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尊者尚且如此,能身居大祭司之位,想必是名仙风道骨、黄发垂髫的老人家吧?
可现实往往令人大跌眼镜,等到空寂阔大的殿堂呈现眼前,他这才惊觉,等候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所设想的“鹤发鸡皮”的老人,而是一名身量娇小的妙龄少女。她的金发碧眸与巫奚如出一辙,五官轮廓却柔和许多,与中原人更为肖似,琼鼻小巧而挺/翘,嘴唇稍厚,因而透出天真无害的娇憨气息。
若撇开名声震天的“珞云部大祭司”头衔不谈,眼前人分明只是个我见犹怜、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而已。
心中不禁感到些许别扭,段云泱默默斟酌了片刻用词,有些犹疑地道:“在下段云泱,见过……大祭司,多有叨扰,不胜惭愧。”
“段公子有礼了,”那少女抿唇一笑,微微启唇,吐出的话音竟极为干涩低哑,仿佛百岁老妪一般,“老身乃珞云族大祭司巫岄,听闻你几日前取得了问灵绦的认可,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一表人才。”
“诸位有所不知,大祭司的外貌之所以稚嫩如童女,皆源于她修炼的特殊功法,”巫奚见段云泱与凌珂的神情异彩纷呈,不由哑然失笑道,“此功法唯有承载雪山神力的祭司方可修炼,从修炼之日起,便会从原本的年纪逐渐变得年轻,等到还童为婴儿的时刻,则是身殒之时。”
“那岂非越早承担祭司的职责,承载神力的时间就越短?”
凌珂立刻发觉了祭司功法的异状,不解的目光投向巫奚与巫岄,疑惑问道:“恕我冒昧,这样岂非对天赋异禀之人太过不公?”
“圣女所言极是,这本身便是‘珞云祭司’这一职位的‘天罚’。”
巫岄洒然一笑,两颊笑涡顿显,神色间满含着少女的纯挚,话语却铿然不容置疑:
“大祭司守护雪山秘境,拥有山神赋予的神力,其实力之强悍,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只是强大的代价便是年龄的限制,寻常人或许可以通过修习深厚内力获得久长的寿数,珞云族祭司则没有这样的殊荣。我在接任祭祀职位时恰逢知命之年,算如今,已经在位三十七载了。”
换言之,此刻立在众人眼前的并非十三岁的妙龄少女,而是年逾耄耋的鹤发老妪。
段云泱与凌珂对视一眼,彼此皆深深感到心神巨震,这等奇诡的功法在中原地区可谓是前所未闻,珞云部落作为神族,果然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听闻你们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是为了进入雪山秘境。不过秘境中天材地宝不计其数,若是没有明确的目标,怕是得耗费不少时间。你此行所求为何,可否告知于我?”
巫岄碧蓝的眼眸澄澈如水,倒映出整个天地的浩荡疏阔,段云泱迎上那清润无暇的眼波,心念微动,忍不住脱口道:“我此行只为求得灵药,挽救被化生散之毒折磨的挚爱。”
“化生散?化生散是没有解药的,即使你进入雪山秘境,也无法如愿。”
闻言,段云泱的面色有刹那的苍白,但很快收拾好情绪,解释道:“他眼下生命垂危,并非完全由化生散所导致。此前他通过内力将毒素强行压制在丹田气海之中,后来为救我心脉取血,这才导致毒血侵入经络。”
“内力压制?心脉取血?”巫岄面上的神情刹那间变得鲜活,眉眼中饱蘸这不可置信的神色,“倘若你所言当真,此人的意志与实力之强悍,可算是世间少有,毕竟化生散所带来的痛苦远非寻常毒药所能比拟,心脉取血更是人力难为。他为了你连性命也不顾,这份情谊也着实令人动容。”
“……他那样好,是我辜负了他。”
眼睫垂落,掩去了眸底汹涌奔流的情绪,段云泱抿紧嘴唇,眼角忍不住泛起薄红。巫岄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思忖片刻,轻笑道:
“我原以为你所说的那人无药可救,眼下看来却不尽然。”
话音未落,她转身背向众人而行,赤/裸的脚掌踏在光影流丽的地面上,雪白玲珑得惊心动魄:“据你所言,那人原本已经压制住了毒性,想必是在取血时以某种法子逆运真气,这才导致毒素浸出。他心脉本就受创,再被毒素浸淫一回,只怕现在虚弱无比,稍有思虑便会抽搐绞痛。”
“对于这种情形,秘境中有一物换作‘净寰莲’,其花蕊生性极寒,花瓣却是大热滋补之物。若能给你想救的那人服下花瓣治愈伤势,再将花蕊中的甘露挤出送服,压抑化生散的毒素,或许还有回天之力。”
“净寰莲通体呈现墨黑色,花蕊却是冰蓝,主要生长于峭壁悬崖边缘,百余年才成熟一株。据我所知,目前秘境中的成熟净寰莲不超过三株,且花朵摘取之后若落入泥土,十息之内必然化为脓水,须得加倍小心注意。”
“净寰莲……在下记住了,多谢大祭司赐教。”
段云泱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一名称,上前一步拱手道:“还望大祭司将进入幻境的方法明示于我。”
“段公子稍安勿躁,”巫岄从身前的平台上摘下一枚通体透亮的银色宝珠,托在掌中,伸向段云泱眼前,“此物名为‘蜃言珠’,是进入雪山秘境的钥匙。段公子只需将鲜血滴在珠子上,它便能核实出获得问灵绦认可之人的身份,并将秘境的考验内容予以暗示。”
蜃言珠在巫岄洁白细腻的掌心焕发着幽幽光华,段云泱毫不迟疑地划破指尖皮肤,殷红的血滴立刻沁出,精准滴落在蜃言珠顶端,却并未顺着珠身滑落,而是缓缓被银光熠熠的表面所吸收,将整颗蜃言珠都渲染成了浅淡的绯红。
紧接着,段云泱只觉得眼前强光迸射,蜃言珠自身微微一震,不可胜数的细密流光以血液吸收处为中心,向四周散射开来。随后光线集结成束,在众人眼前形成一片半透明的光幕,粼粼的波光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情”字,光幕之后的景致同样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段公子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看来这秘境中的试炼,将与你的七情六欲脱不开干系了。”
巫岄定定凝视着华彩流转的光幕,眸中泛着虔诚的信仰与狂热,情绪也随之变得高昂:
“穿越这道光幕,便是雪山秘境的入口,入口内是一方平台,四周则是万丈深渊,唯有通过试炼者,才能经由灵力护送进入暝琅秘境。段公子若进入其中,切记坚守本心摒除诱惑,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离开面前的方寸之地,否则不仅功败垂成,甚至连你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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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往昔
“多谢大祭司提醒, 在下记住了, 还烦请您施术,将我送入秘境之中。”
巫岄淡淡颔首,身子凭空浮起,素手轻扬,一团白蒙蒙的光华从掌心飞出,笼罩住段云泱周身。顷刻间,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光幕的那一边喷吐而来,仿佛在其后有什么物事与自己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一步,又一步,他逐渐迈入光幕之中, 身影随之变得虚幻。
身后的凌珂心中突然微微一痛, 恍惚间觉得这可能是望见他的最后一眼, 竟不管不顾地想要伸手将他拽回。段云泱似乎有所感应, 变得有些透明的面庞转向她的方位,唇角轻勾, 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我一定会回来, 等着我……”
话音模糊,却犹如每一个字都敲打进她心间那般清晰无比,伸出的手缓缓收回,她忍不住抿紧唇,晶莹泪滴在眼眶中打着转,片刻后按捺不住,潸然滑落:
“我也会等着你, 一直。”
那道清隽身影终究消失在了璀璨的光华之后,在他完全没入光门的刹那,大殿中耀眼的光采顷刻熄灭,巫岄飘然落在地面,脸色却惨淡如金纸,五官轮廓也似乎更为稚嫩了些,身量也缩小了些许。
巫奚在一旁凝视着她默然不语,神情却包含着心痛与无奈。开启雪山秘境消耗的不仅是山神的灵力,更是她作为大祭司的生命力。但这既然是圣物问灵绦的意旨,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违拗,为今之计,只有祈祷段云泱当真会践行自己的承诺,顺利归来。
而与此同时,几百里外的舞炎部落中,昏睡四日有余的人儿终于低吟一声,悠悠转醒。
重伤影响下神思混沌,身体虚弱,苏巽伏在原地舒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凝聚起几分力气,支撑着身体坐起。
胸口的疼痛依旧剧烈,他轻轻垂眸,掩去神色的苍白荏弱,心念微动,哑声唤道:“前辈,你在左近吗?”
话音未落,他左手食指上的玉扳指骤然泛起莹莹碧绿的光华,随即一道低沉的声线在他脑海中作响,眼前也浮现出一道须发皆白的淡淡虚影:“你总算是醒了过来,看来龟息术确实有效。”
说话者正是盘古,几日前察觉到苏巽伤势恶化,自己便趁那人意识尚未消散时潜入他识海之中,将龟息术的要诀传授于他。
盘古生前修炼的乃江湖中罕见的精神法门,所以即使肉身败坏,也能保持神识长存不灭。而龟息术可谓精神法门界的至宝之一,修行者可以在睡眠或者龟息状态下减慢伤势恶化速度,并缓慢地进行治疗。
虽然短时间内很难看到成效,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长此以往坚持下去,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功法修炼都将获得极大的助益。
奈何苏巽的伤实在太过严重,尽管早在灵泉调养时,盘古便通过识海交流将龟息术传授给了他,却依旧无法阻止心悸的发作,至多只能让他暂时恢复些精力,不至于长时间昏迷不醒。
“咳咳咳,云泱……他在哪里?”抵着唇闷声咳嗽了半晌,苏巽喘息着抬起头,望着身前盘古的虚影,莹润的眸子里一派惴惴不安,“我总担心他为救我性命,做出什么傻事。”
盘古的动作有刹那的迟滞,他事先附了一缕神识在段云泱身上,自然知晓他与舞炎部落和珞云族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只是没想到,苏巽在重伤之余还惦记着这茬,可他的心脉再经不起任何刺激,思虑半晌,唯有讪讪笑道:
“这个嘛,姓段的小娃娃也不是耽于儿女私情的痴人,眼下不在此处,想必是和姓凌的小姑娘待在一起。你有所不知,这凌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竟然是舞炎部落流落在外的圣女。草原人最是崇拜神权,有了她的帮助,若是姓段的小娃娃来日有意相助齐国统一草原,怕是如臂指使……”
他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那厢苏巽微挑起眉,流露出些许无奈又担忧的神采。自幼年便相识,盘古的性情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若是无伤大雅自然会以实情相告,可此刻却顾左右而言他,只怕有什么关键的事瞒着自己……
莫非……段云泱遭遇了什么危险不成?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担心的念头,刹那间心底便犹如攒射了一篷利箭,撕裂般的痛楚席卷而上,眼前发黑,面色霜白地倒了下去。心悸的抽痛来得又凶又急,他还来不及闷哼,淋漓的冷汗已然涔涔而下。
“小苏!”
盘古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猛症状吓了一跳,仓皇焦灼之下来不及考虑太多,转身便打算出门寻找元若拙过来查看。苏巽却担忧他的身份泄露,勉力忍下唇齿间浓烈的腥甜,低喝道:“前辈,我没事……您还是莫要暴露身份的好。”
“你呀……”盘古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身影飘到床前,虚无的手指轻柔摩挲着他乌黑的发顶,“什么时候能爱惜自己些?我的存在旁人知晓与否,与你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如扇的眼睫轻/颤,苏巽唇角勾起,面上缓缓升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生死有命,原非人力所能更改,我中了化生散之毒尚能苟活至今,又如愿与云泱再重逢,已经了无遗憾了。只是……”
他黛眉蹙紧,嘴唇苍白干裂,声音更是枯涩如磨砂:“无论如何我都想弄个明白,当初天吴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他不惜一切代价联合朝廷,又出于怎样的目的?”
由灵魂力量凝结而成的身影过于浅淡,他瞧不清盘古面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愤慨与悲怆。
静默了半晌,盘古才艰涩开口,语调不复平日的松快清朗,显得极为沉郁:“我与天吴同年加入玄霄阁,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原先共事时我并未对他有异样的观感,无非是隐约觉得此人城府颇深,胸中抱负极大,却也并未往深处想。因此也没留意到此人的心思,竟是渐渐地变了。”
“约莫五年前,我偶遇他行踪诡异地出了玄霄阁,据我所知那时他并无任务傍身,索性暗中跟随在后,不料正好撞见了他与梁国兵部尚书会面的一幕。”
盘古的话音有一刹那的停顿,语调艰涩仿佛磨了砂,暗哑中透着几分怅恨无奈,以及往事不可谏的晦暗难明。
“那时他与朝廷的合作还远不够深入,是以还未能直接与梁帝接触,但此事已然严重违反了阁规。我惟恐是自己错判,又加派眼线盯梢了好几回,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后,才提交玄霄阁大会审议。”
“天吴已算是阁中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竟然违逆规章公然与朝堂私通,大会成员顿时震怒,对他作出了停职一年、在外流放服苦役的严重处罚,天吴也并未表示任何疑义,不久便离开了玄霄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