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初难堪地闭了闭眼。
任歌行拍了拍他的小臂:“想什么呢,凝神,走——”
杨晏初朝假人的喉咙刺去,任歌行道:“不行,刺的地方不对。你正面扎最多割开人家的喉咙,要是人家正好吃噎着了说不定还能把气儿喘顺一点,从侧面,看准这个位置,这样扎进去割开——”
任歌行握着杨晏初的手,带着他使了个巧劲,把匕首捅进了假人的脖子,低声道:“你看,是这样的,手腕不能和手臂拧着,你脸红什么,热啊?”
杨晏初是热,又热又尴尬又难堪,他低声道:“我明白了,我自己试一试。”
任歌行哦了一声,没说什么,走到榻边坐下,抱着肩膀倚着床头,提点道:“肩膀别耸着,小臂和手腕,哎对……手腕!往哪儿扎,我刚讲过,对了。”
他自幼习武,早就忘了没有武功底子的人使兵器会多么别扭,对成年人类怎么会如此愚笨感到匪夷所思,脾气逐渐暴躁,感觉杨晏初那细细白白的膀子就跟他娘的刚装上的假肢一样不听使唤:“我刚讲的时候你听什么了,手腕别和胳膊拧着!……操,别八字脚!”
任歌行终于在床头发出了气绝身亡的“噶”的一声,仿佛被气死了。
杨晏初垂手站着,大气不敢出。
任歌行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一些,走到杨晏初身边,捏了捏他的手腕,没忍住叹了口气:“怎么就是教不会呢……谁!”
任歌行的动作比他的话音落地还要快,杨晏初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麻,青光一闪,手里匕首就被任歌行抛甩了出去,铮的一声冷铁相接的声响,任歌行剑已出鞘,把杨晏初往身后一拉,朗声道:“门外的滚进来!”
数息之内,门外那人终于推门而入。
任歌行大惊:“是你?”
杨晏初瞳孔骤然紧缩。
来人一袭青衫,皮肤透着诡异的青白色,面孔还算清秀,只是一样——他本应是左腿的地方,换成了细脚伶仃的假肢,如果不看腿,此人行走的姿势和脚步的轻重没有任何异常,他从容地缓步推门而入,如同春日造访宾客。
鬼手裴寄客!
他不是前天才被削掉了一条腿吗,怎么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任歌行一边讶异,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对身后的杨晏初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看看人家,人家后安上的假腿都比你那自己长的膀子好使!”
杨晏初,裴寄客和听到响动披头散发滚进来的李霑:“……”
杨晏初头一次觉得,这个名满天下的羽霄剑任歌行,他很有可能,是个二逼。
作者有话要说: 国服第一肉坦裴寄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琛、网友阿岑、陈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泪喵喵头 15瓶;给你一朵fafa 5瓶;夜夜夜催更 2瓶;今天你方不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任歌行提剑在手,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磕牙打屁,他眯了眯眼睛,道:“裴兄是接了活儿还是自己执意要抢?”
裴寄客道:“自然是有东家。”
任歌行诚恳道:“您真敬业。”
裴寄客轻声道:“谬赞了,”他青衫摇动,欺身而上,“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想杀了你。”
杨晏初看清了,裴寄客的武器是一把软剑,和任歌行清气鼎盛的剑法不同,鬼手的软剑端的妖气四溢,鬼影纵横,附骨之蛆一样缠人,任歌行的剑气简直炫目逼人,不得忤视,大开大合横扫八荒,他横劈一剑将鬼手的软剑弹得向后反弓,冷冷道:“杀我?”他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反手挽了个剑花直接绞掉了裴寄客的软剑,那软剑落地时竟没一点声音,羽霄剑直指鬼手咽喉,任歌行道:“杀我,你暂时还不配。”
鬼手青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嘴唇微动,任歌行一偏头,那飞刀堪堪擦着任歌行的耳畔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鬼手趁他偏头之际左手一抓,那软剑竟似有灵一般飞回到他手中。
杨晏初惊道:“小心!”
鬼手瞥见杨晏初,长袖一甩,一柄飞刀挟裹着凌厉掌风直逼杨晏初和李霑,杨晏初下意识地把小鸡一样的李霑往身后一揽,然而寒芒乍起,羽霄剑凌空将飞刀劈作两半!
任歌行冷声道:“你手伸得太长了。”
鬼手一言不发,软剑绷直,直取任歌行咽喉,任歌行往后一仰,挑了挑眉,神色更加不耐:“要打出去打,打坏了客栈我这边没法报销。”
鬼手不欲与他废话,软剑鬼魅一般缠了上来,任歌行都快烦死了,直接侧肘用剑鞘挡住了黏黏唧唧的软剑,刺耳的金属相挠之声,他闪身侧踢,照着裴寄客的后背踹了过去,直接把他踹出窗外:“走你!”
他跳出窗的时候还抽空嘱咐杨晏初和李霑:“别出来,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此时人间长夜,任歌行衣衫宽松,长发也没束好,跳下去的时候夜风猎猎,吹得他乌发和衣袖都迎风鼓荡,像只腾空而起的大枭。
有剑光泓泓,可干云分海——
羽霄剑游龙一样向鬼手颈项而去,裴寄客以软剑相挡,没想到那柔可绕指的软剑被羽霄剑如虹剑气直接震成两半!
鬼手眼看避无可避,忽然侧身,以左肩硬生生接下任歌行一剑,然后面不改色地一振长袖,从袖口里爬出十来条翠绿长蛇,在蛇的掩护下,骤然消失了。
杨晏初看见任歌行提剑砍下了长蛇的蛇头,拎着蛇身,长腿一抬从窗外跳了进来,把几条血淋淋的蛇扔在桌子上,道:“一会儿喝蛇汤,娘的。”
任歌行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拿了块帕子擦拭剑上的鲜血,屋内不大明亮,任歌行坐在窗边桌旁,被烛火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地勾勒着面孔利落的轮廓,他眉骨沾了鬼手的血,此时顺着太阳穴一路淌下来,勾出一道血红,被剑光一映,那墨色浓重的眉目几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杨晏初晃了一下神,眼神躲闪了一下,视线下移,却正好落在任歌行修长的穿着绒布黑靴的腿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感觉任歌行今天简直亮得烫眼睛,好死不死任歌行还偏偏晃了晃腿,换了个显得腿更长的姿势,道:“看来失去一条腿,姓裴的也并非无恙。上次他和我打了小半天,这次内力大不如前,剑都让我劈半儿了。”
杨晏初回过神,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就是鬼手裴寄客?”
他怎么变成鬼手了。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任歌行头也不抬:“武功不怎么样,学了一堆歪门邪道有的没的,把自己练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蟑螂一样打不死还他娘的跑得快,烦人。”
李霑弱弱地探了个头:“不好这么说吧……人家也是天下说得上名的……”
“小兔崽子,”任歌行说,“胳膊肘再往外拐,我就头朝下把你顺窗户扔下去。”
“不会的,”李霑一笑一口小白牙,一把抓住了杨晏初的袖子,“有小杨哥哥护着我呢呀。”
杨晏初一愣。他记得这孩子前两天对他一直很疏离,甚至有的时候可以说是反感,杨晏初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就不去招惹他,也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反正这春天一样脆生生的一声“小杨哥哥”叫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就地给他咩一声。
任歌行关注点清奇,好像觉得刚认识两天就叫得这么亲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叫他小杨哥哥,叫我任大哥?我不配拥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吗?”
李霑说:“任大哥听起来比较能打。”
任歌行:“……行吧。”
杨晏初道:“李小公子……”
李霑一看就是跟人撒娇惯了的,张口就来:“小杨哥哥不用那么见外,叫我小霑,或者随着任大哥叫小李子,都行。”李霑笑了笑,声音却放低了些,“哥哥方才以身相护之恩,李霑记下了。”
杨晏初明白了。方才裴寄客使暗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把李霑拎到身后去了,他想了想,道:“李小公子……小霑不必记着了,那个……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大抵是人都有保护弱者的本能,那李霑长得瘦小伶仃,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任歌行扑哧一笑,对晏初挤了挤眼睛。
杨晏初笑了笑,道:“也多谢方才任大侠救命之恩。”
任歌行捏着嗓子学着杨晏初细声细气地道:“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他脆生生地说,“小杨哥哥不必如此见外,叫我歌行,或者随着小李子叫任大哥,都行。”
别说,学得还真挺像的。
杨晏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个任歌行……人道“光风霁月,诵义任侠”所言倒是不虚,只是晏初本以为他该是个谦谦侠士,可是现在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而就在这时,杨晏初突然隐隐地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哀叫。
然后一声叠着一声。
任歌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微微偏了偏头,低声道:“一个女子。”
任歌行头疼地站了起来,觉得这一晚上注定睡不了个好觉了,他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他脑仁更疼了,道,“算了,你们跟着我吧,我怕有人调虎离山。”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一颗心操碎成八瓣,估计自己这如花容颜容易在心力交瘁中速老,等把李霑安全送到青州,杨晏初也报了仇,这俩人就得管自己叫任大爷了。
那女子的哀叫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微弱,任歌行找到她的时候都担心她都快断气了,她躺在一个屋顶上,衣衫凌乱,长发盖着脸,在场三人心里都大呼不妙,杨晏初心里咯噔一声,想这可怜姑娘怕不是遇到了采花贼罢?
任歌行飞身跳上屋顶,把她抱了下来放平在地上,低声道:“姑娘……嗯?”
那女子长发垂落,露出一张泛青的、简直是带着些惨碧色的脸。
这明显是中毒之症,任歌行唤道:“姑娘,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神智已经不清明,听见任歌行的声音之后,她想说话,张嘴却露出一声痛呼,她呻.吟了几声之后,抬起手用三个手指死死地勾住了任歌行的衣领,一句三倒气地说:“城外短长亭外……二里处,地下有恶业……婺州胡氏……不得好死!”
她似乎是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往后一仰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短促的尖啸,断气了。
她的手仍然僵硬地勾着任歌行的衣领。
她死不瞑目。
任歌行叹了口气,伸手为她合上了眼帘,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拿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对上了李霑的眼睛。
李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任歌行没有说话,等着李霑开口,李霑筛糠一样哆嗦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她说什么……婺州胡氏?”
婺州胡氏,李霑的灭门仇家。
任歌行负手走到李霑面前,眉目又静又冷,他道:“小霑,此行我负责把你平安送到青州,万事我不能生枝节,如果你不想管,我只能做到把这姑娘好好葬了。”
李霑在任歌行无声的凝视中哆嗦得愈发厉害,终于哽咽了一声,簌簌落下泪来。
杨晏初心有不忍:“任大哥……”
任歌行看了他一眼,呼噜了一把李霑的头发:“挺大个人了,别一出事就只会哭,都等你说话呢。”
李霑哭得更大声了,他一边嗷嗷哭,一边抽抽答答地恶狠狠地说:“我要去看看……灭我满门已经够他们下……十八层地狱了,我倒要看看,胡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恶业!”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短长亭外再二里,是一片荒坟。
“地下有恶业……”任歌行喃喃道,“锁魂阵?”
大半夜跑到坟地里,八成还得挖坟,杨晏初有点瘆得慌,问道:“什么?”
任歌行一回头,看见他那神情,忍不住有点想笑:“你害怕啊?”他一把揽过杨晏初的肩膀,说:“别怕,我阳气重八字硬,镇得住。”
他勾着杨晏初的肩膀,道:“这荒坟看着像个乱葬岗,实际上坟头的位置,”他指了指,“巽位直指风口,乾坤位压着生死门,是个锁魂的阵法,下头的人死得惨,就算变成厉鬼也闹不起来。胡氏没有个像样的风水师么?布阵居然如此简单粗暴。”
他说着,直接把羽霄剑当成洛阳铲用,一剑动天地之势刨开了人家的坟头。那坟包居然十分脆弱,下头根本不是填的实土,而是一条窄而幽深的甬道。
“果然是死门为通,”任歌行自言自语了一句,俯身看了一眼,直接跳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道,“没事儿,都下来。”
李霑虽然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但好歹也是武林世家长大的,轻功尚可,像只小燕子一样跳了下去。杨晏初站在洞口,有些踌躇。
他跳不下去,这个高度,他下去一定会崴脚。
这时任歌行的声音幽幽地从下面传了出来。
他说:“没事,往下跳,我接得住你。”
这夜实在是太黑了,任歌行修长高挑的身影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杨晏初在洞口只能看到他在底下张开了双臂,那姿势简直有些温柔。
他对任歌行来说,还只是个才认识两天,几乎还算是陌生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