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摇摇头,“不累。”
他们浑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态度,让许多人心生愠怒,再加上之前有人就对傅少御颇不服气,这下总算有机会能够发作。
“姓傅的你这是什么态度?竟敢在我们盟主面前造次!忘了你之前对沈老是如何恭意谦顺了吗?”
“嗐,李兄还没看出来吗?以前那都是装的!”
“傅少御你给老子解释清楚!你怎么就和这些歪魔邪道搅和在一块儿了?!”
“还要什么解释,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能指使得动岑不语的,除了魔教教主还能有谁?姓傅的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相,他根本没安好心!”
“我可算明白了,原来踏仙阁那场大火根本就是你有意为之!”
断空堡掌门敖江一开口,纷乱的指责暂时止住,静待下文。
“好一出金蝉脱壳,敢问傅教主一句,在听闻我等于废墟中没日没夜奋力寻你时,你作何感想?”
傅少御这才看向殿内。
“回前辈的话,傅某铭感五内,落泪不止,”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家诸位舵主,“您若是不信,他们皆可作证。”
各位舵主似商量好一般,放声大笑,直把对面的人笑得各个面红耳赤、怒目圆睁。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嘲笑!
殿内兀地响起长剑出鞘之音,岑不语等人即刻警戒收声,也纷纷亮出各自兵器。
剑拔弩张之际,沈仲清抬起右手轻巧地摆了摆,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傅教主,”他上前一步道:“魔教与中原武林相安无事近百年,今日也实不愿多生事端。只要你肯交出萧绝与剑谱,我等自会退回中原,不再打扰贵教清净。”
“萧绝是傅某的人,怎能随意交出?”傅少御似笑非笑,“至于沈老所说的剑谱,又是什么?”
贾高虎肩扛流星锤,嚷嚷道:“你装腔作势个什么劲?快点把整卷问渊录交出来!”
沈仲清斜睨他一眼,贾高虎扁扁嘴,收了嚣张气焰退回人群中。
“少御,这三年我自问待你不薄,看在昔日情分,有些事,沈某点到为止,不愿拆穿。”沈仲清重新看向高台,语气伤怀,“你只要归还剑谱,将萧绝交由我等处置,此事便到此为止。”
“有事还是说清楚了的好,”傅少御油盐不进,“在下洗耳恭听。”
沈仲清面色稍沉,傅少御也敛去了笑意。
褚风冷嗤道:“怎么?上山前没打好草稿吗?还得这会儿现编?”
“胡说,”岑不语接话,“堂堂武林盟主,筹谋此等大事,肯定提前三天就想好了。”
“哦哦,”褚风若有所思,“有道理。”
对面人的脸色瞬间难堪到极点。
“既如此,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沈仲清沉下目光,一派威严,“要你归还剑谱,是因问渊录本就归属中原武林所有,这点众所周知。”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吵嚷着要傅少御归还剑谱。
待安静下来,沈仲清继续道:“要你交出萧绝,是因他连害我义弟全家家破人亡,实在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息众怒。”
萧绝欲出言反击,手腕被握住,便听傅少御轻飘飘地反问:“证据呢?”
“断魂散就是证据。”沈仲清说。
药谷谷主茅姜应声道:“断魂散中的那味六月冰,只生在不至峰境内,是踏仙阁的独门毒药。”
“那和萧绝有什么关系?”傅少御挑眉道,“仅凭传闻说他是踏仙阁的异瞳杀手,就指证他下毒行凶,怕是欠妥吧?”
“你莫要强词夺理,”敖江怒道,“燕星寒中毒当日,大家亲眼所见,萧绝就在当场!除了他,还有谁来自踏仙阁?”
“敖掌门怕是记忆有差,”傅少御说,“毒是从罗大蛮身上搜出的,至于他如何拿到断魂散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封彦的证词呢?!他说亲眼看到异瞳杀手闯入燕家杀了燕星寒,若我没记错的话,封彦是你的好友吧,他的指证还不够清楚吗?”
“一人之词,不足以信。”
傅少御晃了晃他与萧绝紧握的手,继续道:“我再说一遍,萧绝是我赤月中人,踏仙阁的事莫要算在他头上。”
“退一步讲,放火烧毁踏仙阁,不也算是给燕前辈一家报仇了么?”他一脸玩味,“说起来,大家还该感谢萧绝才对。”
唐筠“唰”地展开折扇,笑眯眯地说:“功劳簿上,劳烦帮我也记一笔。”
褚风火上浇油:“那这么说,我功劳最大吧?”
“这这这岂有此理!简直不可理喻!”
大殿内顿时一片嘈杂,却无人能在一时间拿出有力的证据,反驳傅少御的狂妄之词。
沈仲清面色如铁:“众所周知,踏仙阁与魔教本是同宗,你以为烧毁踏仙阁就能把魔教推脱的一干二净吗?傅少御,你未免天真!”
傅少御闻言,终于站起身来。
沈仲清说:“魔教拥有问渊录,就是铁证,你洗不清的。”
傅少御缓步走下台阶,萧绝紧跟在他身旁,其他人分立左右,跟在他身后,最终在沈仲清面前站定。
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男人身材高大,往常刻意压抑的气场此时全无收敛,显得格外迫人。饶是如敖江这种一派掌门,也不由心中生畏。
“前辈说铁证,是何意?”傅少御没什么温度的问。
“你莫装无辜,”沈仲清道,“自凌氏案后,剑谱便下落不明。如今在你魔教手中,你敢说当年魔教与此桩旧案毫无牵扯吗?”
“当年定是魔教为独占剑谱,才不惜指使崔玉书犯下凌氏灭门案。”敖江愤声道,“现今你又以剑谱为饵,操控踏仙阁为害武林,挑起事端。如今真相大白,你休想把罪名全部推给踏仙阁,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萧绝冷笑不已:“剑法不怎么样,信口开河的功夫,倒是天下第一。”
敖江脸色顿时红白交替,好不难看。
傅少御也跟着笑了:“那敢问诸位,我这般苦心孤诣,精心布局,是为哪般呢?”
“哼!当然是搅乱武林秩序,趁机称霸中原呗!”
“姓傅的,你做梦!”
殿内又是一阵骚动。
沈仲清纵容他们议论了片刻,才抬手示意噤声,这又渐渐安静下来。
“说完了?”傅少御从旁伸出一手,对面众人立刻拔剑,草木皆兵的夸张反应让男人轻笑了一下,“别紧张,只是给诸位看几样东西。”
岑不语立刻将一沓书信呈于他手,傅少御晃了晃,说道:“这是我在踏仙阁密室中寻到的,各位可以看看。”
他扬手把书信甩到茅姜手中,旁人立刻凑上去,见那些信纸又黄又旧,字迹不同,但都是写给崔玉书的信件,直接翻到落款处,赫然发现有燕无计、沈仲清的印章。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记得燕无计说过,他不认得什么崔玉书啊?”
“那盟主……”
沈仲清拿过其中一封,眉头紧拧,道:“这是伪造的,老夫怎会与崔玉书那等杂碎互通书信?”
他把信笺扔到地上,作痛心疾首状。
“是老夫看错了人,这三年对你太过信任,才让你有机可乘,偷用我的印章伪造这些东西。”
傅少御不与他辩驳,又命绝影呈上一本小册子。
“这是崔玉书的手稿,把近三十年他与你们二人每次见面与通信全都记了下来,包括二十六年前你和他是如何暗中勾结,策划在凌家满月宴上偷走剑谱的具体细节,他都在事后一一记录,沈前辈若是忘了往事,不妨看一看回忆一番。”
“胡说八道!”沈仲清低斥,“老夫与他毫无瓜葛!”
傅少御把册子丢给敖江,敖江快速浏览一番,眉头越皱越紧,片刻他把东西让给旁人翻阅,沉声道:“这东西也能造假,你休要挑拨离间。”
“崔玉书身中奇毒,每三个月需向沈前辈求索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死。你忌惮他会将凌氏案真相公之于众,毁了你一世英名,只能放他苟活。不过却在解药中掺了其他东西,让他这些年饱受疯心之苦。”
傅少御见沈仲清眉头越拧越紧,他眼中笑意越来越深。
“崔玉书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找你寻求解药了?前辈该不会认为他已身死了吧?”
崔玉书已死,傅少御不是不知道,萧绝奇了一瞬便想通了,傅少御这是在吓唬沈仲清,试探对方的虚实。
这时,巫山云走下台阶,有人认出了她,心中更是疑惑。
五毒教又来掺合什么?
“毒素已侵肺腑,药石难医,但可用钩吻以毒攻毒,使其苟活数月。”巫山云死死盯着沈仲清,“你敢和他对质吗?”
沈仲清静了一瞬,人心开始动摇。
你看我,我看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出声询问。
“你们伪造证据,串通证词,沆瀣一气,其心可诛。”沈仲清答非所问,蓦地指向萧绝,“你毒害燕氏一家,证据确凿,别以为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就能转移视线,逃脱罪责。”
傅少御按下沈仲清的手腕,将萧绝护在身后,“前辈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和我凌氏一家的账还未清算完呢。”
施奕瞪大眼睛:“傅大哥,你是……你是那个孩子?”
此言一出,有如惊雷炸响。
“不要胡说!”沈仲清厉声道,“傅少御就是在搅混水,当年赴宴宾客无一幸免,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如何能逃出生天?施奕你难道忘了你父亲吗!竟还敢称他一声‘大哥’!”
施奕一怔,咬了咬嘴唇问道:“傅……教主,有人说最后一次见我父亲是在沛都,同你在一起。”
他握紧刀柄,才重新拾起勇气看向傅少御。
“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我父亲他……是不是也被害了?”
“多此一问!”沈仲清振声道,“就是因为你父亲发现了他是魔教教主,才遭难的。想想你姨妈、姨丈,再想想飞霜,他和萧绝狼狈为奸,犯下这种种恶行,留着此等祸患不除,将来武林必永无宁日!”
言罢,他长剑出鞘,竟是阵脚已乱,想先下手为强!
萧绝立刻迎上,格挡住来势汹汹的一剑,其他人正要开打之际,忽听一声“且慢”从殿外传来,沈仲清持剑的手抖了一下,被萧绝划伤了手臂。
“盟主!盟主没事吧?”其他人见他负伤,纷纷上前询问。
傅少御把萧绝拉入怀中,说道:“你跟兔子似的窜那么急做什么?小心伤到自己。”
萧绝小声说:“实在忍无可忍。”
这时,殿外的人群已让开一条道路,在一片惊疑声中,施正平负刀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身缟素的燕飞霜。
“父亲!飞霜!”施奕大喜过望,忙推开人群迎上前去,把燕飞霜抱进怀中时,竟激动得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我方才听你们大喊盟主,”施正平跨入殿中,环视一周,明知故问:“谁是盟主?”
沈仲清捂着伤口,瞪着他没有说话。
“施掌门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敖江道,“方才我们还在说起你,以为你已遭遇不测……”
“我是遭遇不测了,”施正平打断他,紧盯着沈仲清,“在沛都,我被人偷袭后心,若不是我临时闭气骗过那人,我早就成了一堆烂骨头了。你说对吧?武林盟主。”
“父亲这是怎么……”施奕刚想开口,就被施正平一眼瞪了回去。
褚风和岑不语交换了一下眼神,心想这个老头方才还灰头土脸的下跪谢罪,现下教训起儿子来,倒还是威严不减。
施正平又道:“我听闻不久后燕无计也遭了毒手,盟主你说这两件事发生得是不是太巧了?”
“你想说什么?”沈仲清反问。
“我想说,若让凌氏案彻底成为悬案,就得想办法让所有知情人住口,”施正平走到他面前,“而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哪怕是结义兄弟都靠不住,我没说错吧?”
“你——”沈仲清瞳孔紧缩,颤声道,“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你冤枉我做什么!”
“沈伯伯将我绑到凤溪岭,总不是飞霜冤枉您了吧?”燕飞霜走到施正平身边,红着眼睛说,“姨丈冒险救我出来,被您逼得只能跳崖求生。天可怜见,我二人侥幸未死,飞霜只想问您一句为什么……”
她又逼近一步,哽咽道:“飞霜到底哪里得罪到沈伯伯了?我父亲又是何处做得不对?”
这二人的突然出现,让围攻春山台的众人一时陷入两难。
听他们言之凿凿,好像沈仲清确实有诸多可疑;但沈仲清过去几十年向来乐善好义,他在武林的声望绝不是虚名而已。
该信谁的呢?
“沈老,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有人踌躇地问。
“怎么回事,”沈仲清环视四周,看到一张张或惊疑或戏谑的脸,“就是这么回事!”
电光火石间,他陡然将燕飞霜推向傅少御,长剑划过,直抵在萧绝喉间。
欻欻几声,殿内两个阵营纷纷亮出刀剑,对峙而立。
“都别动!”沈仲清绕到萧绝背后,挟持着他退到殿内一根立柱前,确保后心无法被人偷袭,才对傅少御说:“你把剑谱交出来,我考虑饶他一命。”
傅少御面如玄霜,眉间尽是煞气,还未说话,萧绝却是一声冷哼:“你算什么东西,要我向你讨饶?”
话音未落,赤雪摇动指铃,诡异铃音霎时在大殿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