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厌迟点点头,默默哭了会儿,待收拾好情绪后,又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自知失态,颇为羞赧地抬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刚哭完,擦眼泪的动作又十分粗暴,这会儿双眼红肿得厉害,萧知尽心里抽疼,抬手轻拭,冰凉的手掌缓解了莫厌迟的不舒适。
“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一歇。”萧知尽道。
“好。”莫厌迟偏过头,瞧见了萧知尽臂上缠着的纱带,这才想起来遇刺一事,“你的伤没事吧?”
“若有事这会儿早没了。”萧知尽轻笑,“你且去歇着吧,我还有些事要办。”
“好。”萧知尽做事有分寸,莫厌迟便没再多言,往自己的寝殿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萧知尽又叹了口气,莫厌迟的心还不够狠呀。
萧知尽目光清冷,杀意四起,全然没有方才拥人入怀时那股温柔,他冷笑了声,又回到了前厅。
收拾茶具的丫鬟见俊美异常的状元郎回来,打了声招呼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期间未再看萧知尽一眼。
萧知尽等了半晌,邢衍和半黎几乎同时到了府上。萧知尽正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噙着,面色如常,两人却脊背一寒。
半黎不敢犹豫,下跪求饶:“请亲主恕罪,早上代阏派人刺杀莫娇,不知怎么牵连到我们,混乱之下让莫娇跑了,待再找回时,人已经出现在二皇子府上了。”
“那现在人呢?”萧知尽静静道。
“在皇子府偏苑那儿。”半黎道。
萧知尽放下茶盏:“盯紧她,若再出事,你就不必来见我了。”
“是!”半黎道。
邢衍见两人说好,这才开口:“主子,早上行刺的是大皇子的人,其中有两个是代阏借给朱启明的。”
如此一来,前几天朱启明能派人在郊外追杀他一事也就说得通了。萧知尽略感头疼,千算万算,两人还是勾结在一起了。
好在大皇子那边有江婉替他盯着,一时半会儿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至于代阏……
十几年来他不曾行动,萧知尽大概也能猜到一二,面对让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换作是他,他也不想一了百了,慢慢折磨敌人,在不知不觉中把对方击溃,这不失为报仇的一种方式。
只是代阏失算了,隶属朱家的卫灵将重现于世,他不得不紧张起来,这才屡屡出手,要将卫灵亲主和莫厌迟置之死地。
“把那几人都处理了,顺便查下他们是如何勾结上,断了他们的联系再说。”萧知尽道。
“是。”
主仆三人在前厅商讨,本该回到寝殿休息的莫厌迟知道莫娘安置在哪里后,只身前往了偏苑。
有了监视着莫娘,莫娘不敢有所举动,这能在屋中暗自叹息。
忽而,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来人是方才决绝让她离开的莫厌迟,莫娘大喜过望,跑过去抱住他,“迟儿,娘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的。”
莫厌迟贪恋一时温存,随即将人推开,神色肃然,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当年指使你的人和如今追杀你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莫娘心神一动,点头道:“是。”
“谁?”
“代……代国太子代阏。”
“代阏?”莫厌迟从史书上知道过这个名字,可是按书上所说这人早已是身死魂消才是。
莫娘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代阏没死的。”
她说话半真半假,莫厌迟却是不疑有他,稍稍谈了几句后,便又离开了。
他回到寝殿,萧知尽正坐在屋中饮着关中进献的桑落酒,这酒味道香醇,入口绵甜,平日莫厌迟也爱小斟一杯。
萧知尽听到脚步声,抬眼笑道:“回来了?”显然知道莫厌迟去了偏苑。
莫厌迟不觉无异,走过去夺走了他手中的桑落酒,恶狠狠道:“受着伤还喝什么酒,想死不成?”
萧知尽讪讪一笑,解释道:“这不瞧你心里不舒爽,拿酒给你嘛,只是你离开太久,我忍不住就喝了几口。”
莫厌迟斜斜瞥了一眼,不置可否,拧开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杯,说是借酒浇愁,这桑落酒未免寡淡,莫厌迟连连喝了几杯后,这才缓过神来,“方才我去了偏苑……她说代阏还活着……”
“……我知道。”萧知尽点头道。
莫厌迟猛地抬头,惊道:“怎么你知道?”
“原本我就是来查这件事的,知道了也不意外吧。”萧知尽犹豫了下,还是将近日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莫厌迟,也好让他多个心眼,提防着朱启明和代阏。
莫厌迟听着,几乎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代阏乃是我朝大罪人,朱启明怎么敢跟他勾结!”
“说是勾结,其实两人尚未见过面,朱启明不知道助他之人是代阏,不过以他那样,两人勾结在一起也只是时间问题。”萧知尽道。
“代阏为何要帮他,助他上位对他复仇一事全然无益。”莫厌迟百思不得其解。
萧知尽冷笑,“只怕是觉得朱启明比你来得好控制,且你有卫灵将在手,他倒是想帮你也帮不了。”
十五年前战乱,贤王留在京中的一小部分势力入京护驾,代阏险些丧命在卫灵将手中,如今只怕更加忌惮,选择莫厌迟无异于自投罗网。
代国遗民时隔那么久再次行动,想必已然做足了准备,莫厌迟脸色也不是很好,“往后有所行动,你且小心点。”
“嗯。”萧知尽点点头,犹豫了会,道:“代阏一事我心里有底,只是朱启明那边,也得你多多看着了。”
“我知道了。”莫厌迟肃然道。
两人说了会儿,门外叶悯来敲门,“殿下,太医来了。”
“传。”
太医原本在太医院好好当差,突然二皇子府的人急忙跑来请人,言说殿下遇到了刺客,受伤昏迷,他这才提了箱子赶来,不想一进屋,人正生龙活虎地喝着酒。
“参见殿下,这……殿下可是身体抱恙?”太医尽职尽责问了句。
莫厌迟意味不明笑了下,道:“本王无碍,多亏了萧状元给本王挡了一剑,你且给他看看。”
“是。”感情是二皇子殿下紧张萧知尽,这才会在太医院说出那番话啊。
萧知尽的伤已经上了药,再给太医看明显多此一举,太医细细检查后,拱手道:“殿下,侍郎大人的伤无大碍,静养几日后便可痊愈。”
“嗯。”莫厌迟神色淡然,似乎不大满意太医的话。
太医是个通透人,见莫厌迟垂眸斟酒,萧知尽直勾勾看着自己,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欲哭无泪,立刻改了说辞:“殿下被刺客重伤,需得好好休养,臣回宫后会回禀陛下,请殿下安心养病。”
莫厌迟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道:“那就有劳大人了,萧知尽为保护本王而受的伤也勿要忘说了。”
太医苦着脸,连连答是。
叶悯进来送客,临出府塞给了太医一大叠银票,太医拿着手中如烫手山芋的银票,心知是封口费,却着实拒绝不了。
第23章 朝廷风波(七)
二皇子出游遇刺,昏迷不醒,吏部侍郎萧知尽为保护二皇子也受了轻伤,宏治帝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刺杀皇子乃是重罪,大理寺卿收到旨意后不敢怠慢,当即派了几个人去追查此事。
朱启明敢动手,自然就有办法让大理寺查不出来,况且行刺地点在雁荷池,那地方多是水路,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来。
大理寺卿顺着水路去查,在不远处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从脚印深浅不难看出,这些人绝非等闲。大理寺卿不敢隐瞒,写了奏折呈给了宏治帝,而后又派人继续查着。
几日下来,大理寺卿也没有再查到什么,反倒是朱启明看着朝堂上空着的那个位置,气得肺疼。他派的人无一人生还,可见莫厌迟身边高手众多,既是如此,那他必是毫发无损才是,这样告病,无非就是想将事情闹大,好让人查到自己头上来。
三年来朱启明对莫厌迟所为也算是小打小闹,宏治帝便没有多管,如今莫厌迟卧床不起,宏治帝头一个便想到是朱启明动的手,不免对他有些失望。
下了朝,宏治帝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外头的李公公进来回禀,说朱启明来请安了。
宏治帝皱眉,语气颇为不悦:“跟他说朕不见人,去找静贵妃请安吧。”
“是。”李公公走出去,将宏治帝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朱启明。
朱启明脸红一阵白一阵,对着李公公牵强一笑,道:“好,那本王晚些再来。”
“殿下好走。”
李公公送走了朱启明,刚入屋就听到宏治帝的叹息声,“陛下这是怎么了?”
“明儿这次所为,让朕失望了。”宏治帝叹道。
李公公赔笑道:“大理寺卿还没查出什么东西来,或许这事跟大皇子无关呢。”
“兴许吧,不见他也好,让他戒骄戒燥,多学学治国之道。”宏治帝道。
“是,想来大皇子也能明白陛下的苦心。”李公公道。
李公公见宏治帝面容忧愁,便出去吩咐人换了一盏醒神茶来,门还未合上,屋头又是一声叹息。
……
朱启明见不到宏治帝,自然就去见了静贵妃。
静贵妃正好在用膳,便召了下人添碗筷,让朱启明一起用膳。
朱启明受宠若惊,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别说出宫建府,幼时他住皇宫的时候也是甚少跟静贵妃用膳的。
“明儿,近日你的行动鲁莽了些。”静贵妃淡淡道。
朱启明手顿了下,道:“是,儿臣原以为卫灵将不会如此护着萧知尽,不想还是失败了。”
静贵妃自从让莫厌迟入朝后,态度改变了不少,虽然依旧是冷冷淡淡,但到底不会再轻易责罚他。
“卫灵将行踪莫测,莫厌迟受其保护,自然不易得手。”静贵妃道。
“都是儿臣心急了,说来雁荷池一事也是有人告知儿臣,儿臣这才想着拼一把的。”朱启明道。
那人未曾露面,却帮了他两次,显然是友非敌。
静贵妃略感意外,问道:“对方何人?”
“儿臣也清楚,上次送了信来说卫灵亲主在郊外,这次又借了儿臣两个精兵。”说着,朱启明将袖中的信笺取了出来,递给了静贵妃。
静贵妃瞥见信上字迹,猛地将信抓了过去,连筷子掉落也不曾注意到。她颤抖着手将信打开,这字迹这纹路,分明是代阏太子的。
“母妃,这信可有什么问题?”
朱启明的话唤回了静贵妃的神,静贵妃抬头看着朱启明,道:“没事,既然有人帮你,你更要以礼待之,当务之急是皇位。”
原以为会被静贵妃责骂自己不够谨慎,不想她竟然默许了,这倒是出乎意料。
朱启明冁然而笑,道:“是,儿臣自有分寸。”
“莫厌迟遇刺一事你必会遭到怀疑,近几日收敛心性,多读些诗书,不要有过多举动。”静贵妃夹起一块肉,放在了朱启明的碗中。
朱启明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两人美美地用了晚膳,眼见宫中要落锁了,朱启明这才起身离宫。
晚间街上人不多,马车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大皇子府,府外侍卫伺候着他下马车,边道:“殿下,秦会岚来了。”
朱启明皱了下眉头,抬脚进了皇子府。
秦会岚显然等了许久,在前厅坐立不安,不断踱步。前段时间他主动请缨去找了刘奇,好生劝说了一番,不想他竟是个缩头乌龟,不管他做出何种承诺,刘奇都一一回绝,害得他来回赶路不说,事情不成还会让朱启明失望。
他如芒在背,见朱启明回府,急忙告罪:“臣辜负殿下期望,那刘奇不识抬举,竟不愿效忠殿下,甘愿被流放。”
失败是意料之中,朱启明并未表露多大的不满,抬手让人扶起他,还赐了座。
秦会岚惶惶不安,哪还敢坐,朱启明见状,道:“此事本就不易,刘奇就算心生怨恨,也纵然不敢贸然答应,毕竟莫厌迟如今不可同日而语,稍有不慎,连性命都保不住。”
“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二皇子水涨船高下去?”秦会岚道。他倒不在意莫厌迟形势如何,只是萧知尽依附于他,莫厌迟好,萧知尽就差不了多少,而比起萧知尽,自己明明满腹才华,却还在翰林院中碌碌无为,着实可气。
朱启明瞥了他一眼,道:“多个刘奇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此事你不必掺和了,工部那边最近缺个职位,过几日本王会将你安排进去,日后会有地方用得到你。”
工部尚书、侍郎几位要员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缺的职位肯定是芝麻大小的闲职,但总比窝在翰林院好,秦会岚不敢多言,起身告谢。
他才屈膝行礼,外头侍卫进来通报,江婉来了。
朱启明顾不得叫秦会岚起身,道:“快请。”
江婉跟萧知尽朝夕相处几年,从她身上可以知道很多事情,朱启明自然不敢怠慢于她。
江婉跟在小厮身后,低眉顺眼,瞥见秦会岚,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她拱手行礼:“臣深夜来访,还望殿下见谅。”
“江大人不必多利,请坐。”朱启明微笑以对,又跟秦会岚说:“你且回府吧。”
“是。”秦会岚起身,若无其事地看向江婉,原本还想假意打声招呼,不想对上的竟是一双满是讥讽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