴隶的颈后都有刺青,于是将束着的头发解开,头发直接散落在肩膀上,他拿着托盘,垂着眼走到了楼下,底下喧闹不已,奴隶在桌子之间穿梭,他轻轻扯住一个奴隶的衣袖,低声道:“方才大夏的大人让我送酒上去,可我忘了那位大人的房,是第几个?”
那奴隶看了他一眼,一时晃了神,呐呐道:“左转第一间。”
楚江离道了谢,很快就敛眸从人群中穿了出去,走了半晌,那奴隶都未回过神,被一旁醉醺醺的士兵叱责了几句,才想起自己手头的事来。
楼上虽然走廊无人,但房里隐约能听见嬉戏打闹的人声,而楼下则都是些普通士兵,楚江离思索了片刻,来到那扇门前,房里倒是安静,听不见人声,他门便也不敲了,悄无声息便推了门进去。
里面未点灯烛,漆黑一片,他的心却提了起来,脚步放的更轻,他走到床边,从袖子里掏出了匕首,床上的呼吸声绵长均匀,他稍微松了口气,而闻声手中的匕首直接抵住那人的脖颈上,冰凉的刺激让那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便看见一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那人还未叫出声,嘴便被堵上了。
楚江离压低了声音:“吴宇?”
那人顿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跟我走。”
吴宇缩了缩脖子,被捂着的嘴呜呜叫起来,楚江离皱着眉斥道:“闭嘴,我是楼晟派来的。”
吴宇闻言果然不再发声,他小心地打量那双黑亮的眼睛,眼睛滴溜考虑抿了口即将离开溜转了一圈,指了指一边的窗户。
楚江离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吴宇吐出一口浊气,道:“再过半炷香就有人就会过来。”
楚江离看了他一眼,那边的窗户出去正对着大门,底下就是大街,此时巡逻队就在附近晃悠,如果要走,这扇窗户是走不了的,只能从别的房里走,或者那条走廊。
楚江离道:“出去。”
他手腕一转,匕首便抵住了吴宇的后腰,而他袖子遮掩着倒也看不出来,只像是两人亲密地搂抱在一起,楚江离冷不丁开口道:“你这俘虏做的倒是自由。”
吴宇尴尬地笑了一声,“楼马人自己不警惕罢了。”
他们出了房,门口正好撞上一个醉酒的楼马人,那人搂着一个女奴,满嘴酒气凑过来,仔细将楚江离两人一打量,嘿嘿一笑,冲吴宇比了个手势,暧昧道:“眼光不错。”
楚江离抿了抿唇,手间的匕首又往前探了探,那刃尖戳得吴宇一个哆嗦,他吞了吞口水,小心道:“我喝多了,他扶我方便。”
醉醺醺的男人眯着眼睛脑子里转不过弯,竟然真放两人走了,很大度的挥了挥手,“方便完了来我房里喝酒。”
楚江离眼神暗了暗,匕首又更紧贴了上去,吴宇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下把他的睡意彻底洗刷干净,整个脑子都异常清醒,他怀疑道:“你真是楼统帅派来的?”
楚江离不作声,飞快打开了走廊的窗,把人推了出去,吴宇被推了一个踉跄,在屋顶上滚了一圈,楚江离紧接着翻身一出去便把妄想逃跑的吴宇制住了,他的手钳住吴宇的脖子,手心底下是突突跳动的血管,他掏出怀里的玉佩,迎着月光,那玉佩闪着清润的光泽。
吴宇认了出来,神色一凝,又将楚江离仔细打量了一遍,“你是……”
“楚将军?”
掳走吴宇这件事出奇的顺利,除了到了侧门地道前,全城忽然一片火光闪动,把整座城照的通明,所有的士兵都出动了,楚江离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时间最终还是够了。
他把吴宇推了进去,合上了地道的门,里面随机亮起火光,楼晟举着火把站在身后,将吴宇狠狠打量了一通,使劲拍了拍吴宇的膀子,“你小子,总算回来了。”
楚江离神情冷凝,严肃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快走。”
楼晟点了点头,道:“楚将军厉害。”
但楚江离并没有因楼晟的夸赞稍霁,这件事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的备用计划一个都没用上,他一颗心总是提在那里七上八下的,好像事情总不会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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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座城和第三座城被接连攻破的消息传到京城,震惊了满朝文武,楚家子弟在他们眼中向来百战百胜无所不能,即便是一战败了,也会很快打回去,极少出现这种守城都守不住的情况。
皇上在朝堂上狠发了一通脾气,又被后派去的其他监军告了状,言明边疆战事是有奸细作乱,计划一再被楼马知晓,路瑾胤脸色阴沉,抬起眼便对上了皇上冰冷的目光,他心猛地一跳,腾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而大皇子的满面春风在压抑的气氛下都收敛了许多。
路安岩冰冷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头上都悬了一把铡刀,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来,这件事蹊跷,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有奸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计划败露还是第一次。
除了第一次伤亡人数多了些,第二次伤亡人数
少了许多,而且存活的大多数都是楚江离带去的兵,监军的这封信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楚江离,说楚江离不服命令,我行我素,还提出要彻查楚江离。
路安岩将这信摔到了路瑾胤面前,“太子,看看吧。”
路瑾胤捡起地上的信,摊开后扫过信上内容,脸色微变,道:“都是些无根据的话,儿臣倒觉得是统帅的计划有误,而楚将军正是因为没有听令,所以才损失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