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一点。”沈清盛接着说道。
“王芳斋那件案子不仅告诉我绣花大盗是个男人,它还让我怀疑绣花大盗同南王有关。”
“南王觊觎王芳斋已久,甚至早与京城里的总掌柜王方有了勾结。而王方因为有王森记的监督不敢轻举妄动,因此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撤下五羊城分店郝掌柜,从而换上自己的心腹。此事就是一个合理的契机。”
“这几点互相印证,我才会认为金九龄嫌疑最大。”
“公孙兰的出现,其实只是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想法。”
这一番话说完,他们二人就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夜漆黑,房间里只燃着一盏明灯。
沈清盛盯着那一簇跳跃的烛火,渐渐地出了神。
灯生火,火生烟,看到火尖上升起的那一缕白烟,他不知不觉地就想到了无情。因为他现在忽然有些想吃烤乳猪。
为了转移注意力,沈清盛饮了一口茶,转而又看向花满楼,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花满楼端起茶盏又放下,到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要是陆小凤在就好了。”
“我知道你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揭露此事。”沈清盛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有一个笨办法。”
“笨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强。”而且沈清盛虽然总说自己的办法笨,但花满楼发现他这个人的运气其实很不错,总是能通过他说的笨办法解决问题。
沈清盛只说了一个字:“等。”
花满楼此刻十分庆幸自己刚刚没在喝茶。
不过就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找出沈清盛身上的一个闪光点。那就是诚实,花满楼想,这真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笨的一个办法了。
沈清盛似乎也很不好意思,他拎起茶壶给二人的杯子里蓄满水,认真地解释道:“现在金九龄正在四处找红鞋子的麻烦,对吗?”
花满楼迟疑地点头,同时答道:“因为他想逼出公孙兰,将绣花大盗的罪名扣在她身上。”
“但现在公孙兰已经被我藏到了一个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沈清盛接道,“在这段时间内,如果绣花大盗继续作案,那反而就证明了公孙兰的清白。”
“不过,我相信绣花大盗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了。”
沈清盛的语气很肯定,花满楼十分好奇,他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有把握。
“一,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盯着金九龄破案,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二,金九龄很快就会离开岭南,启程北上办另一件大事。”
很突然地,沈清盛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花满楼,你演技怎么样?”
五羊城这几日,花满楼已经习惯了沈清盛的天马行空,因此他并没问多余的问题,只老实地回答了一句:“应该还不错。”他这个答案却一点都不老实。
“不错就行。”
沈清盛笑道:“明天我就启程去保定。你先留在这里,如果金九龄向你打听我的去向,请你假装不经意地告诉他,我去挖宝藏了。”
沈清盛语气语调都十分轻松,但听到他这句话的花满楼却一点也不轻松。
自沈清盛从大漠回来,花满楼只主动提起过一次有关宝藏的事,目的还是为了安沈清盛的心。他既不关心“快活王”宝藏是真是假,也不关心它被埋在了哪里,作为沈清盛的朋友,花满楼最关心的是这件事带给沈清盛的影响。
见他面露忧色,沈清盛当即认真道:“金九龄早在山西的时候就听说了此事,所以才会让人托司空摘星来偷我的东西。”
“显而易见,这件事他既没有告诉二娘,也没有告诉南王,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我二人自然能猜到。”
“区区一个金九龄,你还怕我对付不了吗?”
听到这里,花满楼已被说服大半,但他还有疑虑:“南王那里......”
“我引开金九龄,也正是为了等南王的行动。南王布的局显然与江湖人有关,我倒要看看,当手下武功最高的金九龄不在他身边后,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夜已经很深了,沈清盛却越说越有精神:“等南王落网,金九龄必然也跑不了,到那时我们再把公孙兰一并交出去,真相自然能大白于天下。”
“好。”花满楼终于点头,同意了沈清盛的计划。不知为何,他此刻也忽然来了精神,觉得自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们喝了浓茶。
第35章 前往保定的路上
时隔数月,沈清盛终于又启程前往保定城。据之前郝掌柜传来的消息,李寻欢带着他的随从也正驾车一路往保定方向而去。目前先不管其他事,秘籍一事终于可以尘埃落定,所以就算冬日里赶路艰难,沈清盛也兴致颇高,自得其乐。
不过,在去保定之前,他原本打算先去一趟沁阳。当日和花满楼说的“去挖宝藏”其实并不是他信口开河,从石观音那里得来的线索他早已破解,只是当时他还有别的事要忙,所以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从五羊城出发前往保定,途中只需绕一点点的路就能抵达沁阳。他计划得很好,先去一探宝藏究竟再去取秘籍,同时若能钓出金九龄来,那更是锦上添花。为防意外,他甚至还给离沁阳不远的原随云去了信,希望对方能赶来帮他。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原随云不在家。天寒地冻,年关将近,原随云却没有在家好好呆着,这件事说来奇怪,或许也不奇怪,因为沈清盛自己不也没有好好地待在家里,反而在外面跑东跑西的?
没有原随云,沈清盛原定的计划就无法施行。所以他只好一路往北继续走,同时祈求李寻欢能靠点谱,好让他顺顺利利地取回师父的《怜花宝鉴》。
李寻欢靠不靠谱沈清盛还不知道,他自己反倒先变得不靠谱了起来。
因为他竟然学起了陆小凤,去管了别人的闲事。
“感谢沈大侠出手相救,在下......”他这一句谢,反反复复说了几次都哽在了这里,接着眼眶就迅速变红,双目含泪,将落未落。
他的样子好像一个人,沈清盛一边看他一边思考。
应相宜见沈清盛在看他,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于是挂在他眼角的那滴泪珠终于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直到此刻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慌忙地以袖掩面,不欲让沈清盛见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只十分有技巧地侧过脸,露出一只红得如同血玉一般的耳朵。
见到这一幕,沈清盛恍然大悟。原来他不像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既像小蕊,也像上官飞燕。
“你说你家就在管城是吗?”
沈清盛原来一个人骑马骑得好好的,只突然之间,这个自称是应相宜的年轻公子哥就从路边蹿了出来,浑身上下雪白雪白的,远远看去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沈清盛也被他惊到了。还好他及时地控制住了缰绳,不然对方早就变成了一只血红色的死兔子。
兔子当时正被几只恶犬追杀,沈清盛帮他吓走那几只恶犬后,就被他缠上了,如今正要护送他回到管城中的家。
但就目前来看,这只兔子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兔子。具体是什么,得等他到了管城才知道。
其实按沈清盛的个性,他一般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只是一来最近他运势不佳,于是想着多做点好事积积德,二来他本就要进城歇过一晚,送他这一程也不过是顺路罢了。
应相宜哭起来没完没了,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不错!我祖父是应百草,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叫做‘百草堂’,平日里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只要是找他看病的,他都来者不拒,尽心医治。我们‘百草堂’在这管城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医馆......”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说回了刚才之事:“今日我出城就是为了接应一批从外省送来的草药,可谁知竟叫我碰上了盗匪。说来也奇怪,这条路我家并别的商队走了有好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被盗匪盯上。幸好有家中忠仆相护,我平日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这才能一路跑出来。也幸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沈清盛,双目之中散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光芒:“今天我能遇到沈大侠。”
“呵呵。”沈清盛礼貌地回之一笑。他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随便做好事了。
有时做好事竟比做坏事还难。
因为想早点见到应相宜的背后之人,所以沈清盛这一路都没说什么话,赶路赶得飞快。
应相宜本来还想同沈清盛再聊一些有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但他此刻正坐在沈清盛的马上,马鞭并没有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而是仍被沈清盛握着。
每当他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沈清盛总是恰到好处地挥鞭,吓得他只能紧紧地攥住缰绳,尽全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这样才不至于被奔驰的骏马给甩飞。
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品出沈清盛根本不想跟他聊天,因此接下来的路他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应相宜其实考虑过自己要不要假装没稳住,从马背上摔下来,从而增加和对方接触的机会,但当他小心瞥到一边用轻功赶路的沈清盛的侧脸时,他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毕竟这条命是他自己的,没必要为了一百两金子去犯险。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今天没赶上看黄昏,今天也不是一个适合欣赏黄昏的日子。因为今天的黄昏很平凡,天空乌蒙蒙的,看不见云也看不见太阳。而且今天他身边的人也不对,沈清盛此刻只希望夜晚快点来临。
当夜晚来临时,那些见不得人的魑魅魍魉才敢出来活动。沈清盛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因为他嗅到了血腥味。
也许是那晚在石观音魔窟里闻到的血腥味后劲太足,也许是最近他和花满楼待久了,因此学到了他那神奇的嗅觉,总之现在,沈清盛对血腥味十分敏感。
敏感到隔着一条街,他就闻到了应相宜所指的,说是他祖宅里传来的血腥味。
门前没有点灯。
这很奇怪。因为像应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一般每天不到申时,都会派人在门口点上两盏明晃晃的大灯笼,以彰显自家的富贵和气度。
比之更奇怪的是,沈清盛和应相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听到说话声。若说之前没有听到,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远,但现在他们二人都已经走到了正门口,宅邸内外却依旧一片死寂,听不到说话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沈清盛特意看了应相宜一眼。
血腥味之浓,应相宜自然也闻见了。他此刻只觉得心中有一只无形的血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他的心还在拼命地跳动,想要跳出这只手的控制,但愈跳,心就愈痛。痛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一样。
沈清盛只见应相宜的面色由惨白转为铁青,突然他双手狠狠敲击自己的胸腔,哗啦一声就吐了出来。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面色又从铁青色变回了惨白色。沈清盛不知这世上有没有“鬼白色”这个词,因为眼前的应相宜不仅脸色白得像鬼,远远望去,整个人都像是一只游荡在人间的鬼魂。
“我推门进去前,想问你几个问题。”沈清盛的一只手正放在门环上,他清楚地感觉到这扇门非常好推,门环微微震动,像是在对他发出邀请。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应相宜的脉门,对方也在抖,怕得发抖。
“沈...沈大...大侠请...请问!我...我一定知...知无不...不言!”甚至这句话也是他抖出来的。
“你今天出城为的不是接货,是吗?”沈清盛问。
“不...不是!”应相宜答。
“有人给了你好处,让你来接近我,对吗?”
“对对!”
“他和你说的想必是把我带到你家,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对话进行到这里,应相宜突然不抖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清盛一路都对自己不冷不热,也明白了那个人明明有那么多厉害的手下,为什么要买他一个纨绔来骗眼前这个人。
答案很简单,因为沈清盛更厉害。
他简直是自己生平遇到过的最厉害的人,应相宜想,既然他这么厉害,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应相宜不抖了,他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勇气,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托盘而出:“半个月前,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金子和一些人手,要我取得你的信任,最...最好……”
说到这里,他的耳朵又变红了。
沈清盛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收回了那只扣住应相宜脉门的手。
这时,应相宜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大声说道:“最好能试出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如果我能试出这件事,他就再给我一百金!”
“另外,他要我无论用什么办法,最后都必须带你回我家!等这件事完成后,他还会给我一百金!”
应相宜把一切都交代完了,他的眼睛仍旧紧紧闭着,不敢睁开,因为沈清盛还没发话。
沈清盛早在放开应相宜命门的时候,把推门的右手也收了回来。别人既然花了三百金请他进这扇门,那他怎么能进得如此随意?
如果有阵风就好了,沈清盛刚这么想,风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