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情合理,顺带还推论出自己是一条天赋异禀的鱼。
不是天赋异禀,怎么能活下去,还化形成妖了呢?
古书上说,像青鸟麒麟这一类都是异兽,又是祥瑞,生来就不同一般。墨鲤也对着水面研究过自己的长相,可无论他怎么看,自己都是一条鱼。
一条普普通通的黑鳞鱼。
墨鲤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叫鲤,是因为外形有些相似,而且他希望自己是鲤鱼,都说鲤鱼能跳龙门,怎么想都是鱼里面最有出息的一种。
但是老师说,这世上从来没有跳龙门成功的鱼。
因为世间从来都没有龙,只有鱼。
……没有龙!
墨鲤心里堵得慌,他相信老师,秦逯是不会骗他的。哪怕古书写了黄帝乘龙的传说,哪怕山中一道瀑布有白龙戏水的故事,既然秦逯说没有,那就肯定不存在。所谓的龙,都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墨鲤已经不会为这些事烦恼,也不会再想着什么跳龙门,他是一条鱼,也是竹山县的墨大夫。
一本正经的墨大夫,有时也会想念自己的老家。
再小的家,也是安乐窝。
这小小的水潭,眨眼间就能游上一圈,就算用尾巴鱼鳍把四面石壁扫个遍也不需要多长时间,黑鳞鱼惬意地沿着石壁上大小小的缝隙,借着涌动的暗流冲刷着身上光滑的鳞片。
很舒服,就是水有些冷。
懒洋洋地张嘴做个打哈欠的动作,黑鳞鱼沉到了潭底泉眼附近,其中一块漂亮的圆石恰好跟附近石块堆叠在一起,下方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凹槽,被墨鲤挑中做了床铺,躺进去大小正合适,还有泉眼送来的充沛灵气。
如果天气晴朗,洞顶照入的天光正好能够照在圆石前方。
日月精华与地脉灵力就在此交汇,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了。
躺在熟悉的小窝里,墨鲤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外面的大雪没有停歇,潭水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落在上面的积雪慢慢变多,冰也越来越厚,到了半夜,洞窟尽头就恢复了一片银白,水面与洞窟的地面冻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这里原本有个水潭。
洞窟一角避风的地方放着一个药篓,旁边还有一双靴子。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雪花簌簌飘落。
忽然,药篓毫无征兆的歪倒,里面叠得整齐的外袍落在了在积雪上。
药篓摇晃了一下,重新又稳住了,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有个无形的存在碰翻了药篓,又在下意识之间手忙脚乱地把它扶了回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过后,洞窟里又恢复了安静。
就像有人站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惊动了什么。
许久之后,潭水上方的冰面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裂缝,更多的裂缝随着这条主干向四面八方蔓延,落入洞窟的风雪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顷刻之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咔嚓。”
冰面瞬间破裂,泉水翻涌,像是一口沸腾的汤锅。
沉睡的黑鳞大鱼随之惊醒,猛地蹿出石缝,迅速浮上水面。
可是异状已经消失了,风雪依旧,碎冰与雪花浮在水面上,墨鲤惊疑不定地在水里游了几圈,只捕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气息很难形容,又十分微弱,如果不是它跟灵泉格格不入,墨鲤差点错过。
就在他努力辨别这股陌生的气息时,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鲤越想越觉得不对,鱼尾一摆,直接在水潭里化形为人,然后冒出水面,全身赤裸,踩着冰冷彻骨的潭水上了岸。
湿漉漉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墨鲤走到药篓前,看到散落的衣物,神情一凝。
难道真的有人来过了?
墨鲤屏气凝息,也不穿上衣服,就这样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周围的声音,感受着洞窟附近的灵气变化。
他的感应范围慢慢扩大,从这座洞窟延伸到半个山头,包括山神庙、栽种白参的山涧、白狐的巢穴以及巨蛇冬眠的石洞,他都仔细查看了一番,均没有异样。
最后感应范围囊括了整座歧懋山,包括山脚下的村落。
不速之客没有发现,倒是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不好。”
墨鲤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急忙穿上衣服,背着药篓就冲出了洞窟。
这夜,在山神庙里酣睡的秦老先生被自己学生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秦逯披着头发,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就出来了。
秦老先生虽是讲究礼仪的君子,但从来不用礼仪来拘束自己,学生大半夜的过来肯定有急事,何必梳头穿衣耽搁时间。
“适之,出什么事了?”秦逯眨了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
墨鲤运起灵力清除了自己身上的寒气,这才走近几步,焦虑地说:“老师,山北那边的村子危险了,他们的祠堂都塌了。”
“什么?”秦逯连忙穿衣。
他隐居在歧懋山多年,没有哪一年下过这么大的雪。
往年也落雪,可是到了这时候,基本就不会再有了,想到傍晚时分还没有停息迹象的风雪,秦逯这才发现山神庙的积雪已经快把门都埋没了,明明墨鲤走的时候,还有半扇门露在外面的。
“老师,我帮你把东西收拾收拾。”
“不用了,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书籍都在匣子里锁着,真要埋了以后再来挖,先去救人要紧。”秦老先生八十岁了,看起来倒比自己学生还利索,他从卧房里扒拉出了药箱,背起来之后就撵着墨鲤出了门。
第4章 现异象
天刚蒙蒙亮,竹山县药铺的小童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他搓着手,迅速套上棉袄棉裤,认认真真在屋子里打完了一套五禽戏,这才把窗户推开了一小道缝隙,眯着眼睛往外张望。
外面的雪停了,好兆头。
小童高兴地出了门,恰好遇到早起干活的厨娘。
“哎,糖伢子,你怎么起来了?这大冷的天,快回炕上焐着。”葛大娘抱着柴火正准备进厨房,她笑着催促道,“早饭吃热粥,给你放个鸡蛋在里面,再加几块新打的年糕,保证你不会饿肚子。”
药铺小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他的头发还没留起来,寒风一吹,有点儿冷。
返回屋里找了顶帽子戴上,名叫糖伢子的小童又钻进了厨房里。
“葛大娘,今儿第三天啦,墨大夫要回来了,我可不敢睡懒觉。”小童嘟着嘴,帮忙往灶膛里填柴火。
葛大娘笑着捏了一把小童的脸,打趣道:“你要真怕墨大夫回来考你,这会儿就该捧着书本慌慌张张的背诵了。我看你呀,是急着表现,快回去吧,这里不用你忙活,再说墨大夫今天还不一定回来呢!”
“啊?”小童愣住了。
葛大娘看着外面,忧心忡忡地说:“今年的雪下个没完,天晴的时候没几日,墨大夫走的那天傍晚又开始落雪,现在院子里的积雪都有半人高,山里的雪怕是更大。”
这要是被困在山里,就麻烦了。
正说着,街上忽然传来了敲锣的声音,却是保甲挨家挨户的叫嚷。
葛大娘出了厨房,小童看着灶膛,没过多久就看到葛大娘的男人,也就是药铺里的账房先生穿衣出了门,临走前葛大娘只来得及拿了几个冷馒头塞给丈夫。
“葛大娘,出什么事了?”小童伸头张望。
“哎,好几个村的房顶被雪压塌了,县衙叫人去帮忙救人呢!”
小童吃了一惊,抬头看自家药铺的屋顶。
葛大娘连忙说:“这儿不是乡下的木头屋子,都是石头砖头造的呢,老结实了。再说县城在山南,那鹅毛雪啊,都是北边吹过来的,咱们还有鸡毛山挡着呢。”
小童却很伶俐,追问道:“保甲说出事的村子,在山南还是山北?”
“那还要问,肯定是山南啊,这么大的雪,消息传到山这边来都不知道要过几天……哎呀,我的佛祖!”葛大娘也反应过来了,山南这边的村子房顶都撑不住,隔了一座山的北边村子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葛大娘急得念起了佛:“天灾人祸,阿弥陀佛……”
话还没说完,大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小童跑过去开的门。
门外是县衙的秦捕快,满身的雪,他拍了拍衣裳,急切地问:“墨大夫回来了吗?”
小童摇摇头,表情却像是要哭了。
秦捕快原本是来请墨大夫去救人,看到小童的模样,顿时也紧张起来。
“墨大夫不会有事的。”小童低声说。
秦捕快抹了一把脸,因为那边还急着救人,他也没法多耽搁,抬脚就要走。
“秦叔等等,我也能救人的。”小童转头就想回去拿药箱。
葛大娘连忙把这娃按住了,阻拦道,“糖伢子你就别乱跑了,你还没外面大街上的积雪高呢,要是跑丢了,墨大夫回来上哪找你去?”
药铺小童瘪了瘪嘴,心里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捕快走远了。
天阴沉沉的,那点儿光亮也不知道是乌云背后的日头,还是积雪反射出的亮光。
葛大娘关了院门,一回头发现小童正盯着天空发呆,也忍不住跟着看了一眼——浓云密布,不像是放晴的样子。
“糖伢子,你在看什么?”
“爪子。”
小童含含糊糊地说,葛大娘没有听清,因为怕灶膛的火熄了,她也没追问,直接进了厨房,只剩下小童满脸疑惑的盯着天空,他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只是看不清。
云后面,该不会躲着什么怪物吧?
小童才八岁,平日里也听过很多神怪志异,这会儿没有被吓到,反而激起了好奇心,索性搬了一个小马扎,就坐在院子里看天。
直到墨鲤回来的时候,他的小师弟还在傻乎乎的望天呢。
是的,小师弟。
糖伢子也是秦老先生带回来的娃,大名叫唐小糖,这孩子的父母是山里的穷苦百姓,因为得了伤寒,又拖了好些日子,即使是神医也救不回来,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的撒手人寰,就留下一个刚懂事的娃。
像这样父母双亡的孤儿,都是邻居亲戚挨个数,家里还有余粮的,就把孩子收养了,或者大家匀一口,让孩子吃个百家饭。
竹山县的穷苦人多,可是这里民风淳朴,人心也善,连秦老先生都说这里是难得一见的好地方,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百姓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县衙吏治清明,既没有苛捐杂税、盘拿索要,也没有作威作福的乡绅宗老。
秦逯救过的人很多,小孩也多,可是最后他留下,只有墨鲤与唐小糖。
墨鲤就不说了,聪敏好学,筋骨灵秀。
至于糖伢子,小小年纪,就能认出十来种草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没有学武的好筋骨。秦逯觉得这孩子长大之后,有点防身的本能也就够了,至于医术,孩子还小,先好好养着,也不急于一时。
因为秦逯住在山里,唐小糖没有习武的天赋,不必在年纪小的时候去吃苦打熬筋骨,于是就跟着墨鲤,在县城药铺里学东西、帮把手。
原本按照秦逯的习惯,学了他全部本事的,才能算是徒弟,学那么一项本领的,最多也就算个记名弟子。换了从前,唐小糖这样的,他都不会太过重视,更不会放在最亲近的学生身边,还让墨鲤去照顾。可是人嘛,年纪大了,牵挂就多,秦老先生没什么烦恼,唯一担心的就是墨鲤的病。
虽说这妄症不影响什么,墨鲤自己也是岐黄圣手,但是万一呢!秦逯很怕自己死后,墨鲤的病情突然恶化,到时候谁来照顾、谁来医治自己的学生呢?
唐小糖就是秦老先生的备用方子。
秦逯的心思,墨鲤并不知道,反正这孩子也很省心,放着就放着吧。
——比起养孩子,墨鲤更关心山里的人参、狐狸、蛇。
歧懋山没有妖怪,墨鲤想去别的地方找找,只不过现在不是出远门的时候,老师年纪大了,小师弟还没学出个样。书上有句古话,叫做父母在,不远游。
唐小糖看到墨鲤进门,眨巴眨巴眼睛,紧跟着又看到墨鲤扶着的秦逯,顿时高兴地迎上去。
“秦老先生,墨大夫!”
因为没有正式拜师,唐小糖对两人的称呼跟外人是一样的。
秦逯满脸疲倦,他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还是墨鲤竭力劝说,他想到自己身体确实不比从前,这才答应到学生家里歇息一下。
唐小糖跑前跑后,又是端脸盆,又是拿毛巾,还跟在墨鲤后面转悠。
“墨大夫,县衙那边的人说,山南的村子屋顶塌了。葛大叔一早就去帮忙了,葛大娘晌午的时候也被衙门叫去缝御寒的毡布……”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过会儿就去。”墨鲤去厨房灶上取了热水,又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秦逯。
秦逯看着依旧精神奕奕,不见倦容的墨鲤,感慨地想,果然是年轻人。
墨鲤跟秦逯的视线对上,先是愣了愣,然后挺起胸,笑着点头让老师宽心——他是妖,不是人,十天不睡都没事,老师是知道的。
“山南的雪比山北小,灾情也没有那边严重,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墨鲤从容地说。
唐小糖看到墨鲤这就要走,急忙跳着脚说:“锅里还有粥,我去盛,墨大夫吃了再走吧!”说着也不等墨鲤回答,就冲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