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青乌老祖破坏灵穴、埋风水物确实是冲着龙脉去的,但是好像不是为了争权夺势,反而是为了什么“武学境界”,这所谓武道巅峰又隐隐跟仙侠之流靠拢。
饶是孟戚智计不凡,见识颇广,也没能想明白这是什么个逻辑。
算了,正常人永远想不明白疯子的话。
孟戚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划入正常“人”的范畴。
“……禹王治水,历经一十三年,踏遍中原群山,悟出真正的治水诀窍,乃是堵不如疏。于是带人凿穿山石,拓宽峡口,让洪水能更快地通过,又挖河道,引导水流向更低处而去。这般大动干戈,水患终解,然而这天下九州,从地貌风水上来说,已经面目全非了。”青乌老祖手持拂尘,高深莫测地说,“他破坏了龙脉。”
墨鲤与孟戚面面相觑。
这,扯得很像是那么回事?
“龙脉,地之气也,它以山川为形,蕴含着莫大力量。古来帝王自命为真龙天子,其实此龙与彼龙并无关系,纵然破坏龙脉,也不会影响到皇位更迭。”
青乌老祖这番话让墨鲤十分意外,作为方士,不是应该相信风水吗?
难道青乌老祖有更奇葩的歪理邪说?
“……称它们为龙脉,只是惯用的说法罢了。”青乌老祖继续道,“九州龙脉原本彼此相连,禹王生生地挖断了它们,使龙脉不再连成一气,天下遂定,人们终于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墨鲤:“……”
这话说得像凡人的兴盛,是建立在龙脉衰败之上。
果然青乌老祖又道:“想来二位也听过‘天灾人祸,龙脉现世’的传闻,灵药疯长,生灵繁衍,这都是龙脉断裂导致灵气外泄所致。可飞禽走兽乃至草木之流都能因为灵气得到莫大的好处,人乃万物之灵,为何反而不及它们?”
墨鲤哑口无言。
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面对胡言乱语偏生无法反驳。
是啊,就算龙脉没事,灵气的好处也没有人的份。
太京龙脉还看不出来,京城人才济济嘛,就有人杰地灵的味道了,然而歧懋山怎么扯都跟这四个字没有关系。竹山县的百姓既没有长寿,子女也不是特别多,比起龙脉,还不如说是薛令君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老道不禁纳闷,是龙脉与人有仇吗?不肯把灵气给人类?”
墨鲤:“……”
孟戚:“……”
不是!没有!不可能!
“当老道阅遍古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青乌老祖神采奕奕,眼睛发亮,“实际上人是可以吸纳灵气的,只是这个方法失传了!”
“等等!”孟戚终于回过味了。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该不会以为那些仙侠之流,实际上是吸纳了灵气的人吧!”
“不止仙侠之流,是所有的仙人!世上根本没有神仙,没有天庭!有的只是像彭祖、吕道人这样的长寿之人,身怀绝学,被凡夫俗子以讹传讹!”
青乌老祖眼中的狂热令墨鲤忍不住退了一步。
“禹王治水、秦王一统六国筑长城、修驰道,隋开运河!这就是古往今来三件最破坏九州龙脉,泻龙气的事!所以他们之后的商朝、汉朝,以及唐朝,有无数神仙掌故,市井盛行奇侠奇事!纵然吸纳灵气的法门失传了,然而江湖上依旧有武即是道的说法,天山派源于唐代,历代杰出剑客无不讲究悟道,还有禅学深厚的衡长寺,一直到了百年前,武道之说才逐渐衰败。这都是因为天下灵气不足,人们不再相信这些了!多少武林前辈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最终只能困在顶峰境界,直至死去。其实改变这一切并不难,只要做出一件大事,变更九州风水,斩断龙脉!武道便会再度兴盛,吾辈寿可望千,实力也不再限于这一境界,从此四海遨游,一如古仙!”
青乌老祖为自己描述的前景沉醉不已,双手微张,好像已经化身为仙人。
墨鲤半天没找到自个的声音,他动了动唇,只发出一个单音节的重音。
孟戚跟他差不多,嘲讽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
因为荒谬感太大了,就跟排山倒海一般,瞬间冲得什么都不剩了。
如果青乌老祖不说,或者他们不等青乌老祖把话说完,他们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青乌老祖的真实意图以及谋划。
太荒谬了!
荒谬到了甚至找不出话反驳!
孟戚听过很多方士胡吹大气,可是从来没有一个能像青乌老祖这样。
他们自然没有被忽悠,可是……
也无法反驳啊!
天下龙脉所剩无几,能化形的只有他们两个,其他龙脉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青乌老祖:想不到吧!我一点都不迷信!我不相信有神仙的!人定胜天!
青乌老祖:只要干掉龙脉!我们的武侠剧本就能换成仙侠剧本了!
墨鲤:……
孟戚:……
第111章 子为真龙
墨鲤的手指动了动, 冰冷的刀锋拉回了他的意识。
龙脉灵气的事, 等回去他再跟孟戚慢慢思索,先解决这个想成仙快要发疯的青乌老祖。
墨鲤毫无预兆地出手了,刀光黯淡得几近于无。
山谷里云雾笼罩,依稀形成了雾雨,衣服与长发上都有水珠凝结。
这一刀带起了许多这样的细微水珠, 听在武林高手耳中, 刀风竟跟水珠碰撞的声音完美融合, 就像一阵风引着垂幔上的玉坠绳轻轻划过了箜篌的数根弦, 又像露珠从芭蕉叶上纷纷而落击在孔穴众多的奇石上。
那是乍听没有差别的声音, 凝神分辨之后,忽然发现了绝妙的音阶。
青乌老祖的两个弟子正好赶来,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立刻看到那个身份不明的高手出招了, 青乌老祖跟孟国师不仅一动不动,竟然还闭上眼睛侧耳听着什么。
“师父小心!”女弟子吓得大叫。
青乌老祖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同时身形一展, 躲避刀锋。
墨鲤一击不中,也不意外,随即趁势而上。
两道人影忽东忽西,在极小的范围内腾挪闪避, 留下了无数残影。
落足无声、踏地借力无声, 铁拂尘跟两柄袖刀也没有撞到过一次,除了风吹树梢的声音, 山谷里就跟没有人似的,完全不像有人在过招。
女弟子睁大眼睛,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是盯着那两人看了一会,霎时感到头昏脑涨。
另外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立刻拽了她一把。
——太过高深的武学,看了非但不能受益,还会影响心境,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原本对自己的师父武功很有信心,可是现在敌人不止一个,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竟然也能跟青乌老祖堪堪战平,厉帝陵宝藏究竟引出了多少隐世高手?
女弟子回过神,就悄悄后退。
孟戚扬手一道剑气劈在她前方,女弟子收势不及,差点撞上去。
“咔嚓。”
面具碎了一半,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美人脸。
青乌老祖的女弟子顺势做出惶恐无助的表情,令人望之生怜,她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然而——
迎接她的是冰冷的剑风。
女弟子大骇,双手撑地,狼狈地滚了三圈,这才脱离了剑风范围。
她方才也不是真心要引诱孟戚,只是熟练地利用了一下自己的优势而已,以常理而论,看到了美人,手上招数不免要慢上一慢,这就是逃脱的机会了。
哪有冲着脸来的?
女弟子急忙抽剑格挡,她内功普通,剑法一般,连用的剑都不如孟戚的衷情剑。
尽管论实力她勉强能够挤上江湖一流,可是在孟戚面前只够走三招。
三招过后,长剑应声而断。
“师兄救我!”女弟子惊叫。
那个戴傀儡面具的人确实冲了过来,还扔了一把暗器。
孟戚头也不回,剑交左手。
袍袖一抡,暗器受到外放的内力影响,纷纷停滞在半空中。
“嗯?”
孟戚发现了其中一颗铁珠般的暗器不太寻常。
他下意识地发力,内劲一吐,直接将暗器抛向了半空。
“轰!”
铁珠在半空中爆炸,喷出了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
孟戚夷然不惧,这些毒针还不等近身,就会被他遍布在身周的内息摧毁得一干二净。这小小机关,终究抵不上筒状机簧打出来的厉害。
那个女弟子闪避不及,中了几根毒针,她又惊又怒,匍匐着想要挣扎站起,结果毒性很快发作,浑身抽搐不止。
硝烟味弥漫,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已经跑了。
孟戚回头看了一眼墨鲤,终究没有追上去,抄起剑加入了围殴青乌老祖的行列。
青乌老祖对墨鲤的刀法十分好奇,因为这让他隐隐感觉到“武道”的存在,跟势均力敌的人对战原本就是一件痛快的事,更别说对方还有这样一手好刀法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结果他那两个弟子,一个大喊大叫,一个更是直接把霹雳堂的雷珠扔出来了,青乌老祖恼怒异常。随后他回过神,意识到了不好,拂尘连扫同时挡下刀锋与剑势,被震得气血翻腾。
“老道好言相劝,尔等为何咄咄逼人?”
“……”
你都要斩龙脉了,还指望龙脉给你好脸色吗?
墨鲤一声不吭,孟戚也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理会青乌老祖的话。
“老道不信你们甘心这般庸碌一生!武道巅峰,是何等的逍遥自在!”青乌老祖恼怒。
墨鲤想,还能说话说明他跟孟戚逼得不够狠,于是又加了一成内力!
刀锋隐于暗紫剑光之中,两人配合并不算默契,主要还是没有经验,内力互不交融,各自为阵,尽管是两人联手,出招却也有个前后顺序,做不到刀剑齐至。
纵然如此,也给青乌老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原本游刃有余的缠斗,变成左格右挡,偶尔还得上拆下解。
刀法精妙,剑势惊人,无论哪个都不好应付。
“……老道对吸纳灵气的……功法,早有归纳研究!现在万事俱备,只缺灵气!”青乌老祖不相信孟戚听到真相之后仍然“执迷不悟”,武功练到了极致,对屏障的感觉更清楚。这也是赵藏风为什么要费一番口舌,试图说服孟戚与墨鲤的原因。
他坚定地相信着只要斩龙脉,就能成为传说中的仙人。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亲传弟子跟他的心腹。
凡是知道真相的人,无不心生向往,或者对青乌老祖心悦诚服,青乌老祖根本没有想过眼前这两人完全不信的可能。
他认为孟戚可能已经发现了一些利用灵气的办法,所以才能驻颜不老,翻脸动手是因为担心自己图谋他的功法。
“没想到,孟国师竟是这般心胸狭隘!”青乌老祖断断续续地骂。
他骂完又劝,拗扭得不行,非要让孟戚相信,真正吸纳灵气的法门已经失传了。
“……世间高深武功,皆由人创,只要有灵气,能够领仙家功法的人是谁?”
当然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他们能走到这一步,本身就极有悟性。
青乌老祖对自己很有信心。
“到那时,天下英杰齐聚一堂,领悟玄妙之术,互通有无,才得所用!方是人间正理!”青乌老祖大义凛然地说,“除此之外,灵气亦能令谷物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是四海升平,九州盛世!”
“住口!”
墨鲤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说,“你是不是忘了,天灾人祸,方有龙脉现世!”
他原本想说四郎山的事,可是四郎山有龙脉,青乌老祖或许都不知道。司家堡挖掘金矿几十年,这事最初肯定不是青乌老祖指使的。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乱世已有百年,正合盛世降临之兆!孟国师也曾领军打仗,难道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有些损失是必然会有的!”
“……”
这次连孟戚也想骂人了。
青乌老祖说得来劲,手中拂尘挥出的招数就不够用了,他头上的道冠被剑削断,长发也被剑气断了一大把。
“岂有此理!”青乌老祖见这两人吃了秤砣铁了心,怒不可遏,对方又步步紧逼,他终于生出了撤退的念头。
他想走,墨鲤自然不让。
无锋刀令人琢磨不透,青乌老祖终于在记忆深处翻出了与之有关的经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天赋非凡的江湖少侠,每次听到有高手对决,都会忙不迭地赶去围观,一心要见识真正的武功是什么模样。
“你是玄葫神医秦逯的徒弟!”赵藏风死死地盯着墨鲤。
墨鲤并没有因为师承被揭穿而出现迟疑。
白雾随着灵气重新聚拢,湿气越来越重,孟戚侧头的时候,恰好看到一颗水珠从墨鲤额头滑落,顺着乌黑的眼睫就这样欲落不落的挂在眼角。
怒意加上激烈的搏斗,墨鲤面颊微微泛红,平日里温润柔和的气质荡然无存,他这会儿就是一柄出鞘的兵刃,目光凌厉,锋芒毕露。
孟戚看得眼神发直,差点儿让青乌老祖逃了出去。
随后他一阵恍惚,意识似乎在不由自主地往上飘。
山崖谷底、溪流林木,诸多景象一股脑地从他“眼”前掠过,最后孟戚感到自己身沐日光,身侧云海翻腾,前方是方方正正的一座大城,城北的巍峨宫殿里成片琉璃瓦反射着灿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