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身边跟随的小僮身形稍矮,眉眼却很是清秀,神情早已因为之前那句暧昧不明的调侃变得仓皇,白嫩的小脸上红霞翩飞,一时间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这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小侯……”
“小猴子?”不等小僮说完,那公子早已用扇子赏去一个暴栗,“元若拙,是不是我太过心慈手软,管制不力,连你也叫起我的诨名来了?说了多少次只有老爷才能这么唤我,在外怎么都得称呼一声少爷才是!”
“是是是,少爷,是小人的错,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
名唤“元若拙”的小僮一个激灵,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了,两股战战,恍惚间让人觉得他几乎要跪坐下去。
那公子一把拽住自己不成器的手下,向着小厮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叮嘱道:
“远来便是客,是个人都有说错话的时候,方才这段插曲,可大可小,可有可无,是不是?”
“是呢,小人可什么都没听见,客官您里边请!”
小厮是个懂行的,识趣地闭了嘴,只伸手请那公子与小僮入内,而那人正乐得如此,姿态潇洒地掸了掸衣袖,便一撩下摆,携着元若拙施施然走进了无谢楼。
从无谢楼的大门进入里间,尚有一条宽阔的长廊,锦衣公子见四下无人注意,赶忙将元若拙拉往一边,附在耳边逼音成线,佯怒道:“这里可不是齐国,你要是再不小心说漏了嘴,回去当心我好生教训你!”
元若拙扁了扁嘴,神情好不委屈,他方才也是习惯成自然,多年来“小侯爷”“小侯爷”地唤着,改口为少爷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紧张之下哪里反应得过来?
好在锦衣公子反应得快,这才没引起旁人的怀疑,毕竟二人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凑群芳宴的热闹,而是有要事在身,半点耽误不得。
不论怎样,闻言告饶总是没错的,他于是可怜兮兮地蹙着眉,耷拉下脑袋,轻声嗫嚅道:“是小人行事不周,险些坏了少爷的好事。少爷思虑周详,所提出的要求我自然应当遵守,下次一定会倍加小心,绝不会误了您的正事!”
“这还差不多,”锦衣公子原本也没想让他难堪,见对方认错态度良好,便也顺水推舟给了台阶下,“群芳宴人多眼杂,混迹其中却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线人唤我来此交换情报,想必也是利于遮掩行迹的考虑。”
提及前往群芳宴的目的所在,他的思绪忍不住飘远,脑海中不由回忆起几日前那人沉毅冷漠的话音:
“一年前烛阴与少昊执行任务失败,少昊不幸惨死,烛阴也不知所踪。他作为玄霄阁元老,背后牵涉利益太过庞杂,倘若流落在外为别有用心之人所役,后果将不堪设想……”
目前他手头并无太多关于“烛阴”此人的详细资料,所能得到的除了简要的任务信息,便只有一年前执行任务时由烛阴发回的情报。
垂下眼帘,素白信纸上形态优美的字迹历历在目,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信尾的署名,那个字笔力刚劲,收锋凌厉,恍惚间似能窥见如雪刀光倏现,踏影无痕。
烛阴,烛阴……为何,偏偏是他?
诸多零碎的片段一时在脑海中流光溯洄,剑影,刀光,荒漠,逃杀,一桩桩一件件在心底悄然蔓延,伴随着掌心黏腻的薄汗张扬出不可挣脱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在其间,丝毫动弹不得。
那人曾手执削铁如泥的利剑,背影更是神挡杀神的酷烈,一年以来生死不知,他也从未放弃追求那人的下落,却未曾料想,来自玄霄阁的毒牙终究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在阁规中描述得清晰分明,任务落败失踪长达一年,便与叛离玄霄阁别无二致,若是当真隐匿于世间再也寻觅不着,倒不算是最坏的结局。
只是那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此时心乱如麻,他知道再胡思乱想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强自将杂糅的思绪压下,向元若拙颔首示意,二人便顺势混入宾客的队伍之中,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无谢楼。
“群芳宴”既是朗京的特色节日之一,自会有其独到的流程安排。
整个狂欢之夜分为两大部分,首先是各色名妓登台献演,众位看客在台下欣赏,此时并非所有名妓青倌都必须登台不可,但不失为一个展现自己的好机会。
表演结束后,来宾们便会被安排进雅间当中静候,由青楼男女们主动叩门拜访,得青睐者有幸**一度,竞争失败者则只能黯然而归。
当然,天下断没有无对价的艳福可享,“群芳宴”期间的价格比平日高出三倍不止,且可自由加码,自出价高者中择前五百人准予入场。
故此,来宾不是达官贵人,便是万贯巨贾,招待的礼仪自然是十分周全。
锦衣公子与元若拙在仆从的引导下走进无谢楼,只见不远处一位红衣男子面噙微笑,快步走上前来,温声道:
“恭迎公子莅临无谢楼!小人名唤叶庭芳,正是这楼的掌事人。公子周身气度不凡,一表人才,当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啊,不知可否斗胆问得您姓名?”
话语虽客气,涵义却也明确,虽然早已检验了请帖,核实身份才是重点。
那公子洒然一笑,展开手中折扇轻摇,朗声道:
“区区不才,在下乃城西绸商段氏四子,叶老板若不嫌弃,称我一声段四便可。身边这位是我的侍童元若拙,想我是个酒囊饭袋,舞文弄墨一概不成,还得请我这侍童代劳,故而随行带着,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猴子的梗应该更清晰啦哈哈哈!
为每一位前来的小天使比心心~
第3章 目光
望见段四的折扇上赫然绘着张美女春睡图,叶庭芳忍不住眉心一抽。
但他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龟公,何种色令智昏的嫖客未曾见过,片刻便收拢了表情的裂痕,眼波流转,掩唇笑道:
“段公子说的哪里的话,您怎样高兴,便随性而为即可,只愿无谢楼不辜负了您才好!”
被叶庭芳清泠泠的视线扫过,段四还无甚察觉,他身边的元若拙却再次被惊吓得一个激灵。
只觉得眼前这位龟公虽然面上涂抹着胭脂水粉,姿态也和寻常青楼中人一般的矫揉造作,那双丹凤眼却不怒自威,简单的一瞥便压得他大气也不敢出,急忙后退半步,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衣袖。
“那就谢谢叶老板照拂了,段某先行一步。”
段四拱手致谢,顺便回头赠了元若拙一记白眼,便拽着他那不成器的手下到席间落座。
叶庭芳目送着二人走远,继续面带笑容迎接着后续来宾。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见堂间已基本座无虚席,他便嘱托小厮掩上厅堂大门,同时示意司仪开始安排各位名妓登台献演。
随着诸名美艳的男女逐一走上表演台,观众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叶庭芳乘机默默退到墙边阴影处,趁着无人察觉,顺着斜梯走上了三楼长廊。
无谢楼整体有十余层之高,属于朗京城中少有的多层建筑。一楼的大厅更是留出了极高的穹顶,一直绵延到三层顶端才作罢,因此二楼三楼仅修筑了四方形的沿边走廊与数间小室,雅间则分布在四层及以上楼层。
但正因如此,三楼走廊便是绝佳的观景平台,可将大厅中的情状尽收眼底。
叶庭芳沿着走廊行了几步,便毫不意外地在某道廊柱边寻到了那抹天青色身影,轻笑道:
“无璧,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身体可好些了?”
那人回过头,眉若远黛目如寒星,其下一幅面纱掩去半边颜容,刹那竟说不清轻纱与冰雪般的肌肤何者更为素白。
望见叶庭芳一袭红衣胜火,面孔上傅粉涂朱,他墨黑的瞳眸间不禁泛出丝丝揶揄的意味:
“好多了,谢谢关心。叶哥今日的打扮,真是好生靓丽啊。”
这二人正是苏巽与叶知蘅,而青楼中人名讳向来媚俗得紧,是故向外人便以“庭芳”为名。
叶知蘅听到自家主子的打趣,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不由哭笑不得地道:
“大人,你可别拿我开涮,顶着这男女不辨的名字抛头露面已经够我受的了,若再得不到您的理解,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苏巽眉眼微弯,心知他只是玩笑话,并不作回答,只是朝着楼下看去。
此时表演已进入**,楼下欢呼叫好声不绝于耳,离席畅谈者也大有人在。
他的视线逡巡一圈,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正准备收回眼神,却冷不防被大厅后侧一道紫衣人影攫住了目光——
那略显异域风情的眉眼,标志性的狡黠笑意,熟悉到令人心悸。
他是……
察觉到苏巽的异常,叶知蘅走到廊柱边,循着他的眼光向场中望去,只见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段四正与身边的来宾热切攀谈。
心中诧异,正想询问缘由,苏巽却一把扯住他衣襟,领着他藏身在廊柱后。
几乎与此同时,场中段四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霍然抬起头来,看向三楼走廊,却没捕捉到任何异常之处。
正和他闲聊的客人见他猝然抬起头来止住话头,忍不住问道:“段兄,这是怎么了?”
“没事……这不,看美人太久,脖子都僵了,抬头活动一下而已,还望王兄勿要见怪。”
段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头却隐约泛起不安。
刚才他分明感受到头顶某处传来灼热的视线,那样浓烈有如实质,教他无从忽视……
莫非这无谢楼中,还有什么故人不成?
他抬袖饮下一杯香茗,眸底色泽微深。
而三楼走廊边,苏巽携着叶知蘅退到暗影处,等到确定无人发觉,才道:
“你可认得我留意的那人?”
叶知蘅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只是在入场接待时有过一面之缘,他自称段四,是城西绸商段老爷之子,只能说和名帖上登记的别无二致,真实身份却不得而知。”
苏巽颔首,略微闭了闭眼,掩去瞳中暗流汹涌。
那个“段”字仿若通红的铁烙,将胸口肌肤烫伤得皱起,又有茫茫风雪覆盖住狰狞的创疤,徒留下空寂的荒芜。
是了,又何必询问他人,自己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当真……可笑。
“大人,是否需要我……”
“不,不必。”
他被面纱遮住的表情看不清晰,惟见眉宇间的神色淡静而凌厉:“你只需加派些人手跟随在他附近便可,无甚异常便不必打草惊蛇。但若有异动,立刻告知于我。”
“是。”叶知蘅沉声允诺,心下却不由微微生疑,大人这般吩咐不似盯梢,倒像是暗中相护……
但他素来不会质疑苏巽的命令,再不多做耽搁,转身走下楼去。
整个表演流程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待最后一人演出结束,无谢楼的杂役们便引领着诸位来宾前往提前预定好的雅间入住,等候着各路名妓的造访。
段四与元若拙来到六层第二间房门口,屏退了杂役,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缓缓打开木门。
房中赫然已经坐着名灰衣男子,段四冲着对方点头致意,元若拙也识相地后退几步,为二人关上房门,自己则守在门外,以免他人相扰。
“这叶老板也是心大,虽说群芳宴的规矩,便是提前备好无人房间等待来客,但面对“飞燕老李”这样的狠角色,便是六楼也阻挡不住啊!”
段四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和男子斟好茶水,这才施施然落座:“李兄此行辛苦,在下便借花献佛,送上这杯雨前龙井,以慰其劳。”
“毕方啊毕方,你这厮,嘴还是那么贫,真难为天吴他们能忍你这么多年。”
被称为老李的男子饮下一口茶水,失笑道:“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招,尽管京畿重地人多眼杂,烟花场所却不失为最安全的去处。”
段四莞尔一笑,神情很快转为严肃,低声道:“之前嘱托你查的事,有结果了么?”
……
这二人在房内窃窃私语,那厢元若拙守在门外,望见各色轻衫烟罗,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窒息在浓郁的脂粉气息当中。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信条,他闭紧双眼默念了好几**悲咒,才勉强平复下激荡的心绪。
大罗神仙保佑,少爷,您可要快些办完事务,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他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冷不防一抹浓香钻入鼻间,循香抬头,不远处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随之映入眼帘。
柳眉杏眼,琼鼻丹唇,玫粉色罗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端的是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眉目生得出众倒是其次,偏生那衣裙设计得极为露骨,在前胸袒露出大片教人血脉贲张的雪白,伴随着那女郎的步履波澜起伏,教人如何能不浮想联翩。
而她端着托盘和玉酒壶,不偏不倚向着段四所在的雅间行来,眼前的画面便愈发显得劲爆难言。
一股热流倏然漫上元若拙的鼻端,他忙不迭地捂鼻仰头,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女郎见他青涩懵懂的反应,不由轻掩檀口,笑吟吟地道:“小兄弟好生可爱,怎么站在门口,却不进房中呢?”
“我我我……”元若拙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语无伦次地回答,“少爷喜欢清静,就就就让我守在房外,免得他人打扰。”
女郎轻轻挑了挑眉,曼声道:“小女乃妙珠楼名妓慕鸾,在席间便对段公子的英姿颇为仰慕,特此带着自酿的葡萄美酒来共饮一二,不知小兄弟可否赏脸,让小女子进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