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治帝每年都会去凉园避暑,宫殿修缮自然马虎不得,余兴辉亲自去了一趟后,回来复命说好几处宫殿破损严重,需要重新修葺,便向国库要了些银子。
眼下国库充实,宏治帝也不在意,手一挥表示准奏,也不过问数量多少。
自古以来工部便是捞金的好地方,朱启明没少得过好处,这余兴辉更是贪墨了不少。
萧知尽看在眼中,笑而不语,在余兴辉身边安插了个账房先生后便置之不顾了。
朝中事务不多,莫厌迟便时时跟在宏治帝身边,学习治国之道。朱启明见状,也学着他天天请安,黏在宏治帝身边,问这问那。
宏治帝见两个儿子对社稷如此上心,心头无比欣慰,有问必答。
莫厌迟入朝时间短,问题多,一有什么疑虑便会开口询问,届时宏治帝便会放下手中朱砂笔,好好教导一番。朱启明冷眼瞧着,止不住出言暗讽。
原本只有一个莫厌迟的时候,宏治帝尚能应付几番,这会儿多了个朱启明,让宏治帝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朱启明时常出言讽刺,惹得宏治帝心烦。
教导了几日后,桌上奏折堆了几叠,宏治帝察觉精力大不如之前。于是派了李公公,免了两人的晨昏定省,无事不要入宫。
外头顿时流言四起,宏治帝这分明是不愿意立储君啊。而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哪是不愿意立,分明是宏治帝烦死了。
第21章 朝廷风波(五)
莫厌迟不用请安,在不上朝的时候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以前叶悯不敢直接叫人,只能站在门口敲门,现在有了萧知尽,莫厌迟可谓万分煎熬,每每睡得正酣时就会被连拉带拽地叫醒用膳。
卫灵亲主的威压并非虚言,每每莫厌迟反抗,一见到萧知尽深沉如水的眸子时,都会吓得睡意全无,立即起身。
叶悯端着饭菜进来,瞧见了亦是十分欢心。
萧知尽早早便用了膳,这会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莫厌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热粥。
“好好吃饭。”萧知尽拍掉莫厌迟拿着筷子乱敲的手。
莫厌迟撇撇嘴,垂头乖乖吃饭。
“等会可有事要办?”莫厌迟问道。
萧知尽这个卫灵亲主一整日事情不断,二皇子府的屋顶都快被踏烂。
“无事。”萧知尽摇头。
“那晚些我们去雁荷池吧,那儿荷花开得正盛,没准还能采些莲蓬回来。”
自萧知尽来京中,莫厌迟日子便好过了许多,面对旧友,性子也渐渐放开了。原他就是好玩之人,无奈三年来敛尽锋芒,不敢欢闹。如今可不必在束缚自己了。
萧知尽笑道:“行,你且用膳吧,等会日头毒了就去不了了。”
莫厌迟笑逐颜开,点点头,三两下便将手中的热粥喝完。他擦擦嘴一脸满足,道:“走吧。”
萧知尽无奈摇头,吩咐叶悯再备些点心在马车上,留着饿的时候吃,然后便跟着莫厌迟上了马车。
车夫待两人双双落座,这才短鞭一挥,驱车而走。
就在两人渐行渐远时,二皇子府后的小巷中突然走出一人,盯着他们的方向离开。
二皇子府铜墙铁壁,安插不进人手,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只能守在府外,观察着他们的动向,随机应变。
莫厌迟和萧知尽不带侍卫便出门,倒是一个好时机,那人悄悄走开,一路奔到了大皇子府上。
朱启明正跟几个幕僚商议事情,侍卫进来通报守在二皇子府的人来了,便召了进来。
那人屈膝行礼后,道:“殿下,二皇子跟萧知尽一同外出,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带,是个绝佳时机。”
朱启明蹙眉,有些犹豫:“莫厌迟受卫灵将保护,只怕身边暗卫不在少数。”
一幕僚思虑周全,起身拱手道:“殿下,属下认为此事不可贸然而行,昨日行刺卫灵亲主都失败了,今天只怕更难成事。”
“昨日那是卫灵亲主,败也是正常,今日是萧知尽和二皇子,实力自然不可相比,臣以为可召集精兵,除去后患。”另一幕僚道。
两人意见相悖,争吵不休,朱启明沉着脸听了会儿,拍桌而起,道:“住嘴,即刻召集几个人手,先试探一番再说吧。“
“是。”
莫厌迟确实没带侍卫,可不代表身边的卫灵亲主没带,故而也就没有注意到逐渐逼近的危险。
雁荷池是去年春季弘治帝下旨修建的一处亭苑,位于京中东南方向,建好的时候刚好夏季,荷花开得正盛,弘治帝忙里偷闲带了几个皇子去看过。
莫厌迟那个时候被朱启明陷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等到可以下床了,荷花已然败落,也就没能看到其他皇子口中的美景,他为此还失落了一阵子。
今年有了萧知尽陪着,倒是圆了他一个心愿。
两人都是活泼好动的少年,来雁荷池自然不会单单看这满池荷花,他们绕着回廊走着,瞧见几处有莲蓬亭亭而立,娇嫩无比,莫厌迟一时嘴馋,道:“我们去采些莲蓬吧。”
萧知尽环顾四周,别说是小舟,连人影都不见半个,“怎么采?”
“我自有法子,走。”莫厌迟笑道,顺手牵起萧知尽的手,往一处假山走去。
萧知尽欲言又止,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嘴角悄然上扬。
两人穿梭在假山中,莫厌迟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而萧知尽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哪还顾得了其他,呆呆地跟着他走。
“有了!”莫厌迟松开手跑了过去,未等萧知尽反应,他便闯入了荷花池中,原以为莫厌迟该摔入水中,不想竟稳稳当当站在上面,萧知尽走近一瞧,发现里面有几块汀步,延绵到池中央。
莫厌迟听去过的人说过这处有汀步,这原是工部修建时粗心所建,不想在荷花盛开之时倒是有了别样生趣,比起站在回廊上远远看着,立在汀步,触手可及更令人欢喜。宏治帝还为此褒奖了工部一番。
有了汀步,两人便可走到池中去采摘莲蓬,莫厌迟在前面开路,萧知尽跟着,一路上收获颇丰。
萧知尽接过莫厌迟刚摘的篷子,无奈阻止:“够了,摘那么多做什么。”
莫厌迟双手空空,自然没什么感觉,回头看去发现萧知尽怀中捧这一堆莲蓬,还有几株摇摇欲坠,走几步就要掉了。他坏心眼地弯腰摘了一朵偏小的荷花,笑眼盈盈走向萧知尽,抬手往他束起的头发上戴,笑道:“萧美人人比花娇。”
“……”萧知尽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只是莫厌迟笑得那么开心,也就随着他闹。
远处暗卫默默移开视线,嘴角抽搐。
两人肆意玩闹,殊不知水下正有人悄悄逼近。
莫厌迟看着萧知尽头上的荷花,忍不住一笑,却是意犹未尽,又弯腰去挑哪一朵比较娇嫩,忽而,他发现水中几处莫名泛起涟漪,他心头一震,回身对萧知尽道:“小心!”
话音刚落,几人破水而出,萧知尽手中拿着东西,又站在狭小的汀步上,一时闪躲不及,生生受了一剑,顿时鲜血直冒。
莫厌迟神色狠厉,冲到萧知尽身边,替他挡下几招。
远处的暗卫见状,立刻往前,荷花池中无遮挡物,他们便离得比较远,萧知尽原本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只是见莫厌迟招架不住,便出手了。
那些人显然没料到萧知尽会武功,一时大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暗卫快速赶了过来,那几个人不过是来探路,见打不过便对视一眼,跃身逃走。暗卫不是侍卫,敌人逃走是不能追过去的,要守在原地保护主人,只是萧知尽武功暴露,必须灭口,在萧知尽下命令后,几人便追了过去。
莫厌迟见人走了,急忙扶住萧知尽,询问情况:“怎么样了?”
“没事。”好在剑上无毒,只是伤口深了点,所以才流那么多血。萧知尽捂着伤口,脸色有些苍白。
莫厌迟见他无恙,松了口气。忽而神色一暗,京中对他恨之入骨的只有朱启明一人,今日之事不必猜也知道是他,萧知尽显然是被自己连累了。
“今日是我连累了你。”莫厌迟叹道。
萧知尽摇摇头,被莫厌迟搀扶着上了马车,“原本我就做好准备了,说什么连不连累的。”
他越是安慰,莫厌迟越是沮丧,他垂头丧脑道:“怪只怪我无能。”
萧知尽扯出一抹笑来,“哪会,咱们二皇子殿下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
“我……”莫厌迟抬眸,看到萧知尽充满期待的眸子,将否认自己的话吞了下去。
走到这一步,莫厌迟无法回头了,可他还是会存着点念想,有朝一日离开这令人厌烦之地,偏居一隅,无忧无虑,干脆潇洒。
萧知尽闭眸,脑中转了几圈后,道:“回去后请个太医,就说你受伤了,有人敢在皇家重地行刺,想必是做好准备了。”
“嗯,我明白。”莫厌迟点点头道。
主人受伤,车夫亦是紧张,急促地挥打着马鞭,不敢有片刻怠慢。途中邢衍接到消息,带着药闯入马车,替萧知尽稍稍打包了下,好歹也止住了血。
不多时,马车驶向了京中繁华之地,这里人多,马车不得不慢下来,萧知尽蹙眉,莫名心烦,他掀开帘子正要开口,从人群中窜出一人,止了他的话语。
莫娇!
萧知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一僵,不必看也知道莫厌迟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马车被人拦下,停在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萧知尽在心底骂了声半黎后,示意邢衍下车将人带走。
他抓住莫厌迟的手,沉声道:“回府再说。”
莫厌迟愣愣地点头,只因再见莫娘,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没看到萧知尽眼中的杀意。
消失许久的莫娘突然找来,显然来者不善,萧知尽坐在下首,由着丫鬟给自己上药,眸子似有若无得看向莫娘。
莫娘三年来显然过得辛苦,两鬓花白,原本风韵犹在的脸上多了几丝皱纹,她抹着泪,抓着莫厌迟的手哭道:“我的儿,娘对不起你啊。”
莫厌迟咬着下唇,垂着眸子,眼眶微红,却是一言不发。
“迟儿,娘知道你怨我,可娘也是迫不得已的,三年前娘不走,只怕我们就要阴阳两隔了。”莫娘哽咽道。
莫厌迟抽回自己的手,话语带着哭腔,“那为何……十五年前你要那么做?”
“十五年前……娘那是不得已,娘对不起你,对不起皇后娘娘。”语罢,莫娘失声痛哭。
莫厌迟也没好到哪里,整张脸涨得通红,他抓住莫娘瘦削的肩膀,低吼道:“什么不得已让你这般做,你可知这三年……这三年我过得多辛苦,你倒不如出宫后把我直接掐死,一了百了!”
萧知尽手一抖,碰到了桌上茶杯,热茶洒了满桌。
第22章 朝廷风波(六)
莫娘颤抖着唇瓣,双眼失神,她喃喃道:“当时我是想这样的,可是抱着怀中熟睡的你,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正因如此,她才躲在望乡台中,把莫厌迟当做亲子抚养,给自己的罪行一些安慰。
莫娘对莫厌迟的好是没得说的,可却也无法抹灭她过往的罪行。一想到先皇后的死,三年来日日夜夜无尽惶恐,莫厌迟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恨,他推开莫娘,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字一顿:“你走吧,以后,不要再相见了。”
莫娘踉跄了半步,对着莫厌迟跪下,她抓着他的衣角,哭道:“迟儿,娘知道错了,原是一辈子都不该出现在你面前,可现在那些人知道你还活着后,已经派人追杀我了,若我出去,必死无疑啊。”
莫厌迟身形晃了晃,他极力稳住自己,深吸了几口气,“三年前你离开时,可有想过我也会死……”
萧知尽坐在一旁看戏,莫娘确实代阏的人被追杀,在他的授意下半黎只会袖手旁观,绝不出手,若是死了正好,他也不必提防着她,不想几番杀戮,她竟然毫发无损,还是找到了莫厌迟。
他想清楚了,莫娘要是被赶出二皇子府,出了门就让半黎将人处理了,若是留下来,便让人日夜守着,不让她动什么歪心思便是。
不过一个女人家,不足为虑。
萧知尽不曾料到,这是因为这个女人,险些酿成大祸,让他彻彻底底失去莫厌迟。
莫娘愣了下,松开了手,颓然端坐在地上,无言相对。
莫厌迟被松开,抬脚往内院而去,萧知尽见状,吩咐了人送客后,疾步跟上他的步伐。
前面的人走得不快,萧知尽几步就追上了,莫厌迟知道身后是萧知尽,便停下脚步,垂首抹泪,一如三年被计戟带走的可怜模样。
萧知尽恍惚了下,伸手抓住他,掌心触及是一片冰凉,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着,三年了,当年仓促一别,他跟莫厌迟说了两个字,等我,亦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见,可在萧知尽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在一千多个日夜中蹉跎挣扎,终于破土而出,得以喘息。
他将人搂住,轻声安慰:“人已经走了,别哭。”
莫厌迟将手臂横在脸上,不让萧知尽看到自己满脸泪水的模样,他把脑袋埋在萧知尽的衣襟中,抖着声音:“别……别让她走,她会死的……”
萧知尽叹了口气,示意暗卫去找人,一边摸着他的脑袋:“好,我派人去找她,往后让她住远点,不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