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人已有意中人,倘若自己再将珞珈强塞了过去,只怕也无法让她获得真正的幸福。
皇后在一旁注视着齐帝,神情脉脉温柔,他夫妻数十年情深如一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自然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也柔声说道:“云泱说的在理,陛下,珈儿尚且年幼,婚嫁之事不必着急,若是以皇权强迫,毁了他人幸福,真是大大的不应该了。”
见到发妻给了自己台阶下,齐帝也从善如流地道:“方才是朕疏忽了,没能考虑周全。君无戏言,今日之事着实是朕大大的不该,朕自罚三杯谢罪,众卿随意。”
说着他举杯仰头饮下,身旁的内侍立刻斟上一杯。众人被事情的发展唬得有些愣,却也知晓不宜多言,于是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饮酒。
等到段云泱坐下,苏巽轻轻扯了扯他衣角,轻声道:“你是早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思,还是歪打正着?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他方才是真的被段云泱吓了一跳,倘若段云泱在此拂了齐帝的面子,他二人的未来如何尚且不论,日后平昌军肯定免不了处处掣肘。
段云泱却笑得轻松,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差点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他伸手握紧苏巽的手掌,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众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看见苏巽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似乎是醉了,身子软软地靠在了段云泱肩头。
此时已酒过三巡,在场诸位多多少少都有了些醉意,因此苏巽的动作也未显得多么异常。
段云泱低低笑了笑,扶住他的肩膀立起身来,向齐帝等人告饶:“抱歉,故友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允臣先送他回房歇息。”
“无妨,你领他回去歇息便是。”
齐帝欣然允诺,珞珈公主原本想要劝阻,思忖片刻还是黯然作罢。段云泱朝在场众人拱手请辞,随后扶着苏巽的双肩,缓缓走出了宴会厅。
苏巽酒量不佳,如今身体尚未恢复,更是无法饮酒太多,索性半真半假地佯做醉态,借着段云泱的力道离开了宫殿。
只是没想到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刚刚走到殿外就屏退了身边的随从,一把将自己打横抱起,步履如飞地赶到了宫殿后的花园中。
“你做什么……”
苏巽正要喝止住他,冷不防段云泱伸指抵住他的嘴唇,微笑道:“还记得吗,阿巽,我们在梁国宫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这样一处花园。”
他一下子愣住了,目光茫然地环视四周,矮墙、古木、流水,一切分明陌生,却又带着强烈的熟悉感,记忆刹那间闪回眼前,他的心微微一震,眼眶不由得有些泛红。
“云泱,你……”
段云泱抱着他来到附近的一处大石上坐下,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酒坛,递到他眼前:
“阿巽,齐国有一个习俗,男子自幼会将酿造的美酒埋藏,等遇到值得寄情一生之人,就将酒坛取出,与心爱之人共斟共饮。”
“据说这样,就能永远相依相伴,白首不相离。”
他双眼一瞬不眨地凝视着苏巽,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星火都落入了其中,闪烁着惑人心魄的光华。
苏巽抿唇一言不发,只郑重地点点头,回握紧了他的手掌。段云泱浅浅一笑,打开酒坛一口饮下,随即寻到他的唇,将醇美的酒浆渡入。
一时间风也缠绵,月也温柔,横陈的伤痛与疲惫都被爱意抚平,徒留下方寸清晖的安然与惬意。
醉笑陪君三万场,此情缠绵,不诉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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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合一
温和的日光从窗棂漫入, 映照着烛台中残烛的红泪,也唤醒了床榻上沉睡的人。
苏巽微眯着眼,一点点适应房中的光线,试图从床上撑起身, 只觉得全身酸软, 半晌竟然坐不起来。
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尽管段云泱已经足够的温柔小心, 他却依旧有些禁受不住,半合着眼帘侧卧, 片刻又有些昏昏欲睡。
段云泱端着早膳回到房中,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清瘦纤长的人儿拥着软被而卧, 松松披着宽大的衣衫, 露出半截光洁雪白的肩膀,浓密的青丝如海藻, 蜿蜒在衣料和被褥柔软的褶皱里。
心脏不轻不重地惊跳了一下, 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埋首在苏巽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日上三竿了,小懒虫,该醒来了。”
说着他便搂住苏巽的腰, 撑着他缓缓坐起。
苏巽无力地靠着他肩膀, 全身又酸又软,丝毫不想动弹。段云泱见他神色恹恹,心中忍不住泛起疼惜, 端起一旁的小米粥舀出一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
“昨晚……弄伤你了么?”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苏巽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热粥,修长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臂,“中了化生散的身子比不得常人,这么多年来乏力虚弱,我早已习惯,你不必过多担心。”
段云泱心痛地抿紧唇,默默输送了些内力过去,疏导他淤塞的经脉,苏巽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温声道:“我看你进来时神色不愉,出什么事了么?”
“原本不想告诉你,怕累得你担心,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紧要的大事,”段云泱将空粥碗放到一边,修洁手指梳理着他的长发,叹息道,“飞燕部传来消息,称在齐国边境姚城发现了药人的踪迹,应该是黎晟和天吴培养的雷霆罡。只是不知是提前试探,还是不慎流出。”
“咳咳……”心绪激荡,苏巽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勉强顺下胸臆间的浊气,“雷霆罡培育周期较长,短短数月就能出现,想必黎晟他们一定采取了某些催动的法子,这样一来,难免荼毒甚广……”
“我已经将此事知会若拙了,他与叶老板不日便会前往药王谷旧址,查询封存的典籍,设法从中找出解除雷霆罡药性的方法。”
“解除毒性尚是其次,当务之急是控制住雷霆罡药人的蔓延,稳定民心,”熟悉的腥甜感涌上喉间,苏巽执起手边的锦帕,捂住口咳嗽了几声,才继续说道,“千万不能将雷霆罡的秘密泄露给老百姓知晓,否则人心涣散,必定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我知道,已经吩咐下去了,阿巽你别担心……”段云泱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不由想起元若拙事先的叮嘱。
苏巽体内的化生散存在太久,已经对他的心脉造成了巨大的损伤,即使之前取血的伤势已经大好,却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心悸的病根,一旦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就会爆发。
眼见那咳嗽声越来越剧烈,苏巽身子微颤,蓦地从喉头一喷,呛出一口鲜血,随即支撑不住,向后仰倒。段云泱急忙一把将他抱起,赶到走廊尽头元若拙的药庐中。
“……苏公子这是沉疴,平时小心谨慎也很难避免,倘若不设法解除化生散,仅靠针灸和药物控制,长远看来也不是办法。”
元若拙施下最后一枚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撑起身来。
苏巽此时还未醒来,被褪去中衣俯卧在榻上,露出一段雪白的脊背和纤细的腰,皮肤上密密匝匝的全是深浅不一的银针。他枕着手臂昏睡,一对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微微翘起,段云泱忍不住轻吻那光洁的肌肤,随即细细捻动起他背后的银针。
“明日你与叶老板就要启程前往药王谷了,我会派遣平昌军的精锐随行,保护你们一路平安,”段云泱将内力分作细股从银针输入,催动药力加速吸收,“此行凶险,你们千万小心,药王谷自从十年前闭谷之后,外界便再无其中消息,但难保有心人在其中作祟。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谨记保重自身为上。”
“没事的,少爷,我与叶大哥此行不过是再前往卷宗室查找一番,加之祭拜先师罢了,长则一周,短则五日,必然会返回绍阳城,你不必太过担心。”
元若拙勾唇一笑,面色有些苍白,每逢医圣的忌日临近,他的头痛症状就会愈演愈烈。但现在情形特殊,即使身体不适,他也只能强自支撑着前往药王谷查探。
更何况这一回,冥冥中似乎始终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召唤着他,仿佛只要前往药王谷,就会发掘出某些埋藏已久的秘辛。
次日,叶元二人便踏上了历程,药王谷与齐国相去不算远,加之傀儡车的速度极快,不过日余就抵达了药王谷所在的猎煌山脚下。
再往里走便是药王谷对外界设下的禁制,元若拙从怀中取出药王谷的令鉴,缓缓按上一旁石壁的凹陷处。只见一阵金光从其中迸射而出,紧接着众人面前挡住去路的山石豁然洞开,裂出一条容人通行的小径。元若拙向叶知蘅等人点头示意,众人随即排成一列,快步深入了药王谷。
自从十年前药王谷内乱之后,谷内弟子陆续撤离,再也没有外人涉足,是以其中一派破败荒凉,残垣断壁不计其数。
元若拙与叶知蘅先行来到宗卷室寻找,统共耗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从中零星筛选出几篇与雷霆罡有所关联的记载。只不过主要涉猎的都是药人制作的具体方略,对于毒性的解法,着墨却少之又少。
不过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无,他们将这几本卷宗仔细收好,预备带回绍阳城后,再与其他回春妙手细致商议定夺。
“叶大哥……”待事务基本处理完毕,元若拙微凉的手指握住叶知蘅的手掌,目光有一丝哀伤与怯弱,“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叶知蘅默然点头,用力回握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在药王谷的东南方便是医圣秦风吟永眠之处,他过往曾经听元若拙反复提及,印象极为深刻。如今医圣的忌日临近,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同前去祭拜,因此也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
两人驭着轻功越过几处峭壁,来到医圣安葬的小土丘前,却意外地发觉已经有一道身影立在此处。来人一袭红衣如火,衬着灰白的山石显得尤其醒目,身姿挺拔颀长,周身透着狷狂邪肆的气息。
此人,究竟会是谁?
叶知蘅跨前一步挡在元若拙身前,还来不及叮嘱些什么,元若拙胸口的云勾玉却骤然发出极其炫目的光彩。
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红衣人的衣襟中也蓦地爆发出一阵明亮的光华,他似有所悟,猝然回头,目光牢牢锁住了元若拙。只见他身形如电,叶知蘅眼前一花,这才惊觉那人竟然已经转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后,牢牢握紧了元若拙的手腕。
好俊的功夫!
心中警铃大作,叶知蘅低喝一声就要发动攻势,元若拙却用力摇头阻止了他,回眸望向神色激动的红衣男子,嗫嚅道:“……若拙见过师叔,一别经年,您……别来无恙?”
师叔?此人莫非是失踪多年的“毒圣”林铮?
毕竟元若拙是医圣秦风吟的关门弟子,医圣在药王谷中辈分崇高,能够与他平起平坐、被元若拙以“师叔”相称,除了同样被誉为“医毒双圣”的林铮,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林铮的表情却绝非师叔师侄相见那样简单,他本是西域人,一张脸生得轮廓分明,纵然年近不惑,依然张扬艳丽得极具侵略性。他全然没有放开元若拙手掌的意思,半晌一言不发,倏然全身一颤,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风吟,我的风吟,你总算没有辜负你我之间的约定,终于肯回来见见我……”
“毒圣,你干什么!”叶知蘅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一记内力击出,直取林铮后心,那人却连头也不回,周身赤红的光华骤然亮起,生生将他外放的内力倒冲而回。
“师叔,您认错人了,我并不是师尊,师尊他早已……”
林铮却不等元若拙分辩完,反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血红的玉佩,涩然道:“我没有认错,你毕竟上佩戴的宝物‘云勾玉’,与我这‘血鸯玉’原本就是一对,合二为一便是药王谷祖传的宝器‘混沌初原’,具有存留魂魄的神效。”
“想起我吧,风吟,我已经……等待了十年之久。”
他面孔上的神情骤然变得痛苦而挣扎,蓦地伸手狠命一挣,将拴着血鸯玉的绳索扯断,随即将其与元若拙前襟中的云勾玉拼在一起。
两枚玉佩一经接触到彼此,原本光滑利落的边缘骤然变得模糊,乳白的光晕与刺目的猩红瞬间交织在一处,其间隐约有龙吟海啸之声,随即光束暴涨,高屋建瓴般朝着元若拙倾泻而下!
“若拙!”
眼睁睁望着少年的身影被耀眼的光华淹没,叶知蘅目眦欲裂,不管不顾扑上前去,却被强大的灵力屏障反弹而回,生生咯出了一口鲜血。
而沐浴在光晕中的元若拙却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中,零星残破的画面如同流水般从眼前倏然掠过,记忆不受控制地回笼,将以往横陈的迷雾骤然破开——
原来……如此……
暌违十余年的真相这才姗姗来迟,原来当时医圣在中毒之后,他为了救回恩师,不惜与毒圣铤而走险,前往师门禁地盗取宝物“混沌初原”,竭尽全力在化生散毒性发作前保全了师尊的魂魄。
但在那之后,由于奸人迫害,混沌初原无奈被一分为二,带着云勾玉的他就此流落江湖,失去往日的记忆,直到今日与毒圣的血鸯玉再相逢,再相守,才打开了往事尘封的箱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