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非无语扶额,瞪了它一眼,嫌弃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好像克扣手下口粮的地主老财似的。犯了错就要乖乖接受惩罚,不许装可怜。”
呦呦的眼神更加可怜了,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眼角晃晃悠悠,随时可能掉落下来,嘴里还发出“呦呦,呦呦”的微弱鹿鸣声。
叶明非自以为铁石心肠,能做到熟视无睹,可一看呦呦这表情,忍不住黑线,心头发软,“好了好了,等到了我想去的地方,马上给你东西吃。你能不能专心赶路,别时时刻刻只想着吃的?真是的,骑着你还不如我御剑快呢。”
“呦呦,呦呦,呦呦......”
呦呦若是能说话,一定会反唇相讥:既想鹿儿跑得快,又想鹿儿不吃饭,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有本事你御剑啊,你御啊,你试试御剑轻松还是骑着我轻松,哼。
此时正值中午,阳光炽热,照曜着整条马路。被踩得光滑无比的地面折射着刺眼的光芒,地面上甚至升腾着透明的波纹,若隐若现。
呦呦热得直喘息,皮毛里渗出层层细汗。叶明非反倒觉得阳光正好,不冷不热,很舒服。
黑丫坐在爷爷的旧驴车里,头上罩着一把旧伞,热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爷爷,天太热了,我口渴,想喝酸梅汤。”
爷爷整日奔波,干瘪的老脸被太阳晒得如墨碳一般黑,牙齿倒是极白,一开口,在阳光下泛着光,“黑丫,再忍忍,等走到前面的茶寮,爷爷给你买酸梅汤喝。”
看到爷爷干裂的嘴唇,黑丫乖巧地点了点头,缩在旧伞下,不再嚷嚷。
突然,一阵红色的风拂过驴车边,吹开了她的旧伞,吹乱了她的头发,随后一闪而过,转眼消失。
好凉爽啊。
黑丫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希望能再来几阵这样的风。
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黑丫低头一看,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凉滋滋滑溜溜红彤彤香喷喷的东西,看上去好像在集市上见到过的,死贵死贵,她和爷爷吃不起的水果。
黑丫扭头看向身后,只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形如鬼魅。
幸好她从小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见过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甚至也见到过真正的妖魔鬼怪,所以看到红影子并不会害怕。
见红影子看不到了,黑丫兴奋地爬到爷爷身边,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爷爷眼前,“爷爷爷爷,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看看。”爷爷扭头,看看,闻闻,摸摸,最后笑道:“嗯,好香,应该是一种水果,好好吃的样子,你快尝尝。”
“爷爷,你一个,我一个。”黑丫胖乎乎的小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塞给爷爷一个,自己这个来不及擦洗,一口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块,匆匆咀嚼几下下咽,然后大叫道:“爷爷爷爷,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爷爷,是谁给我的?难道真是是刚才那道红色的鬼影子吗?”
“鬼影子?”爷爷摇头轻笑,“人家好意给你吃的,可不能这么没礼貌,叫人家鬼影子。若爷爷看的不错,那应该是位身穿红衣的贵公子,骑着一头麋鹿一般的灵兽,长得那个好看哟。”
黑丫嘴里塞满了果肉,含糊不清道:“爷爷,您的眼力还是这么好,难怪大家都叫您千里眼呢。”
爷爷帮黑丫擦擦嘴角,笑道:“爷爷就靠这双眼讨生活呢,自然能看到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
“爷爷,这位公子好像有急事呢,都没来得及跟咱们说话,他是不是跟之前那位长得特——别好看,眼睛特别大的叔叔一样,要赶去和县呢。”
“谁知道呢。”
“可是和县正闹鬼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咱们就是普通人,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爷爷,您不是说和县有宝吗?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寻宝了?”
“不了,宝物虽好,但也没有性命重要,爷爷还想好好活着,看我家黑丫平安长大呢。”
“嘿嘿嘿,爷爷真好,黑丫最喜欢爷爷了。”黑丫虽然叫黑丫,其实她一点都不黑,长得白白胖胖,像个大面团子。
倒是爷爷,黑得发亮。一老一小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亲爷俩。
此时的柳啸禹并不知道叶明非正在猜测他的去向,更不知道黑丫叫他“长得特——别好看,眼睛特别大的叔叔”。
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皇上的用意,朝中大臣无数,皇宫侍卫众多,还有左谷忧和他手下的爪牙,哪个不是精明强干,忠心不二,皇上为何不找别人,偏偏找他接下这匪夷所思的任务?
他常年在边关打仗,最擅长领兵作战,对其他事并不擅长,尤其不擅长寻宝,皇上却偏偏派他去寻找什么天珠碎片......
当他是灵犬吗?
还是说,这碎片当真跟他有莫大的关系,别人找不到,只有他能找到?
柳啸禹骑在马上,将手中碎片举过头顶,在阳光下细看,黑色的灵力萦绕不去,亮得发紫。
幕僚葛先生:“大将军,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柳啸禹:“总觉得,这枚碎片在引导着咱们往这个方向走。”
☆、和县遇鬼(二)
葛先生找出地图,指了指其中的某个区域,“大将军,再往前便是和县,听刚才那位老人说和县封城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侍卫柳江:“封城可是大事,非同一般,肯定发生了大事。只是,和县地处中原,并无战乱,今年气象极好,也不可能是干旱或水涝,那会是因为什么?”
洪涛一本正经道:“总要去了才知道。”
柳江:“大将军此去会不会有危险?需要我再安排些人手吗?”
葛先生笑道:“不必了,寻宝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咱们大将军可是危险的祖宗。”
柳江暗戳戳点头,心想葛先生这话倒是不假,有大将军在,百无禁忌。
葛先生:“进县城前,咱们需要好好乔装一番,据说和县的县令善拍马屁之余更擅颠倒是非,若被他知道身份,恐怕不好查寻宝物下落。”
柳江:“葛先生放心,以前咱们陪大将军行走江湖时穿的行头我都带着呢。”
葛先生:“好。”
洪涛:“那不叫行走江湖,只是......”
就在这时,一只飞鸽落在洪涛手臂上。他取下飞鸽腿上书信,打开一看,回道:“大将军,接到线报,赵功成遭雷劈而死,就死在公子马车前。”
“死了。”柳啸禹并不怎么惊讶,或许在他心中,赵功成这种人早晚会不得好死。
洪涛:“是,咱们刚离京他便从牢里逃了出来,跑到公子马车前送礼,结果被雷劈死。死之前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似乎想要刺杀公子。”
“嗯,我知道了。”柳啸禹脸上没任何表情,仿佛对赵功成的死无动于衷。
柳江不解道:“大将军,你为何选择将赵功成关押?”
跟随柳啸禹三年,柳江自以为对他的行事作风很了解,但在赵功成这件事上,柳江有些不明白。
葛先生笑道:“小江,你是不是想说大将军向来行事果决,赏罚分明,为何会对赵功成网开一面,没有在抓住他后立刻处决,是吗?”
柳江垂首,“是。”
“其实,这件事葛某也有些不解。”葛先生含笑看向柳啸禹,“还请大将军解惑。”
柳啸禹抬头看向头顶烈日,喝了口水,说起当年往事。
“当年,我与赵功成一同参军,分在一个营里,同桌吃饭,同寝休息,虽彼此不了解,倒也比跟别人亲厚些。那时,我们整个府一次招募了两千多人,光我们营就有几千新兵。我与他们或擦肩而过,或一面之缘,或所知不多,或相交相知......可惜,征战多年,一路走来,这两千多人里只剩下我与赵功成,其他人要么埋骨杀场,要么因伤退役......”
葛先生,柳江和洪涛纷纷沉默,心中悲凉。自古以来,多少好男儿参军服役,战场杀伐,只为保家卫国,天下太平。只可惜,一将功成万骨枯,死在战场的好男儿不计其数,能活着,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年,我曾见过赵功成的母亲一面,她是位很有见识的女人,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和能力。她恳求我在她儿子犯错之后,降罪之前,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在临死前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如何改正。这样,在下一次转世投胎后才能有所改变,真正获得新生。”
“我当初既然答应赵母,自会做到,所以,在我查出赵功成下毒害我和公子后,才没有立刻处死他。我也料到他会死不悔改,跑出去害人,只是没想到,他不是跑来杀我,也不是跑去杀叶卓然,竟是想杀叶家公子。”
面对信任的属下,柳啸禹向来亲和,有些话倒也不隐瞒。很多时候,属下了解得越多,对他的帮助就越大。
柳江:“原来是这样,属下明白了。幸好赵功成被雷劈死了,万一伤到公子,岂不麻烦。”
葛先生:“小江,你当真以为青天白日会打雷?而且,雷会好巧不巧地劈死赵功成?”
柳江:“葛先生的意思是,公子他......”
葛先生点头,“看来这位叶公子非同一般。不知大将军怎么看?”
柳啸禹:“有才,便收归我用;无才,便养在府中;不安分,死。”
葛先生等人更加确定,大将军并不喜欢这位叶公子。
只是不知,这位叶公子还会做出什么令人意外之事。
叶明非赶到求救信号发出的地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月光皎洁,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看样子,这里是一座小县城,一条笔直的大马路直通县里,但此刻城门紧闭。
大门外立着一块碑石,碑石上写着两个大字——和县。
进县城之前,为避免被师门中人认出来,叶明非特意做了一些伪装。他特意罩了一件黑色长衫,挡住满身火红,脚上蹬了一双黑色千层靴,又用黑纱蒙住脸。
他还用黑布将银耳包好,捆在呦呦身上,然后让呦呦藏在县城外的草丛里,不许现身。
乔装改扮完后,叶明非才发现,他竟然从头到脚一身黑,岂不是跟柳啸禹那厮一样?
他以前极少穿黑衣的。
“呦呦,呦呦......”呦呦乖巧地躺在草丛中小声叫着,提醒叶明非离开之前别忘了喂饱它。
怕呦呦饿极了乱跑,叶明非将娘为他准备的食物全留给了呦呦。
寂静的夜空下,激烈的打斗声,失控的尖叫声,瘆人的惨叫声,源源不断地从县城中心传来,叶明非施展轻功,循着声音一路冲进县衙里。
只见县衙大门敞开,里面乱成一团,十几个身手不凡的高手正跟几十只白衣披发的厉鬼战成一团。
县衙大堂的两扇门都被打坏了,在地上碎成一片,而县城百姓们正挤在大堂里,战战兢兢抱成一团,放声尖叫。
因为人数太多,大堂空间有限,所有人只能拼命挤在一起,有些甚至折叠着,人压人,看的叶明非眼晕。
时不时有厉鬼想闯进大堂里,都被那十几个高手挡住了,大堂门口似乎设了结界,有些漏网的厉鬼一走到门口便被弹了出来。
叶明非坐在墙头上观战,发现这些厉鬼并无实体,只有灵体。这些灵体不能见阳光,否则立刻会魂飞魄散,消失无踪,但在月光下却凶悍无比,属于怨灵的一种。
所谓怨灵,是指人死后存在的怨念聚之不散形成的灵体。这些灵体的原身或者被埋或者被毁。
通常情况下,这些怨灵生前必是遭受了什么重大冤屈惨死或横死,死后怨念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上,或为报仇,或为了结遗愿。
看这些厉鬼凶神恶煞的模样,想必是为报仇了。
叶明非再看那些跟厉鬼战斗的人,发现其中果然有云仙门弟子。求救信号应该就是他们发出的。
云仙门弟子穿着打扮太过明显,即便在月光下也能清晰可辨。
但凡云仙门弟子,必会将所有头发全部梳起,在头顶编成高耸的发髻,以木簪束之,不留一丝一缕,整洁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颇有高手风范。
用叶明非的话说就是,这种发型一眼望去好像头顶上插着一根长条形木炭,辨识度极高。
云仙门弟子上身着天蓝色内衫,下身着灰白色裤子,外罩白色纱质外衫,灰色腰封,白色腰带,脚踩黑色长靴,靴身绣有白色云形花纹。
用叶明非的话说就是,这一身打扮就像天空中那白里透着蓝,蓝里透着灰,灰里透着白,再参杂点黑的云彩,毫无特色。
以前在彩云之巅,叶明非经常在师尊面前嫌弃自家门派的衣服,觉得很土,因此被师尊罚过很多次倒立,以示警告。
师尊说这衣服是师尊的师尊,也就是前任仙尊亲自指定的,意在让弟子清心寡欲,不能随意更改。不过,师尊向来护短,见叶明非着实不喜,允许他私底下穿火红色的衣服。
整个彩云之巅,也就叶明非敢穿着一身火红招摇过市。
叶明非还知道,师尊也对这套衣服很不满,因为他自己很少穿,宁愿穿一身白。师尊只在重要的公共场合才穿这身门派服饰。
偏偏世人看到穿这身衣服的人,恨不得将其当成救世主,又是敬畏,又是崇拜,各种拍马屁,恨不得把这身土里土气的衣服夸成仙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