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也只能停下来看着他。
江也并不傻,知道魏麟问出来的问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有问出来的话。
“没办法,今日九皇子应该就会派人来了。”江也说着,改被动为主动,反手抓住了魏麟,大拇指不自觉地在他手背摩挲了片刻。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自己动作里的温柔。
“那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魏麟认真地说道。
“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江也没什么底气地回答道。要说他想不想进宫,当然不想。且不论宫里的腥风血雨,单单是好不容易跟魏麟再会又要分开,已经足够说服他不要进宫。
再一次遭到拒绝,魏麟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看着自己和江也握着的手。江也的皮肤比他稍微白一些,最开始那双从不用操劳的手,现在手心里指节处也覆着薄薄的茧。
江也突然开口道:“魏麟,大丈夫言出必行。”
魏麟没有回答,江也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从前我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大少爷,现在我有了对他人的承诺,也算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我觉得男人就该如此。”
“我知道。”
“所以……”江也顿了顿,“我也给你承诺,等这些必须做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跟你……”
“跟我?”
“跟你做什么都行,反正都一起。”江也不自在地说道。
魏麟抬起头看他,对方已经侧过脸去,两颊上微微泛起红晕,显而易见是在害羞。本来魏麟百般不情愿的事情,被江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他突然就对此释怀了,脑子里又冒出许多其他的心思。
魏麟拽着江也的手,把人拽进怀里,大力地拥抱了片刻。还不等江也挣扎,魏麟就已经放开了他。江也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等待他表态。
“我知道了,”魏麟灿烂地笑起来,露出虎牙道,“你去便是。”
“这么好说话?”突如其来的应允到让江也摸不着头脑,反而疑心起来。
魏麟不耐烦地拉着他就往江府大门走:“去去去,再见了您。”说完他还推了江也一把。
约莫两人动作太大,吸引了旁人的目光,江府门口的家丁,有那么一个恰巧就是当差了好几年的人,瞅见江也的模样立马认了出来:“大、大少爷回来了?!”
江也被这一声惊呼唤走了注意力,眼见着家丁迎上来,他干咳两声道:“嗯,回来了,老爷夫人在家么?”
“在,在!”家丁领着他就往里走。
江也回头想跟魏麟再打个招呼,却没有想到,一回头魏麟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顿时又不爽起来:之前说得不情不愿,千般不舍,现下人一溜烟就没影了,当真是说变就变。
江也回了家,他从军的事情早已成定局,三年未见,一家人吃着饭聊着天,字里行间全是对江也的惦念之情,这让江也好生感动。
但美中不足的是,江免这个混蛋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正如跟岑黎玊约好的,旁晚时分江府门口来了辆马车,里边两位便装的男子,开口便跟家丁直言,是九皇子派来接江也的。
等到这个时候江免也没有回来,江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父母拜别,便跟着上了车。
“江公子?”领头人朝江也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江也拱手作揖,同样微微点头道:“正是。”
“鄙姓牧,江公子请。”
江也上了马车,这位姓牧的男子也在马车里,另一个负责赶车。两人坐在马车里也无话可说,江也看着小窗外的景致,发起呆来。
他想起那日跟魏麟告别的时候,他还傻傻地站在远处看着,现下自己走了,魏麟却连送别都没有,当真不公平。
江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阳宫的南面宫门口,大概是出了点状况,马车突然停下。江也回过神来,听见外面驾车人道:“车里坐的是九皇子的客人。”
守门的禁卫仿佛仍不肯放行,车里边那男人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是我。”
外面禁卫仿佛都认识他,江也就听见外面人毕恭毕敬地叫道:“牧公公。”
“九皇子差我迎贵人入宫,还望禁卫放行。”
“既是牧公公亲自相迎,我等自然放行。”
马车又走动起来。
江也看着眼前的男子,已然坐了回去,正微微阖着眼,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可从头至尾,无论怎么打量,他也分毫未看出这人居然是个太监。
在江也的印象里,太监因为不男不女,总是会带着些女人气,要么说话声音又尖又细,要么动作扭捏作态。眼前这位牧公公,却跟寻常男子
无异,就连喉结都好生待在咽喉处,一点也看不出女人味来。
“江公子何故这样看我?”牧公公突然开口道。
江也一下子慌了,本以为牧公公闭着眼,没想到自己的举止人家都看着。这么一番直白的打量当然失礼,江也别开目光道:“失礼了。”
“无妨。”
其实话不用多说,牧公公自然晓得这番打量中的含义。江也也不是第一个对太监好奇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深究,也没什么好生气。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能够进皇宫,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免不了要一阵惶恐。江也勉强也能算是市井小民,充其量就是有钱一点的市井小民。进了宣阳宫之后,他便不再朝外张望,小窗的帘也放下了,只剩他跟牧公公两个人各自不说话地等着到达目的地。
若是一会儿见着岑黎玊了,应该不会这么尴尬了吧。江也心里想着,好说歹说他跟岑黎玊相处了那么长的时日,相比旁人肯定是要熟络些。他又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宫里的规矩,就算岑黎玊不在意,万一有心人在意了,指不定要惹出麻烦。
毕竟他又不是魏麟,成日就知道惹是生非。
马车走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江也随牧公公下了车,却不见岑黎玊的踪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宫里的样子着实是漂亮,宫人们提着灯笼,忙碌地走着,一言不发。江也停住脚步望了望,牧公公转瞬已走出去几步,瞧着江也没跟上来,又回头叫了声:“江公子。”
“啊?”
“这边请。”
“哦,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不少宫人都规规矩矩跟牧公公问好,一瞧便知他地位不低。直至走了到一个看着不那么富丽堂皇之处,两人才停下来。
那是一处宫宇,牌匾上写着降真台。
牧公公领着他,边走边道:“此处是九皇子的住所,江公子先随我来。”
“嗯。”江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实则心里一阵不敢相信。这处宫宇的规制,实在不怎么样,看上去甚至没有他曾经去过的薛大将军府华贵,若说这是皇子的居所,也太简陋了。
再联想起岑黎玊曾对他说过的话,江也心里更觉得岑黎玊可怜。
但牧公公并未带着他去见岑黎玊,反而是去了间下人的屋子。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屋,屋子里还有几个太监正在休息,眼瞧着牧公公进来,一个二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飞快地站好行礼道:“牧公公。”
“去拿套新衣过来。”牧公公说着在桌前坐下,一名小太监立马上去给他倒茶。他倒也不嫌茶水好或是不好,自顾自地喝起来。
江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问道:“这是……?”
“江公子稍等片刻。”牧公公说道,也没有请他坐下的念头。
衣裳很快就拿了过来,置于桌上。牧公公放下茶杯,对江也道:“在宫中多有不便,还请江公子换上。”
虽然衣裳是叠放着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跟周围几个小太监身上穿的并无二致。江也站在原地没有动手,牧公公朝旁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伺候江公子更衣。”
说着,牧公公起身打算出去。
江也怎么也没想到他进宫要当太监,这会子衣裳就在眼前,还让几个太监伺候他更衣,那当真让他比死还难受。
如果魏麟知道他进宫是为了当太监,恐怕牙都要笑掉。
江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固执于“言出必行”这种没什么用的词藻,要是顺了魏麟的意思,两人干脆私奔,也不至于现在要穿上太监的衣裳。
旁人是太监,江也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对任何是事情都这样,不是在自己身上,都无所谓,也不会持鄙夷的态度。
可要是换做他自己变成太监,旁人还要称他一句“江公公”,即便下身的小兄弟没有大碍,他面子也挂不住啊。
几个小太监闻言,就要上来七手八脚地给江也更衣。
江也有些惊慌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
牧公公转过身,微微一笑,约莫是看出了江也的不自在,倒也不再勉强:“那你们几个,随我出来。”
“是。”
房间里转眼就剩江也一个人,他拿着那身衣裳,好半天没能下去手。
那衣料倒是不错,真不愧是宫里的东西,就连下人的衣饰,都不是寻常粗衣麻布。眼下江也是退无可退,既然进了宫,好似也没了别的退路。
这事要说,原先也是他脑子不够灵敏,没想到这一层。
这宫里除了皇室,就只剩禁卫和宫人。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贴身保护岑黎玊,伪装成宫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思忖良久,江也才说服自己换上衣裳。
屋子里本还有面铜镜,他穿好之后看也不想看,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牧公公站在外边等着他,见到江也穿戴整齐的模样,轻声笑了笑:“那江公公,咱们走吧。”
江也被这么一声称呼,瞬间弄得涨红了脸,却还要故作镇静地回答道:“是。”
第133章
岑黎玊正坐在降真台的正殿内看着书,牧公公领着江也走进来:“人已经带到,奴才先告退。”
“有劳牧公公。”岑黎玊把书一收,对牧公公点了点头道。
接着便只剩他和江也两个人。岑黎玊说是皇子,宫里的下人却屈指可数,看着实在寒碜。江也看着他,几日不见,岑黎玊的脸色好了些,估摸着是舟车劳顿已经缓过来了。
“呃……”江也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张了张嘴,只发出这么一声。
岑黎玊不加掩饰地从上至下打量了江也一番,忍不住笑起来:“江大哥穿这身衣裳倒还挺合适。”
江也苦笑两声:“九皇子这是挖苦我。”
“非也。”岑黎玊说着,冲江也招了招手,示意江也过来坐。
若是换了别人的宫宇里,那主仆之间的分寸一定是小心仔细,明明白白的。可换到岑黎玊这儿,眼下这正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连个宫女都没有,要讲规矩也不知道讲给谁看。江也便依言,走过去,到桌前盘着腿坐下。
“我派人去打听过了,魏大哥就在湘城。”岑黎玊道。
“嗯,我知道。”
“难不成已经见过了?”
岑黎玊这么一说,江也心里冒出的话竟然是:何止见过,什么都干了。但这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岑黎玊听的,他只能点了点头道:“见过了。”
“那就好。”岑黎玊说完这句,又开始说别的事情,“明日薛大将军就要进宫朝见了。”
“哦?”江也不太明白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顺嘴回了一声。
岑黎玊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大皇兄遇害一事,薛家肯定要给个交代的。父皇为了皇兄之事伤心不已,病倒了。今日才好些,便宣了薛长峰明日觐见。”
虽然岑黎玊没有往下说,但江也看了看他的表情,仿佛明白了什么。
就算皇帝因伤心过度而病倒,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也不能放置不管。无论是皇子遇害,还是凶手有可能是权臣,都足以让皇帝硬着头皮也要把事情解决。
照这么看得话,那皇帝定是病倒神志不清,甚至无法下床。
江也只能想到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兴许是下毒都不一定。
这样的话,受益人是谁反倒看不清了。皇帝最看好的大皇子死了,现在储位悬而未决,皇帝却还病得无法处理朝政,如果就这么下去,朝中自然会开始因为立贤还是立长之事吵起来,尤其是这两者区别还忒大。
照魏麟之前所言,二皇子现在成了长,但三皇子是贤,两边机会一样大。
江也实在是理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皇室之争真的太复杂了。现下他才察觉出,虽然他总是骂魏麟傻,魏麟在这些事上,看得比他清楚多了。
岑黎玊回过神来,见江也没做声,反而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总之你从明日开始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照顾我。”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江也有些惊讶道:“就这样?”
“就这样啊。”
“将军派我来……难道不是让我去给你刺探消息啊,或者是有人要刺杀你,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这样?”他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如果真是为了照顾岑黎玊的饮食起居,那谁不可以啊,偏要他江也?
“不是,就单纯照顾我。”
江也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进宫来伪装成太监,就为了给岑黎玊当老妈子,顿时说话没过脑子道:“那为什么不找闵秋?”
“为什么要找闵秋?”岑黎玊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