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蘅深谙犹疑误事的道理,当即拱手领命,领着人马转身走进了左侧甬道。苏巽目送着队伍渐渐远去,确认脚步声已经几不可闻,才示意身后众人跟上,继续向前方走去。
行不多时,一道高耸的门扉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门通体呈现出暗赤金色,质地显得格外厚重坚实,似乎并非由寻常金属构成。
“这扇门由琉金与精钢的合金铸成,寻常武器根本奈何不得,也是为了玄霄阁的安全考虑,”见元若拙神情疑惑,苏巽浅浅笑了笑,修洁手指抚上大门右侧一道圆形的凸/起,顺势旋转三周,再发力向内推入,“玄霄阁中每位成员都被匹配了独属的机关秘钥,此时我使用的正是云泱的那一种,应暂时不会引起怀疑。”
他话音未落,大门周身轰然一震,随即从中间缓缓裂开一条缝隙,宽度恰能容纳一人穿过,苏巽退后一步,以眼神示意众人快速通行。
直到最后一人穿过大门,他才颤抖着呛出一口鲜血,随即用墨色衣袖迅速抹净。
这番动作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自然无人察觉。他在众人身后掩紧门扉,确认一切恢复原状,这才神情平和地来到队伍之前,快步向内走去。
缚灵术能使他身体不至于崩溃确实不假,却也绝对无法治愈体内的伤势。此刻他的状态并不比先前发作时好上多少,更何况此术的副作用带来的强烈灼痛还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此刻外表看起来全无异状,然而仅仅是段府到玄霄阁这段不长的路程,已足够让他汗透重襟,眼前一阵阵发黑,随时可能倒下。
所幸这一身墨黑衣袍不仅便于证明身份,也能勉强遮掩他的狼狈不堪。
现在他们选择的道路是作为备用的通道,并非前往议事殿的正途,平日里无人巡逻值守,只有机关看护。
苏巽走在队伍前方,一路悄无声息地将机关逐个破坏,因此众人路上并未耽误多少时间,很快便到达了议事殿门口坠落的断龙石前。
断龙石自身重逾千斤,绝非外力可以轻易动摇,除了找到它的构成相对薄弱之处集火攻击,别无他法将其毁灭。距离傀儡手环的爆发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眼下它聚合的真气远远不够,苏巽暗叹一声,只得尝试着将双手掌心紧贴在石壁上,闭眼感受起巨石内部的走向。
他确实从最初便没想着按照叶知蘅的计划来,毕竟段云泱极有可能无法立刻恢复如初,倘若自己取血后只能卧病修养,不论是玄霄阁还是墨棠小队都会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
故而他才想出利用缚灵术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并悄悄在真气逆流时扣留了少部分内息在丹田之外。尽管没有气海的温养,这些分流的内力过不了几日便会消散,但在傀儡手钏彻底恢复之前却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有缚灵术的支撑,体内的化生散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也可以暂时放开手脚行事。
孱弱的内息流在断龙石中细致游走,不久便探知到一处内容物略微稀薄的区域,想来那便是断龙石的聚力点所在。
莹润的双目睁开,他在聚力点处刻下一道痕迹,朝墨棠小队众人点头示意。几名黑衣人举起重锤对着痕迹猛力敲击,很快凿出几丝裂缝。
随后,另外几人将腐蚀性药水倒入缝隙之中,等到岩层充分吸收后,再小心翼翼地向裂隙中心点插/入叶知蘅特制的炸/药。
苏巽与众人后退十丈有余,这才按下机关引爆炸/药。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体积庞大的断龙石爆发出阵阵巨颤,随后从中间裂开一道宽大沟壑,沿着边缘逐渐碎裂开来。
等到碎石不再崩裂,苏巽元若拙等人便从炸/药引爆的裂缝中进入议事殿内。
被封闭不得而出六日有余,是以苏巽他们刚刚进入殿内,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腐气息。
虽说玄霄阁的杀手大多功力深湛,辟谷数日并不算难事,但是天吴这番做得决绝,不仅不让众人离开大殿,甚至连清水饮食也不曾提供,这样一来难免有人支撑不住,备受煎熬。
苏巽等人的突然出现使众人惊骇莫名,毕竟他这副扮相和以往别无二致,在场又多为玄霄阁中的元老,故而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在众人的印象中,他早已是失踪一年有余、被列入叛党名单之人了,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教人疑惑不解。
风伯武功底蕴深厚,经过这几日的折磨,精神尚且矍铄,索性主动迎了上来,拱手道:“阁下可是杀手烛阴?不知您又是从何处得知我们被困于此处?”
他说话时暗自凝聚起周身内力,悄无声息地输送到苏巽周围,向着对方挤压而去。这不失为一种试探,毕竟过往烛阴乃阁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很可能无法抗衡,他也希望能大致探知胜数几何。
几乎是在风伯开口的瞬间,苏巽便意识到了来者不善,体内真气迅速弥散到四肢百骸,呈触手状缓缓朝外延伸。
此时自己伤势沉重,可调度的内力更是极为有限,但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让触手状的内力从侧面迎上挤压而来的气流,在抵御的同时,逐渐卸除对方强劲的力道,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
所幸风伯只是试探,并未怀着杀心发起攻势,输送内力只是瞬息间的功夫,见对方神色八风不动,自己的真气却恍如泥牛入海般了无踪迹,顿时心生凛然,默默收回内力,叹服地点了点头。
强忍回口中翻涌的气血,苏巽微微一笑,心中却一片苦涩。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凡风伯再坚持片刻,他只怕会当即倒下。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甚至看不清风伯的神情,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至于摇晃,这才深深吸口气,沉声道:“我确实是烛阴不假,此前失踪一年有余,实为刺杀梁帝任务失败所致。我被贼人囚禁,伤势沉重,出逃后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才堪堪恢复。”
“而我之所以知晓诸位身陷囹圄,是由于你们其中有人将讯息传给了毕方,不久前也正是我与他潜入梁国皇宫中,查清了当年的事实真相,也掌握了玄霄阁与皇室勾结的铁证——”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风伯不要欺负苏苏了嘛嘤嘤嘤!!!(这不就是我写的吗doge.jpg)
第43章 众叛
话音未落,苏巽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到风伯手中。
“此物是我与毕方在养心殿中探查时发现的密信,记载了玄霄阁向梁国皇宫供应大量破风连珠弩的详细事宜。不过这一行动并未经过玄枢部批准,而是由天吴直接授权。这种规模的武器输送会极大程度地影响到玄枢部的正常运行,故而结合眼下掌握的证据考虑,玄枢部中是否有内鬼,我们并不能确定。”
他说话时运了真力,声音远远传达到议事殿各处,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在人群后端,凌珂若有所思地望了裴殊一眼,面上逐渐浮现些许歉意:“抱歉……之前是我话说得太重,不该贸然怀疑你的为人。”
裴殊目光中神情复杂,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观望着场中局势。
苏巽交给风伯的信件尾端,赫然是天吴的署名与玄霄阁的印鉴痕迹,这一切是玄霄阁成员平日所常见的,决计做不了假。
眼前铁证如山,加之联想到被囚禁在此地的屈辱痛苦,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变得愤怒不满。
“毕竟过往我们曾是共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不瞒诸位,一年前与我共同执行刺杀任务的少昊,其真实身份正是梁帝黎晟,”苏巽蹙眉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被囚禁在地牢中,梁帝便找来了一名死士做替身,伪造出少昊已死的假象。既然我们平日里并不知彼此的真实相貌,瞒天过海也算有隙可乘。”
“这么说,玄霄阁与皇室勾结已久,只是我们尽数被蒙在鼓里?”
风伯执信的手微微颤抖,蓦地怒喝一声,将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若说之前他们心中还存着微末的希望, 以为天吴只是一时执迷不悟,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却不想事态的发展早已脱离了他们的控制。眼下七日之期即将届至,天吴既然胆敢逼走盘古构陷烛阴,滥杀官员偷运武器,甚至将同僚公然囚禁,如若他们终究不同意他的设想,只怕集体殒命于此也极为可能。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散一地,碎裂无痕的同样是往日情义。
“阁下不辞辛苦前来救援,此番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请只管吩咐,我风伯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伯一撩下摆半跪于地,抚住前胸,向着苏巽深深俯下身。这是玄霄阁阁规中记载的礼节,意在向受礼之人示以绝对的忠心,他此番行这等大礼正是为了表示感激,身后众人也跟着他的动作单膝跪地,齐齐喝道:“谢过烛阴阁下救命之恩!”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这一切原本便是我分内之事,你们不必如此介怀。”
苏巽立刻躬下身扶起风伯,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红。
玄霄阁毕竟是他生活了七年有余的地方,其中一草一木一楼一室他都烂熟于心,更是受到了阁中前辈的诸多照拂。这个曾托付了他们的赤胆忠心与济世理想之地,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不得不教人扼腕叹息。
“与天吴约定的期限将至,梁国中又尽是他们的耳目,此处已不是久留之地。”风伯环视一周,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是加入玄霄阁之人往往隐匿身份多年,尘世中大多已了无牵挂,倘若离开了玄霄阁,也不知所往,该当如何是好?”
众人此时虽然去意已决,却对未来的去向毫无头绪。玄霄阁平日所为为世道所不容,阁员为了不连累家眷亲友,往往与外界隔绝联系多年。
离开玄霄阁,等同于拔除了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虽说众人武功高强,行走江湖并不算难,可若失了玄霄阁的庇护卷入仇杀恶斗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苏巽心念电转,不由回忆起盘古数日前的来信,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他的用意绝非与自己见面这样简单,想必当初他表面与玄霄阁彻底断绝联系,暗中却依旧保留着稳定的线人,是以随着反对天吴的浪潮甚嚣尘上,他也从齐国恰逢其时地发来了邀请。
盘古于他有恩,同时齐国也是段云泱的故乡,自己送出这份顺水人情也在情理之中,他索性微微一笑,将此前来信的内容和盘托出:
“不瞒诸位,盘古阁下在离开玄霄阁后并未归隐,而是前往齐国另谋他路。当初正因为对玄霄阁的发展方向莫衷一是,他才会毅然与天吴决裂。如今倘若诸位暂时无处落脚,不妨先行前往齐国,那里同样是毕方的母国,保障诸位安全绝无问题。”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思忖半晌,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毕竟眼下情势危急,他们战力折损,自身尚且难保,若能等闲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实在是莫大的好运了。
“此时事态紧急,若继续耽误下去,只怕天吴等人很快便会发觉。”
苏巽留意到众人踌躇不定的神色,唇角轻勾,抛出最后一句摧心之言:“梁国境内虎狼环伺,为今之计,前往齐国是唯一逃出生天的办法。念及往日情义,盘古阁下与毕方定会对诸位多加照拂,施展才华抱负也算前途明朗。”
“烛阴阁下说得在理,”沉默已久的凌珂蓦然从人群中走出,清冷的目光淡淡睨了苏巽一眼,朗声道,“玄霄阁中的大忌便是遇事犹疑,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还是先逃出这个鬼地方,此后的安排到时再议便是。”
她这番话也算道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应和感激之声此起彼伏,人们很快整理好行装,自行排成一路纵队依次从断龙石裂缝中离开。
苏巽立在队伍末尾断后,元若拙跟随在他身侧,见凌珂与裴殊迎面走来,联想到段云泱的伤势,不由心中不安,惭愧地垂下了头。
见黑衣少女步步走近,苏巽勉力凝聚神志,这才能从模糊的视线中辨认出来人的样貌,原来是此前乔迁香兰院时前来道贺的那名女子。
据段云泱所言,他们从小一道长大,情谊极为深厚,他苍白的面容上于是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这位可是凌姑娘与裴公子?我曾听云泱提及,你们与他情同手足。多亏你们送出械鸟将消息传出,我们才能前来营救,苏巽在此谢过二位了。”
“云泱……叫得可真是亲热。”
凌珂凤眸微眯,神色透出些生冷,态度并未因为他的话语而软化几分:“为何今日只有你们前来?段云泱呢,他在何处?”
元若拙一听凌珂言语便着了慌,平昌军中谁人不知,凌姑娘最为宝贝的便是惊羽侯,平时关系亲厚不论,更是见不得他受到半点伤害。此刻若将事情告诉她,保不准她盛怒之下潜入皇宫之中闹得鸡犬不宁,众人的脱逃大计只怕要毁于一旦。
“云泱在与我一同探查时受了毒伤,元公子已经为他解毒,但仍需静养,便没有随我们来到这里,”苏巽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语气,温润的目光不避不让地迎上凌珂,话音却不容置疑,“凌姑娘不必惊慌,稍后我们与另一支队伍会合,你便能见到他。眼下事态紧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凌珂却也并非定然要为段云泱出这口恶气,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听了苏巽的话语心下稍定,于是也不再多做纠缠,与裴殊一道跟着队伍走出。
大殿中的人群很快散尽,苏巽确认周遭无人,这才向来处走去,可还没迈出几步,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