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一迭声地应了,立刻带着小沙弥去找人。
除了人,少不得要把铺盖枕头被子、粮食以及水缸搬到前院来。
六合寺里忙忙碌碌,几个锦衣卫紧张地守在山门前,刀都不敢收回去,唯恐那些蒙面人出现。
墨鲤把寺里转了一圈,回头去找宫钧,走到厢房前忽然听到肖百户说:
“您的意思是,刚才那位大夫可能是玄葫神医……”
嗯?很有眼力!
墨鲤早就穿回了外袍,他手指微动,摸着袖中无锋刀,心想大概是这柄刀让宫钧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能从治病的手法里看出刀意,算是很有悟性了,竹刀客之名不虚。
“……本人?”
等等,刚才肖百户说了什么?
墨鲤稀里糊涂地把那句话连起来想了一遍,他是玄葫神医本人?
怎么认的?
他怎么可能是老师?
秦老先生都八十岁了!他看起来很像八十岁吗?
墨鲤很懵,肖百户也有同样的疑惑。
“可是……那位玄葫神医成名已久,难道不是一把年纪,须发皆白吗?刚才的大夫,似乎还没有属下的年纪大呢?”
“你说这话的时候想过孟戚吗?”宫钧反问。
这话一出,房里房外都安静了。
是啊,孟国师就跟吃了长生不老药似的,看起来年轻得要命。锦衣卫一般都认为孟戚是练了什么邪功,就是江湖传闻里那种可能要吃人心喝人血的邪门功夫。呃,不过一般练这个的好像都是邪道妖女,或者说妖妇,这类人是话本里长盛不衰的角色。
妖娆美艳的女子,心怀恶意地勾引江湖少侠,正义凛然的少侠自然是不上当了,可是听说书的就好这一口,一边唾骂一边过瘾地想着那幅画面。
结果说书人话风一转,方才年轻美貌的女子武功被破,面容瞬间苍老,头发掉光,宛如百岁老妪,原来是练了邪功。那绮丽迷乱的意境顿时消失,方才遐想的人像跟吃了虫子似的。这般情形,也算是茶馆酒楼里常见的一幕了。
有这样的想法存在,锦衣卫当然更怕孟戚了。
“您的意思是,那位大夫也练了邪门功夫?”
墨鲤听到这里,怒意顿起。他当然不能任由这些人诋毁秦老先生的名声。
“阿嚏!”宫钧狠狠打了个喷嚏,汗毛倒竖。
他猛地推开了窗户,正看到神情冷肃的墨鲤。
众人:“……”
“不,我的意思是玄葫神医的医术高明,人尽皆知,可能有驻颜不老的方子。”宫钧苦笑不已,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他如此敏锐,推什么窗?
坚持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推窗不好吗?听上去还真诚!
“你们猜错了,我不姓秦!”墨鲤冷硬地扔了句话,转身就走。
这时原本守在院子里的锦衣卫回来了,肖百户迁怒道:“你们跑哪儿去了?同知伤得这么重,你们连个院子都看不好?”
那两个锦衣卫愣愣地说:“同知命吾等想办法跟太京联系。”
“算了,进来吧。”宫钧把人叫了过来,威严地问,“情况如何?”
“回禀同知,不太好,一点动静都没有。”
锦衣卫暗属在山上有据点,见了烟火讯息应该立刻下山或者来接头,可是他们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什么都没看到。
“这个青乌老祖到底想做什么?”宫钧心烦意乱,一不小心岔气又咳嗽起来。
此时孟戚已经来到了一座道观后面。
正是建在六合寺附近那座山谷里的道观,孟戚想到山里有鹰,鸽子传信就不能多远,否则放出去就没了。
距离最近的就是弦月观了,于是他过来碰碰运气。、
运气不坏,还没进道观,涌动的灵气就告诉了孟戚这里有高手。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在上云山之外没有这种感觉,隔着这么远就能“看”到道观里众人的模样。
道观里有很多黑衣蒙面人,弦月观原本的道士都被关在地窖里。
两个戴着钟馗面具的人,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小了,武功还不错。
孟戚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个老道身上。
手持拂尘,眼睛微闭,道袍外面那层纱讲究得要命,日月星辰八卦按序排开。
“谁?”
老道似有所觉,猛地睁开了眼睛。
孟戚恰好弄醒了鸽子,用内力推了它一把。
鸽子稀里糊涂地原地转了个圈,很快认出了弦月观,连忙扑腾着翅膀飞了进去。
“师父,是六合寺的传信鸽子。”戴面具的女子跃起了将鸽子抓在手中。
青乌老祖仍然狐疑地盯着外面。
他的女弟子拆了竹管,将纸条展开。
“啊!”
青乌老祖瞪了她一眼,拂尘一卷将纸条夺了过来。
他也不用手碰,一眼扫过去,神情立变。
“原来是国师上门,贫道失礼了。”青乌老祖一扬衣袖,弦月观供奉三清的正殿到道观正门,三重大门一起被内劲震开。
青乌老祖沉着脸迈出了门。
孟戚施施然地走出了竹林,沿着石阶进了道观大门。
黑衣蒙面人纷纷后退,两个面具人跟着青乌老祖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孟戚。
这时林间忽然飞来一只老鹰,收拢翅膀停在孟戚身后的岩石上,神俊异常。
“这……”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纵无充耳琇莹,也非会弁如星,只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一样令人不敢小觑。
如此人物,又有神鹰相随。
他闲庭信步,神情傲然,睥睨间好似天下尽在指掌中,又何须高冠华服衬托?
“在下冒昧上门,还请主人勿怪。”孟戚忽然一笑,神情轻慢地说,“是了,尔等并非此观的主人,鹊巢鸠占,图谋不轨。”
说到倒数第三个字的时候,孟戚声音蓦然加重,同时迈出的步伐一顿。
瞬息强横的内力迸发,像是狂风骇浪将院前的黑衣人卷得东倒西歪。
等到最后一个“轨”字说完,遍地都是呻吟的黑衣人,蒙面巾全都飞了,两个戴着钟馗面具的人艰难地靠在三清正殿的墙壁上,目光骇然。
孟戚发难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都被孟戚忽然那一笑转移了注意力。
甚至有人浑浑噩噩的,完全没听见孟戚在说什么。
青乌老祖自然不在其中,他只退了三步,头发道袍有些乱了,却终究扛下了这一击。
他神情阴沉,原本从容的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戾气。
作者有话要说: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国风·卫风·淇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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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他闲庭信步……又何须高冠华服衬托?
孟戚:我身上穿的衣服是大夫帮我在集市上买的,自信.jpg
众人:如此人物,神鹰相随。
老鹰:鸽子呢?
第108章 吾辈中人
一众黑衣人爬起来之后迅速后退, 把偌大的前院空了出来。
他们行动间毫无声息, 低着头也不东张西望,这般训练有素,完全不是江湖人的风气。任谁看了都要在意,搞出这样的属下,是改行做杀手生意还是要造反?
孟戚微微挑眉, 那两个戴着钟馗面具的人下意识地站到青乌老祖身后。
孟戚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人, 轻描淡写地丢出了一句话:“这两位是赵观主的弟子?不错, 一表人才, 堪称江湖俊杰。”
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跟头发的两人:“……”
“还有方才那些人都是赵观主的属下?气魄非常啊, 对了,他们的蒙面巾不要了吗?”
神情阴沉,准备应对质问的青乌老祖赵藏风:“……”
风一吹,弦月观前院地上的黑色蒙面巾就飘了起来, 有的甚至挂到了树枝上。
这气氛确实不对,满地黑帕子乱飞算怎么回事?
青乌老祖脸色更黑了, 戴面具的女弟子在心里暗骂那些人都是废物, 退出前院的时候捡个蒙面巾很难吗?
“咕咕。”
正殿里有鸽子在叫。
这只可怜的鸽子,受了惊吓,又迷路飞了好大一圈,早就又饿又累。这会儿终于把信送到了, 回到熟悉的“家”中, 想要等着喝水吃东西。可是应该喂它的人没有来。
孟戚忽然上门,鸽子被丢在了道观里供奉三清的正殿。
它稀里糊涂地飞上横梁, 扭了扭脑袋,本能地想要飞出正殿去道观后面的鸽笼。
停在观外的树上的老鹰猛地冲了过去——正对着青乌老祖。
后者以为这只老鹰是孟戚豢养的宠物,出手自然毫不容情,拂尘横扫,劲风在树干上留下了数道细长沟壑。
孟戚右袖一卷,直接将这股力道推了回去。
袍袖因内力充盈而鼓起,恰好把那只差点丢命的老鹰当头罩住。
“赵观主真是快人快语,快到话都不想多说几句,直接就动手了。”孟戚随口扯了一句他听来的江湖腔调,也不管应景不应景,先用上再说。
青乌老祖倒没怎样,他两个弟子眼神透着深深的疑惑跟怪异。
——这就是传闻里武功高深莫测的前朝国师?
生了一张好皮相,却是这般一言难尽。
孟戚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了老鹰,同样拎着翅膀,姿势却比拎鸽子熟练多了,那鹰的羽毛都炸开了。
孟戚一松手,老鹰头也不回地急飞而去。
“你们是像这只鹰一样自己滚,还是我把你们撵出去?”
孟戚神态傲慢,语气也很狂妄,实际上他已经在运转内息,随时准备动手。
这一招,将是十二成的力。
刚才他与青乌老祖短暂的交手两次,孟戚发现对方内力深厚,几乎不下于自己,可见江湖盛传青乌老祖赵藏风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说辞,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胡乱吹嘘。
孟戚恢复记忆之后,发现自己修炼内功将近六十年。
这六十年里面的,最前面十五年基本没做什么。
孟戚“年轻”的时候到处游荡,无意间得来的一本武功秘笈不仅粗浅,还残缺不全,完全是靠自己摸索。换了别人,绝对练不出什么明堂,可能还要走火入魔。
跟随李元泽打了十来年的天下,楚朝平定,孟戚有机会接触陈朝留下的各种古籍,其中就有江湖早已失传的内功武学,因为后人不解其意,最后堆在皇家的藏书楼里生灰。而孟戚通过对那些方士的了解,逐渐发现了内家功法的许多门道,再对应自身所学,豁然开朗,随后沉迷藏书楼典籍,最终被他学成了这么一身武功。
孟戚没有师承。
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是自己领悟的,期间也不知走了多少弯路。
而墨鲤有位好老师,“年纪轻轻”就有了高绝的武功,孟戚用六十年磕磕绊绊走出的路,墨鲤二十年就快追上了,差的仅仅是内力的积累。
大夫才是真正的得天之厚,常人不能比,也不能与之相比。
孟戚虽然没有这样的好运,但他终归是山灵,这里更是上云山,他施展内力全无滞碍。那些苦练了六十年内功的江湖人,能有孟戚一半成就的,就可以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高手了。
眼前这位青乌老祖,粗粗一看,年纪不超过六十岁,可是他的内力……
按照江湖上的算法,怕不是有上百年的内功修为?
难道这人也像宁长渊一样,天生绝脉,打通之后修炼内功事半功倍?
不管如何,孟戚都意识到他小看了这位青乌老祖,原先准备不玩阴谋,直接上门把人揍一顿,以力破局的方法显然不好使了。
他跟赵藏风打起来,谁输谁赢不知道。
可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孟戚想要杀了他,正常情况下是做不到的,反之亦然。
青乌老祖也在蓄力,他的袍角无风自动,两个戴着面具的弟子已经觉察到不对,开始惶恐地往后退了。
青乌老祖心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比孟戚少。
之前被震退的三步,就是他小觑了孟戚吃到的苦果。
“久闻国师之名,今日一见,实在让老道吃惊。”青乌老祖脸上带笑,目中尽是冷意,他一字一句地问,“看来国师是对帝陵宝藏有兴趣?”
“陈厉帝的陵寝里都是些搬都不好搬的玩意,没有神兵利器,也没有武功秘笈,墙上镶嵌的明珠历经数百年,早就黯淡无光了。金器银器虽然制作精巧,但是都打了陈朝皇室的印记,除非藏在家里自己把玩,否则连变卖出去都不方便。”
孟戚说得头头是道,那女弟子开始疑心厉帝陵宝藏早就被楚朝发现了,甚至已经挖完重新填埋,她焦急地望了望青乌老祖,终究不敢出声。
孟戚将青乌老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见他毫不慌乱,心里的猜测愈发明了。
——青乌老祖确实不是冲着帝陵宝藏来的,他一点都不关心能从厉帝陵里获得多少东西。哪怕陵寝被人搬空了也没事,只要江湖人知道厉帝陵出世,齐聚太京就行。
一路上看到的、听到的事情纷纷浮现在眼前。
江湖人不管去哪儿,都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这次不同以往,不再是百姓听不懂的什么兵器、秘笈,而是神秘的厉帝陵!
除了江湖人,保管齐朝皇帝陆璋同样有兴趣。
朝廷缺钱,南边的楚朝三王也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