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翊,如你日渐沉沦一般,我也同样走火入魔,陷入漩涡无法自拔。
北疆消息已至,月华条件已出,静下来细想之后,离洛很快便会同意结盟之事,届时,他们又将面临分别,念及此,眸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肩头一轻,他下意识低头,那人便顺势吻了上来,他闭眼认真回应,没发现那双微睁的凤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
翌日清晨,苍翊刚从帐中出来,便迎面赶上了士兵前来汇报,说昨夜抓到的刺客,审出了结果。
随着士兵进入审问刺客的营帐,几根粗壮的柱头上五花大绑地捆着几个黑衣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生死尚且波澜不惊,生死之外的东西,更是无法让他们波动分毫。
“王爷。”
吴灏站在帐中,见苍翊走进,上前行礼:“都是些骨头硬的,审了一晚上只有一个人开口。”
眸光在一律垂着头的刺客身上扫过一圈,苍翊问道:“说了什么?”
吴灏看了看帐中唯一一个被捆在角落里黑衣人,似是颇为感慨,“若非此人撑不住了开口,末将当真是料想不到,这些刺客竟然是北疆派来的人!”
他说的义愤填膺,苍翊眸色微动,并未回应。
吴灏自是对此深信不疑。
昨夜遇袭的两人,一个是离洛亲王,一个是月华使臣,不管两人之中谁人出事,和谈之事必毁,两国争战鱼死网破,得利的只有北疆。
沉默半晌,苍翊淡然转身:“人留着。”
目送着人出了营帐,吴灏后知后觉,以为是要将人留着日后与北疆对峙,恭声应了声“是。”
……
☆、报复
昨夜之事,郑娄生若是想走,无人能拦得住,没有将暗杀嫁祸北疆,结盟同样能成,与郑娄生的交易,只不过是在离洛犹豫的背后推了一把,将结盟之事提前罢了。
吴灏身为西南边境驻军主将,虽无大的军功,为人却是恪尽职守,对离洛绝对的忠诚,以皇室的身份来到边境掌了这领军之权,苍翊并未对军中事务多加干涉,也正因如此,军中将领及兵士对他没有排斥,他将所有事交由吴灏打理,报以绝对的信任,而吴灏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事事周到,包括此次与月华结盟。
“同意了?缘何会这么快?”
主营帐中,苍翊看着眼前从皇城带着消息的来到军营的人,剑眉微蹙。
战报传至皇城,再由群臣商议,做下决策回信边境,最起码也得十数日时间!
以为他是在怀疑消息真假,那传信之人道:“不瞒翊王殿下,自殿下离开颐都,皇上便派末将紧随其后,言明若是月华提出结盟之事,经由吴将军认可之后,便应下此事。”
“……”
看着手中出自帝王之手的文书,苍翊愣了半晌,不由得苦笑一声。
连他们都能预测到的局面,身为帝王的兄长,又如何能想象不到!
平静将文书合上,苍翊道:“此事本王亲自与月华使臣详谈。”
他拿着文书踏出营帐,顿时一阵心烦意乱,明明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结果,他却反而不痛快了。
快步走回王帐,案台前南宫若尘正在抿茶,盯着眼前的一张地图,帐帘被人掀开,他闻声抬眼,见那人走得匆忙,刚从案台前站起身,便被人单手揽进了怀里。
苍翊将人紧紧地箍着,闻着熟悉的竹香,贪恋地在他颈间蹭了蹭:“瑾竹,结盟之事,皇兄允了……”
“……”
如此,他便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营帐中静悄悄的,案台前站着相拥的两人坐到了案台边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说是详谈,谈论的结果与最初却也没什么两样。
吴灏与南宫若尘做了最后的决策,由月华将质子送往嘉南关边境之地,两国交换结盟文书,再由离洛护送质子回到颐都。
离开的时候,苍翊没有相送,被送入杂役营中帮厨了两天的妙风妙云又重新回到了南宫若尘身边,为示友好,也因对四皇子“拼死救下”翊王深感谢意,吴灏特地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南宫若尘回营,看着数十人远去的身影,苍翊站在王帐前,直至人影消失了也没有回营。
“王爷这般不舍,何不去送送?”
看着他这般深情凝视,秦戟从侧边冒出,与他望着相同的方向,脸上尽是揶揄之色。
苍翊面色不动,“你传回颐都的消息,何时送出去的?”
名为逃婚的丞相公子,实为帝王遣往边境的眼线。
能将结盟之事全权交由边境的主将,除了信任之外,还有帝王对军中将领以及军权的绝对掌控!
秦戟嘴角的笑意微僵,左右张望确认周边无人,轻咳一声道:“早两日便送了。”
这时想必早已经入了皇城了。
对他的不相隐瞒,苍翊满意勾唇:“既如此,劳烦秦记室再替本王送封信如何?”
他凤眼眯起,秦戟心中一突,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南宫若尘从敌军营地回到临江城内,与城内守军说明了和谈结果,既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埋怨。
再一次战败向离洛示弱,于国而言,是耻辱,可对这些边境将士,却是不然。
临江城的守军,虽是月华国的军队,却是听郑娄生之令,尊郑家为主,他们在乎的,不是国家的荣兴,而是己身的性命,与离洛国死战,不是他们想要的!
站在临江城的城门之上,此处与来时所见大有不同,城门底下一片空无,没有了厮杀的军队,也没有过往的人群,寂冷凄清得紧。
迎面凉风吹过,发丝被吹得有些凌乱,白色的衣袍在半空中舞动,南宫若尘静立在千步廊上,望着远方看不见的敌军营地,良久才将视线收回,目光微移,看向另一边尘土飞扬的方向,素来淡漠的眸子,瞳孔一阵紧缩。
那是战死的将士焚烧尸骨的地方!
漫天黄沙,掺杂着不知来自谁人的骨灰,被狂风卷起,铺满了这边境的土地。
“那里埋葬的,是这一场战争中死去的八千将士。”
带着悲切的话语从侧边传来,郑娄生道:“就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是警醒,是控诉,南宫若尘掩在广袖内的手心攥紧,侧目睨他一眼,转身离开。
没有一句话的辩解,他给不了任何解释。
纵使没有他,离洛与月华一战也无法避免,可这一次,他的确也参与其中。
满心的罪恶,兴许死后会被万千冤魂拖向深渊,堕入地狱,可现在,他却只想逃避。
“到底为什么?”
背后夹杂着痛苦的一声低喃,让他脚步一顿,郑娄生跟着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极度复杂。
“我与你自幼相识,我从小就陪在你身边,我等了你十几年,而你们,你和他相处不过数月,为什么?”
那个人,他凭什么?就因为他身为王爷,因为他生来高贵?就因为他在危难之时,救下了他的性命?
他尽量平静地询问,压抑的愤怒让他整张脸有些涨红,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给了我想要的。”
本以为那人会如之前那般毅然离去,良久的静默之后,他却突然开口,声音虽小,却足以听清。
郑娄生微怔了一瞬,忽然眼中一亮,急切地上前一步道:“你想要什么?他能给的,我同样可以给你!”
似乎是急于证明自己,他说的异常激动,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怎样的惊世骇俗:“你告诉我,就算是整个月华的江山,我都可以拿下来给你!”
“琳儿她死了。”
满怀期待的神情骤然僵住,南宫若尘缓缓转身,看着那人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他竟感到一种难言的快感,与人面对面站着,他启唇道:“在离洛皇城,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她受尽折磨,日日遭人欺凌,过得生不如死。”
“……”
“我杀了她,用她喜欢的发簪,你送她的发簪!”
“……”
“你当初为了什么送她入离洛,郑家又为了什么对苏家谋逆之事推波助澜?”
他一字一句,毫无起伏的情绪,却带着透骨的寒意,郑娄生蓦然瞪大了眼,面色发白。
看了眼将士埋骨之地,南宫若尘道:“这是你郑娄生,是你们郑家欠她的!”
是发泄,是说服,仿佛将这一切归咎于他人,自己才能得到片刻的宽恕,看着那人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南宫若尘走下城门,却不知要去往何处。
因和谈成功,精神紧绷了数日之久的临江城守军终于能彻底放松,城楼上当职的兵士也被郑娄生遣了下去,白色身影离去,留他一人站在千步廊中,愣怔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由低低浅笑,到放声大笑,竟似疯魔了一般,从城墙边上一寸一寸地滑落,带着道不明的凄凉。
上方传来的笑声十分清晰,南宫若尘面色如常,踏步离去。
有的伤疤并不是不去触碰它才能够好全。
他从未想过要用皇妹的惨死去打击报复何人,可看着一个人因同一件事感到痛苦,他竟诡异地感到轻松。
皇权天下,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予他一段深情,不惧世俗,许他生活平静,不受纷扰,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
☆、夜谈
夜色沉重,明月高悬,战事一止,临江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灯火忽明忽暗的街道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过,踏上回程的路途,他没有知会边境的任何将领,一如来时一般。
没有人追来,亦或是不敢追来。
得到四皇子回城的消息,郑娄生身在将营,淡应一声,便没了下文,他神思不定,对深夜窜入临江城内的一行人全然不晓。
离洛皇宫,戌时已过,御书房内却灯火长明,丞相秦延之连夜进宫,入御书房至今未出。
一扇金漆雕龙凤纹的珐琅屏风后,庆元帝坐在案桌前,看着眼前堆叠如山的烫金奏折,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边境结盟之事已定,四皇子已经回城,只是月华此次和谈的条件,确实是太低了些。”
因此事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日益剧增,上呈的奏折有多半是劝解拖延和谈,为国谋利。
庆元帝叹道:“北疆边境传回消息,大雪已停,和谈之事,不能再拖。”
若执意继续开战,只能是两败俱伤。
利用假皇子妃发兵月华,本就是离洛理亏,偏偏和谈之人知晓其中内情,他不揭破已是万幸,既然那人有心示好,他们断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且结盟之事,恰好是离洛处于被动,三皇子苍离对离洛恨之入骨,如果月华离洛两国俱损,北疆势必率先对离洛发难,届时再提结盟,就该是离洛有求于月华了。
拿过一本奏折在手中览阅,庆元帝沉吟半晌,正以朱笔批注时,忽然抬头道:“如若此时离洛与北疆再开战,撇开月华不说,卿以为,我离洛胜算几何?”
秦延之道:“五五之数。”
他应得认真,庆元帝凝视片刻,忽而笑道:“丞相对我离洛大军,倒是颇有信心。”
“……”
丞相微微皱眉:“皇上为何对北疆如此忌惮?”
听帝王话中之意,他们竟是连一半的赢面都没有!
殿中陷入沉静,红色的墨迹在奏折上晕开,庆元帝脸上笑意收敛,神色愈显严肃:“朕忌惮的,不是北疆。”
而是逃入北疆,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他对自己的皇子却知之甚少,身在高位数年,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直到彻查三皇子府,他才明白,他对那个外表温润儒雅,随性谦和的三皇子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那一个四处机关暗器,充满血腥的地下密道,便能证明太多的东西。
北疆境内气候多变,常人难以预测,可此事于北疆王室而言,却并非难事,历代北疆王身边,都有一名古族部落选举而出的老巫,最擅推演天气变化,今年的大雪阻路,必然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而他们明知有天降大雪,却仍旧选择在年前挑起事端,掀起争战,不过是因为历年朝贡,是不可多得的一次机会,又在大战期间故意示弱,意欲让离洛放松戒备,借由天时,阻拦离洛追击,趁机备战。
只怕雪融的时候,便是北疆发动反击的时刻!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秦延之素来沉稳的脸也不由得变得凝重。
许是殿内的气氛太过沉重,在殿外守着的喜乔公公进来禀报时都带着小心翼翼,半弓着身子快步走到帝王身前,行礼道:“启禀皇上,嘉南关最新传回的消息。”
手指长短的木质圆筒,似是刚从信鸽身上取下,庆元帝伸手接过,摊开扫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
“简直是胡闹!”
他怒拍案桌,更厉声的话还未出口,喜乔似被惊到了一般迅速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
庆元帝气笑了:“有你什么事?出去!”
“是。”
看着喜公公唯唯诺诺地退出大殿,秦延之疑惑,正巧帝王将纸条递到了他的眼前,看清上面所书,不禁微瞪了眼:“翊王殿下去了月华?”
……
南宫若尘自离开临江城后便一路赶往溧阳,行程没有来时那般匆忙,也不必翻越山岭小道,可这一路上的疲累却比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