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道:“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
不就是个真龙命格么?只要不是死劫,说卫敛是紫薇帝星再世他也认了。
只要卫敛不死。
监正震惊道:“陛下!那可是真龙命格啊!”
龙气那般浓烈,俨然是要一统七国天下的主人。
可,可分明该是他们陛下才是!为何会是公子敛?
公子敛是陛下贵君,就算日后当了王后,甚至皇后,那也是凤命,而非真龙。
难不成,公子敛以后会仗着陛下宠爱,谋害了陛下,夺了大秦江山,将这泱泱大国都更名为楚?
监正细思极恐。
更恐怖的是,陛下听到公子敛乃真龙命格后,竟然丝毫不愤怒,反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难道已经被蛊惑了,心甘情愿要将这江山拱手让人了吗!
监正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大吼“陛下您清醒一点别被公子敛迷了心窍”,又怕人头不保,不敢说话。
他家里还有刚出生的小孙子,万一他此刻冒死谏言,陛下一怒之下给他夷三族或诛九族,那可怎么办……
姬越认真地问:“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么?”
监正:“……没了。”
这个还不够吗???
姬越终于舒展了眉头:“那就好。”
他淡声警告:“今日之事,如漏出去半个字……”
监正立刻道:“老臣今日没来过御书房。”
姬越很满意他的识相:“退下罢。”
监正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上报另一件事:“陛下,臣还有另一事要禀。”
卫敛的事情一过,姬越终于有心情拿起一本奏折看了看,头也不抬道:“说。”
秦国在姬越治理下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各地上奏的民生奏折都是一派天下太平。陈国前线也频频传来捷报,还有谢忱的亲笔书信,说已擒获陈国几员大将,不出一月便可凯旋。
姬越一目十行,看得极快。
监正躬身道:“臣五日前观星象有异,这五日来一直在摘星楼观测,发觉天芮星动,有大凶之相。东南方或有疾病发生。”
天芮星是出了名的凶星,古来凡有异动,定会出现疾病与灾厄。前朝便有一回闹了天花,未能及时止损,祸及数万百姓,地里庄稼无人收割,路上饿殍遍地,堪称人间炼狱。
此事非同小可,朝中又未听到风声,他也是一连观测五日才敢下结论。
“疾病?东南?”姬越念了声,忽而从之前扫过的奏折中翻出两副。
秦国东南方有两大州,江州与青州,而这两个地方知州呈上来的奏折俱是风调雨顺,无事发生。
他扫了眼字里行间的溢美之词,神色捉摸不定。
“你可确定?”
“老臣绝不敢妄言。”
“……”姬越阖了阖眼,“孤知道了。”
-
当晚,钟灵宫。
卫敛转头看姬越,姬越还维持着双手枕在脑后目视床顶的姿势,不知发呆了多久。
卫敛唤了声:“姬越。”
姬越:“……”
卫敛:“姬越?”
姬越:“……”
卫敛忍无可忍,翻身趴到了姬越身上,眼尾还带着情欲未褪的潮红:“你今晚怎么心不在焉的?”
竟然只一回便结束,这是转性了?
狼改吃素了?
卫敛越想越不对劲儿。
姬越回神,看见趴在自己胸前的美貌青年,枕在脑后的手改为揽住青年的腰。
他在想两件事。
一是卫敛的真龙之命。
二是东南的所谓灾厄。
卫敛称王还是称帝,说实话姬越并不是很在乎。龙该游于天际,而非困于浅滩。卫敛这般惊才绝艳,不该在后宫蹉跎此生。
若他们能够一直在一起,卫敛是什么身份有何要紧。大不了他江山作嫁,给人当王后……
卫敛若是王,一定会是个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做得不会比他差。
既是真龙之命,那所谓死劫自然不攻自破,这点最让姬越开心。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刀刃相向、立场敌对的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必须有这点自信。
所以这件事他并未想多久。
最让姬越头疼的,还是那天芮星异变。
古往今来,天灾人祸从来不断。但自姬越登基起,兵荒马乱勾心斗角的人祸不少,却从未有过天灾,又因政绩卓绝,秦国百姓称他为天命所归。
若果真有灾厄,苦的将是百姓。
更不妙的是,他在永平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今日监正一走,姬越便派人快马加鞭,兵分两路前往江州、青州,暗中探访当地实情。两地远离永平,路上来回也要一月有余,期间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不堪设想。
姬越越想心情越不妙。
卫敛自是能察觉出的。
姬越说:“卫敛。”
卫敛说:“嗯,我在。”
姬越垂下眼皮看他:“你想出宫吗?”
卫敛:“嗯?”
“就在城外白露山,甘泉寺。”姬越说,“去求一签,那里的签听说很灵验,比如姻缘……”
卫敛双眸危险:“你还想要什么姻缘?”
姬越失笑,捏了捏人的耳垂:“开玩笑的,孤去给你求个平安签。”
甘泉寺的方丈净尘大师便是曾经为他母妃超度的那位,是真正德高望重、道行高深的高僧。
有些事,姬越还想去问一问他。
第71章 平安
秦王每回出宫都是一番大阵仗,豪华仪仗随行,沿路禁军开道,百姓夹道围观,十足的气派。当然,也十足的麻烦。
所以他们现在只坐在一辆低调的马车里,青色帘子垂下,隔去外面热闹的街景。
与街道上任何一辆马车无异。
他们此次是秘密出行。
姬越今日穿得很家常,一身石青长衫,秾丽的五官隐藏在斗笠下,显得几分温雅。
他将另一个斗笠分给同样一身青衣的卫敛:“待会儿把这个戴上。”
甘泉寺香火旺盛,经常有贵族夫人与官宦小姐去山上烧香拜佛,家中父兄偶尔也会同行。姬越与卫敛身份不凡,若在山上被人认出来,又得大动干戈。
卫敛略一颔首。
马车一路驶到城外白露山。到了山脚,马车再不能前进,上山需得步行。不少官家马车也停在此处,从中下来保养得宜的贵妇人与戴着面纱的千金小姐。
卫敛将斗笠戴好,垂下的白纱遮住精致的面容,倾身挑开了帘子。
昨夜正下过一场雨,空气还微有些潮湿,天色也颇为阴翳。戴着斗笠的人不少,他们并不算特别打眼。
但他与姬越下来的瞬间,仍是招致不少人瞩目。毕竟在女客居多的白露山,突然出现两名身姿卓绝的年轻郎君,总要让人多看几眼的。纵使容貌被遮掩,通身的气度可掩不住。
就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了。
长长的石阶一路延伸,上面早已挤满了人。不少女客常年待于深闺,气力不足,更兼之雨后路滑,走几步总要停下来休憩一会儿。
姬越不喜欢人多,攥起卫敛的手:“我们走另一条路。”
卫敛抬了抬眼,任由姬越拉走。
-
后山。
望着面前杂草丛生的斑驳石阶,以及被雨水冲刷过后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卫敛沉吟片刻,诚恳地问:“敢问路在何方?”
姬越扬了扬下巴:“前方。”
卫敛转身就走。
他作甚不走那康庄大道,要跑这儿来脏了自己的鞋。
有轻微洁癖的公子敛十分嫌弃。
姬越在他身后笑道:“卫敛,你的轻功难道不能保证你鞋底不沾尘,片叶不沾身?”
卫敛脚步一顿,又折了回来。
“我当然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了出去,两道身影极快地穿梭在林间,如离弦的箭。
漫山遍野都栽满碧绿修长的竹子,雨后的露珠留在上面,翠色欲滴。二人轻功卓绝,借着竹子的力道疾速前行,双脚几乎未曾沾地。
迎面的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扑来,吹开卫敛的斗笠纱幔。青年眉目如画,青衫折扇,与四下绿野山林宛如融为一体。
不消片刻,他们便踏上了山腰修建的平地。
姬越于卫敛先一步落地。下一瞬,卫敛也在他身边停步。
二人皆是气息平稳,一身清爽,干干净净。
姬越侧目道:“你慢了一步。”
他抬手,拂下卫敛斗笠上的一片竹叶。
卫敛平静回答:“你鞋底有泥。”
落地后就一步不曾挪动,妄图蹭掉鞋底的泥这种行为,以为他不会发现吗?
姬越:“……”
姬越拜服:“卫少侠好身手,是在下输了。”
卫敛懒得理这个幼稚鬼。
他回头看两人刚走上来——或者说是飞上来的这段路,布满泥土,距离遥远,仿佛没有修路。
这要是个常人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累都要累死。
卫敛开口:“你怎知后山还有一条路?”
姬越道:“孤在甘泉寺中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知晓。每日寺中的小沙弥,便是从这条道下山挑水。”
卫敛道:“……那不是小沙弥,那叫苦行僧。”
这路是人能走的吗!
姬越漾了些笑意:“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会在甘泉寺中住过?”
因是私下出行,他也不以“孤”自称了。
竹林茂盛,后山偏僻,此地唯有他们二人,颇有幽静闲适之意。
卫敛说:“不难猜到。”
姬越:“哦?”
“我猜,每打赢一场战役,从战场上回来,你就会在甘泉寺小住几日。”卫敛瞥他。
姬越一怔。
“你曾说,你本不信鬼神,想来也不信佛。”卫敛静静注视他,“但你又说,为了超度……母妃,你宁可信其有。”
姬越的母妃,也便是他的母妃。
“你其实不喜欢杀人罢。”
“不喜欢战争,鲜血,分离,却又做着这样的事。”卫敛轻声道,“这些事你不做,总会有人来做。你只是能做得比他们更快,让这一切结束得更早。”
姬越不曾嗜血,不爱杀戮,不是暴君。但他必须这么做。
有人举起屠刀是为了守护苍生。
却也终究无法抹灭沾满罪业的事实。
卫敛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很累。”
一个人背负这么多,撑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累呢?
姬越平定外戚内乱那年,秦国内部时局混乱,十五岁的少年帝王,似乎远远不是可以堪当大任的年纪。
秦国是所有国家眼里的一块肥肉,时刻等着被一群老谋深算的狐狸瓜分殆尽。
所以……他先发制人。
十二年发动九场战争,无往不胜,也被天下人唾弃,背负无数骂名,受人怨恨。
姬越拿刀的手也始终很稳。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阎罗之名传遍。
却不知冷面无情的活阎罗,才是最厌倦这一切,最想早早结束这一切的人。每打胜一场战,举国欢庆之时,他们至高无上的王需要在寺庙中清修驱散挥之不去的梦魇,需要请净尘为那些战死的亡魂超度,来化解深沉如海的哀恸。
他并非恐惧,只是悲伤。
连秦王宫的人都忘了,他们的陛下起初只是一个看到兔子都觉得很喜欢的少年。
让一个喜欢兔子的少年担负起乱世之君的职责,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
这些都是姬越不曾说,而卫敛读得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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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敛温柔地抱了抱他,透着安抚意味。
姬越眸色微垂,瞳光轻颤,如坚韧挺拔了许久的雪松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雪。
而后,春风化雨。
“咳咳!”一阵咳嗽打断了两人的拥抱。
“佛门圣地,两位施主慎行。”
卫敛立即和姬越分开,却还是被人紧紧拉着手。
来者一副“没眼看”的神情。
那是一个年轻的和尚,大约二十五六,着一身僧袍,模样还很清俊。
若是蓄发还俗,想也来是名翩翩公子。
姬越开口:“净尘大师。”
卫敛:“?!”
他听姬越说起过净尘大师。
说他德高望重、道行高深,还是寺庙方丈。
不应该是一名白胡子飘飘的老者吗?
姬越解释道:“净尘大师年纪虽请轻,辈分却高,修为亦高深。”
净尘被夸得飘飘然:“阿弥陀佛,施主过誉。”
但嘴角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住。
卫敛:“……大师好。”
净尘笑眯眯的:“好好好。”
卫敛:“。”
这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得道高僧啊……
“姬施主,又见面了。”净尘回归正题,“贫僧与姬施主为旧识,今想与姬施主叙叙旧。不知这位施主可否暂且回避?”
卫敛看向姬越,姬越微一颔首。
卫敛收回视线:“那我便先去前院上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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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茂林修竹,鸟鸣春涧,晨钟暮鼓,流水潺潺。
清幽的环境很适合修身养性。这也是姬越以往战争结束后总要在此平复心绪的理由。
否则刚下血腥战场,又要回到那个带给他许多不美好回忆的深宫囚笼,总要把人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