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孙兰吃惊,是因为沈清盛和她心中怀疑的是同一个人。她本以为凭金九龄这些年积累的威望,只要他向世人宣布“绣花大盗是红鞋子的公孙大娘”这一消息后便无人会提出质疑,到时这口黑锅她是不背也得背。公孙兰不想背,所以她今夜约了沈清盛在江边见面。
但此刻,她却忽然后悔了。
“我试你的武功,为的就是想看看你能否对付得了金九龄。”过了好一会儿后,公孙兰才开口说道。她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
她想的自然是能胜过她最好,如果比她还逊一筹的话就直接杀了他,就当是为八妹报仇了。
沈清盛没有说话,他看出公孙兰此刻终于不疯了,已经学会好好说话了。
只听她接着说道:“红鞋子里出了一个叛徒,我正是因为那个叛徒才怀疑起了金九龄。”
“金九龄那个人想必你们也知道,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光靠他那点收入,怎么供得起这样精细的生活?还不都是二娘一直补贴给他的?”
沈清盛那一日在马车上提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原来金九龄既不像他这样靠师父,也不像花满楼那样靠家人,一直以来靠的都是他的情人。
说到这里,公孙兰显然很愤怒:“红鞋子的账一向是由二娘管的,但不久前我忽然察觉账面上多了许多漏洞,细纠之后我才发现,红鞋子近年来的进项竟然凭空少了五分之二!我当她是我的亲妹妹,但她拿我当什么了?”
沈清盛又听懂了。想必就是因为公孙兰的动作,使得二娘不好再动用红鞋子的财产去填补金九龄,而金九龄又过惯了这种有大把银钱在手的奢华日子,乍一缺钱,干脆就干起了强盗,毕竟这种勾当来钱最快。
“原本我还想着,只要她能当面认错,并斩断与金九龄之间的关系,我就放她一马。”
“谁知她后来竟又将组织的秘密,成员、据点、乃至我的行踪通通都卖给了金九龄,伙同金九龄一起,要将绣花大盗的身份扣在我身上,一心想致我于死地。”公孙兰脸上怒色更浓。
沈清盛点点头,公孙兰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背锅的人。
“你找我来是因为知道我在找‘二娘’,所以想用‘二娘’来换我帮你洗清嫌疑?”
公孙兰点头又摇头:“我不会把二娘交给你。我只想告诉你,就算二娘得罪过你,那也一定是受金九龄指使的。”
沈清盛心里认可她的这一说法,只因当日司空摘星接到的请托是:偷沈清盛身上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二娘这么吩咐司空摘星,是因为金九龄就是这么吩咐的她。他当日既也参与了金鹏王朝一案,那么自然是听说了宝藏传闻,只是他却不信任二娘,没将这件事完整地讲给她听。
想到这里,沈清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八妹是上官飞燕?”
同他接触过、会说他不解风情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当日“见死不救”的小蕊;另一个是对他施“美人计”未果的上官飞燕。
虽然他不曾留意过上官飞燕穿的是不是红鞋子,但她当日从云水阁中脱身之时系在霍天青身上的绸带却是鲜红色的,看起来和公孙兰绑在剑柄上的绸带很像。
公孙兰又是一惊,她前后只在沈清盛面前提过一句八妹,他竟然就能猜到八妹是谁。此刻的公孙兰悔意更浓,也许就算她不告诉沈清盛那些消息,对方最后也能找出绣花大盗的真实身份。
虽然已经被沈清盛猜中,但公孙兰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要姐妹们一日不背叛她,她就要尽力多保护她们一日。
“你对她们倒是有情有义。”刚感叹完这一句,沈清盛就出其不意地点了公孙兰的穴道。
他问这个问题,只想试探公孙兰有没有可能会从上官飞燕那里听过宝藏的消息。如今看来,她对这件事倒是一无所知。
“小白。”沈清盛不去看公孙兰那错愕的神情,只对着眼前苍茫的夜色唤了一个名字。
随着他这道声音落下,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光看她曼妙的身姿,公孙兰心中已断定了这一点。
果然。下一秒,那个女人就出现在了公孙兰的视线里。
她的眼眸温柔又多情,像是含了一汪明净的秋水,当她静静地注视着你的时候,只令人觉得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洗净了。
公孙兰现在就被她这样注视着,她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白秋水看了一会儿公孙兰后,又转身看向沈清盛,恭敬地问候了一声:“少爷。”她的声音也如水一般温柔清澈。
沈清盛点点头,吩咐道:“她就交给你了。”
随后又补了一句:“别让她死了就行。”
白秋水轻轻地应了一声“是”,接着又慢慢地消失在了那阵夜色里,带着公孙兰一起。
等她们离开后,花满楼才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先关在王森记,”沈清盛摸了摸鼻子,“剩下的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每出现一个美人,每发生一段打戏,作者就会掉一撮头发。
蓄发不易,作者叹气。
第3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回到客栈后,花满楼跟着沈清盛进了他的房间。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沈清盛在花满楼坐下后主动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接着他自己也抿了一口,开始解释起怀疑金九龄的原因:“我这人有个歪理。当一件案子发生时,有两个人是最有嫌疑的:一个是报案的人;另一个是负责查案的人。”
花满楼早知沈清盛看人、看事角度清奇,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负责此案的是无情呢?”
毕竟在花满楼心里,金九龄投身公门已近三十年,时间跨度甚至比无情的年纪还要大,若非最近几年武林四大名捕横空出世,不然他还会是那个江湖中人公认的“天下第一名捕”。
沈清盛咳了一声:“无情不一样。”
他却没有解释无情在他心中为什么会不一样,而是继续说绣花大盗一案:“绣花大盗犯的第一件案子是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一出手就绣了三十六个瞎子。”
说到这里,沈清盛顿了顿,当看到花满楼对他轻轻摇头之后,他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当时的这一趟镖关系重大,镇远镖局派出的镖师无一不是高手,更别提随行的还有副总镖头常漫天。但这所有人一起上,都敌不过绣花大盗一招,可见他武功之高,更在一流高手之上。”
花满楼点头:“这样的高手在当今武林中并不多见。”
“对,但金九龄就是其中之一。”沈清盛接道。
“第一件案子其实只能令我大致判断出绣花大盗的武功,真正让我加重对金九龄疑心的却是第二件以及最后一件案子。”
“等等,”花满楼出声打断他,“你是不是在赴宴那日就怀疑上了金九龄?”
沈清盛刚来五羊城第一天,就被郝掌柜请到了王芳斋,在那里他才得知了有关绣花大盗的一系列情报。而第二天,南王就派了金九龄过来给他们两个下帖子,邀请他们赴宴。
花满楼当时就奇怪沈清盛对金九龄的态度,尤其沈清盛后来在马车上还问了他那些问题。
“准确地说,是刚来五羊城那日。”沈清盛忽然笑了一下,“你别忘了我那个歪理。”
花满楼只笑着摇头,没有说话。
“先说这最后一件案子,”沈清盛又道,“绣花大盗之前偷的都是镖银、古董字画、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按常理说,这最后的‘收山之作’应该会选数额更大、更有价值的一些东西才对。”
“但他偏偏选了王芳斋,只偷走了十二万两白银,甚至还带走了一些胭脂水粉。
花满楼接道:“你之前说过,因为这一案过于特殊,所以你才会怀疑绣花大盗的动机。”
“不错,无论是绣着牡丹花的帕子、还是他穿着的红绣鞋和花棉袄,以及最后偷走的那些胭脂水粉,绣花大盗一直都在刻意地告诉我们:他是个女人。”
说到这里,沈清盛又提起另一件事:“但我观察过女人,在买东西这件事情上,她们最享受的不是买到这件东西之后的满足感,而是挑选东西的过程。”
花满楼愣了愣,继而回忆起家中女性长辈的作风,忍不住点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
接着,他又笑道:“以后若是有人说你不懂女人,我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帮你说话。”
沈清盛也笑了:“其实我还是不懂。只不过那日在王芳斋多留了一会儿,通过观察和询问郝掌柜才得出的这个道理。”
“假如绣花大盗是个爱美的女人,我想她一定更喜欢拿着抢来的银子,亲自到王芳斋挑选适合自己的胭脂水粉。”
“不错,所以绣花大盗应该是个男人。”花满楼又点头。
“对,金九龄正好也是一个男人。”
通过第一件和最后一件案子,沈清盛推测绣花大盗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即使有他的“歪理”互相印证,但单凭这些似乎还不具有十足的说服力。
因此,不等花满楼再问,沈清盛又接着说出了最后一点,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在绣花大盗犯的这一系列案件中,最有参考价值的,除了第一案与最后一案之外,还有另一案。”
“是你之前说的第二件案子。”花满楼顿悟。
“对,平南王府一案。”
花满楼接道:“我去探望王府总管江重威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过当日之事。”
“先不说王府宝库重地会设下多少明哨暗哨,也不管开启宝库重门的钥匙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把。”沈清盛的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单说绣花大盗真的有本事避开重重守卫,对上了当日的取宝口令,又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钥匙开启了宝库大门,然后静静地坐在里面一边绣花一边等着江重威的到来,这之后就出现了一个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花满楼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什么问题?”
沈清盛不答反问:“当日江重威进宝库前,宝库三重大门都是锁着的,对吗?”
花满楼仔细回想了一番江重威的话后,肯定道:“对。”
听到他这个答案,沈清盛又问:“而王府宝库大门的锁是请工匠特制的,只能从外面用钥匙锁上对吗?”
这回花满楼答得很快:“对。”
沈清盛忽然放缓了语气,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绣花大盗一直呆在宝库里面,那这三扇大门又是谁锁的?”
“难道他另有帮手?”花满楼忍不住问道。
沈清盛反问:“另一个武功高强到可以无视王府守备的高手?”
要两个武功如此之高的高手配合,费尽心机只是为了偷取王府宝库的十八斛明珠,先不说分赃问题,在沈清盛看来,还不如绣花大盗自己再去劫一躺镖银来得实在。
花满楼一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首先,这个帮手不可能是江重威。否则他丢的就不止是一双眼睛,而是他的一条命了。
正当花满楼还在思考这世上有谁能做绣花大盗帮手的时候,沈清盛忽然出声,说出了他当时的想法:“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看事情的角度很奇怪。当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会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花满楼不解,他想知道沈清盛是怎么胡思乱想想到金九龄身上去的。
沈清盛点点头,肯定道:“对,胡思乱想。”
“比如说,王府一案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信息量其实很大(摸下巴
第3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需要一个人的许可,绣花大盗就能安安心心地躺在王府宝库的金山银山上绣花。”
“是谁?”花满楼追问。
沈清盛放下茶盏,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南王。”
在南王面前,他们之前提到的密不透风的守卫、每日一变的口令、宝库三重大门的钥匙等重重困难,全都迎刃而解,因为他本就是这座宝库的主人。
花满楼愣了愣,按这么想的确能解释很多问题,但还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南王为什么要让绣花大盗偷他的东西?”
“之前我说过,他很缺钱。”见花满楼点头,沈清盛又道,“人一旦开始缺钱,那他无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管他是市井小民还是皇亲国戚。”
“你的意思是,他给绣花大盗提供庇护,而绣花大盗偷来的那些东西,必须上交一部分给南王?”
“也许要上交,也许只是投名状。”沈清盛手指轻点桌面,“郝掌柜告诉我,近一年以来,金九龄出入王府次数频繁,有几次甚至还被请到了书房密谈。”
这条情报来之不易,沈清盛却将它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花满楼并没问他郝掌柜是怎么得来的消息,消息可不可靠之类的问题,只是点头肯定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但有时也敢说一句自己‘看’到的东西比一般人看到的要多。南王宴请那日,我也曾暗自惊叹过他与金九龄之间的关系。”
听他这么说,沈清盛忽然笑了:“是比我看到的要多。”
花满楼也笑了:“但我想的却没有你多。”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沈清盛为什么会怀疑上金九龄:“武功高强的男人,而且身上还具备令南王帮忙的价值,难怪你会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