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也感觉自己被骗了。
两人静默一阵子后,岑黎玊又开口道:“你放心,宫里平静不了多久,马上就要有风浪了。”
“行吧。”江也思考了许久之后,终于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是薛子钦安排下来的任务,肯定不会单纯给人干活这么简单。
直到现在,薛子钦在江也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减毫分,即便他觉得薛子钦有些无情,可又认同魏麟所谓说,各人有各人的无奈。
那日在帐外偷听到薛子钦和岑黎玊二人的对话,其实个中意思已经很明朗,岑黎玊想要加入这场夺位战争,但前提是需要等一个适合的机会。
在机会来临前,江也则是他身边唯一可以用的人。
江也看了岑黎玊一眼,那张俊俏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反而无视了江也的存在,低头又看起书来。
江也再一琢磨,原先他觉得岑黎玊可怜,现在看上去,好像也并非那么可怜。只是若岑黎玊真想争皇位,也太难了,上头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全死光了皇位才可能落在这么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爱的皇子头上。
“行了,你去休息吧。”岑黎玊开口道。
“?”江也很茫然,“我去哪儿休息?”
“来人!”岑黎玊没有回答他,反而高声喊了句,从外面立马进来一个小太监:“九皇子有何吩咐?”
“带这位江公公去休息,江公公初入宫,若是有不解之处,你跟江公公解释解释。”岑黎玊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说完这句他摆了摆手,“我累了,下去吧。”
江也这才起身,跟那小太监站到一起,学着小太监的模样行礼道:
“奴才告退。”
“……告退。”
江也好说歹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那个“奴才”二字,是死活
都说不出口,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完,连忙跟着小太监退出了正殿。
江也心里暗暗夸赞两声岑黎玊想得周到,一边又觉得这小太监估计接下来用处还挺多,现下这么自己一声不吭好像不太妥当。他想了想,便开口道:“你……你叫什么?”
“禀江公公,奴才小六子。”小太监原本走在他前边带路,听见江也问话,回头乖乖答道。
“小六子,你是一直跟着九皇子么?”
“禀江公公,奴才是一直在降真台当差,九皇子是前些年才搬至降真台的。”
“哦……”江也想了想,又问,“那我每日需要做点什么?”
“禀江公公,奴才不知。”
小太监一口一个江公公,喊得江也浑身不自在,便道:“你可以不用说‘禀江公公’。”
“禀江公公……”“算了算了,随你。”
说完这句,小六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话语间已经领着江也到了宫人的住处。岑黎玊倒是贴心,给他一件单独的屋子,也不用跟其他太监同吃同住,看上去还有点地位。
“若是江公公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江也刚在屋子里坐下,小六子便微微弓着腰,如是说道。
江也想了想,这人反正也是派给自己拿来熟悉情况的,虽然他不喜欢跟陌生人过多交流,但显然现在他应该快点搞清楚在宫里怎么样过日子,免得招惹了什么是非把自己搭进去。
“你进来。”
小六子依言进来。
“把门关上。”
“公公这是……?”小六子明显面上有些疑虑,边关门边问道。
江也又接着说:“你坐下。”
“奴才不敢。”小六子畏畏缩缩地说道。
“让你坐你就坐。”江也最不喜欢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索性起身去抓住小六子的肩膀,给人直接摁在座位上。
小六子屁股刚沾到座,整个人便惶恐起来。看得出来,只要江也松开手,他肯定要从凳子上弹起来,江也便按着他问道:“我地位比你高对吧。”
“这是自然……”
“那我让你坐,你就坐,你要是不坐,就是……”
“奴才明白了。”小六子的表情由惶恐变成苦笑。
江也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坐回凳子上,就跟在军营里似的,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小六子倒了一杯,边喝茶边问道:“我跟你打听点事。”
“江公公请说。”
小六子并不喝茶,只是看着江也,等候下文。
江也也不想娶管他到底喝不喝茶,尤其是看得出来这人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奴性已经根深蒂固。现下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主子是谁?”
“自然是九皇子。”小六子不假思索地道。
“那九皇子搬到降真台之前呢?”
“降真台没有主子,小六子只是听从上头的安排,负责打扫降真台而已。”
“那好,那我再问你。”江也说着,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把匕首,拍在桌子上。
这把匕首是魏麟给他的,算是用来防身。进宫里想带着长刀肯定不行,但是这种小匕首,想藏在身上还是很容易的。
小六子一看见匕首,整个人便开始哆嗦。
宫里面上头的人弄死下面的人,最正常不过了。可这位江公公一来就大开杀戒,也未免太残暴。
“奴才,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六子因害怕声音都带着些哭腔,样子看着可怜。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太监?”江也问道。
“什么?”小六子被他这问题问懵了。
江也想了想:“就是你知不知道我是正常男人?我没有被阉。”
“不、不知道!奴才定为江公公保密!”小六子赶紧表忠心道。
江也还嫌不够,抓起桌上的匕首便往小六子的脖子处扎去。
眼见着江也突然就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小六子下意识抬起双手挡在自己面前,因害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啊——”
匕首距他的手只剩两寸的地方停住了。
江也手又收回来,继而又把匕首拍在桌子上。
小六子还在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行了行了,没杀你。”江也不耐烦地说道。
小六子放下手,看见匕首又在桌子上,悬着的心放下了片刻,又抬起头。面前这人看着是真的不好惹,他连忙从凳子上起身,转而跪在地上冲江也磕头道:“小六子不知哪处得罪了江公公,还请江公公恕罪!”
“行了你,起来。”江也又伸手把他扶起来。
看样子,这个人真不是岑黎玊的心腹,也不是哪方势力派来监视岑黎玊的,因为他根本不懂一点防身之术,这样用来监视岑黎玊也未免太轻敌。
“你别怕,我这人不会滥杀无辜的。”江也带着他又坐回凳子上,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过,如果你对我说谎,我就会杀了你。”江也说完,拿起匕首就往门框甩了过去。
匕首稳稳当当插在门上,一看便知是行家,那刀尖都进去了一寸有余。
小六子吓得一直哆嗦:“江、江公公放心……”
第134章
翌日清晨。
议政堂处文武百官排成几列长长的队伍,皇帝脸色有些发白,掌事太监搀着皇帝一路走到龙椅上坐下。
人一多,就免不了小声议论。
看着皇帝现下的脸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下头的人不免又为立储之事更添几分担忧,生怕皇帝还没来得及立储,就先驾鹤西去了。
皇帝咳嗽两声,掌事太监立刻掐着嗓子道:“宣——薛长峰大将军觐见——”
片刻之后,薛长峰便穿着朝服上来了。
原稚微微回头跟他眼神对视一瞬,在对面一列站着的魏渊廷将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事情过去虽然已经好几天了,皇帝也因上心过度修养了几日,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薛家是屹然不倒还是大势已去,就看今日了。
商戌站在列队最前,一言不发,眼神也未有任何反常——他一贯如此,若非朝堂上起了争议,商戌一般是不会开口的。
但往往只要他开口,事情必定会有定论,且效果卓著,皇帝深为倚重。
“臣,薛长峰,叩见圣上。”薛长峰声音洪亮,跪地行礼。
皇帝身体确实没好,这会子想开口说话,胸口都一阵阵发闷,他强忍住咳嗽的冲动,正想开口,却被中书侍郎刘云山抢了话。
“大皇子在北方军遇害,举国悲痛万分,薛大将军保护不力才让歹人有机可乘,臣恳请皇上严惩!”刘云山站出来说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手握成拳在嘴边,还是没能忍住,咳嗽了两声。
魏渊廷先是看了看刘云山,又稍稍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御史大夫任桂立刻会意,跟着站出来:“臣以为只是严惩,未免草率!眼下储位悬而未决,大皇子遇害是否是因有人争夺储位而痛下杀手,还望皇上明察!”
薛长峰跪在地上,也没被皇帝叫起身。他一言不发,像在看戏似的,只等眼前的这伙人该说的都说完,他才好发力。
任桂说完,魏渊廷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启禀圣上,臣以为此事颇有深意,但无论是否跟薛大将军有关,薛大将军保护不利,实乃失职。”
任桂跟魏渊廷一个鼻孔出气的事情,薛长峰知道,皇帝也知道。
但现在中书侍郎也参与其中,三人斩钉截铁地要治薛长峰的罪……恐怕是为了借机扳倒薛长峰,也不再掩饰结成党羽的事实了。
皇帝仍未发话。不过大多数时间他也是这样,先听大臣们怎么说,说得人越多,事情就越明朗,尤其是关于朝臣们结党的问题,只要多听听,谁和谁一派就会一清二楚。
待到魏渊廷说完,前边的右相原稚才不紧不慢地迈步出列。
原稚要说什么,堂下一干大臣跟上边的皇帝,大家心里都差不多明了。他肯定会帮薛长峰说话,这并非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就如魏渊廷站定皇后一派,原稚跟薛长峰二人为伍早非一日两日。
原稚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道:“臣以为,薛大将军保护不利自然罪无可恕……但此事不单单如此,更应该查处究竟是谁蓄意谋害大皇子。其中牵扯颇多,可若不把幕后主使之人查出来,杀之以儆效尤,更会有人觊觎储君之位!”
这话虽然一句都没为薛长峰求情,但也算是避重就轻。再往深了说,也许是要给薛长峰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听着下面这些人你来我往地说着,皇帝只觉得额头突突的疼,胸膛像闷着一口浊气,喉咙也时不时地发痒,果真还是伤病未愈。
皇帝没有说话,堂下的人却都等着他开口。他猛咳两声,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再从龙椅上站起身,一路走到堂下,看着堂下这几个出列的朝臣,以及跪在地上的薛长峰。他一边走一边打量了好一会儿,朝臣们各个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再私下议论。
气氛紧张了好一会儿,皇帝突然开口道:“你们一个个说得都有道理,一个个都急于立储之事,”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面向着龙椅,倏地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近似于咆哮地骂道:“朕还没死呢!”
这一声咆哮一出,堂下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了:“皇上息怒——”
“薛长峰。”
“臣在。”
“薛长峰保护皇子不利,革去定北大将军一职,禁足将军府。大皇子遇害一事交由魏渊廷严查,务必查出幕后主使,朕绝不会放过!”
这番话让魏渊廷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虽然薛长峰并未抬起头,他还是略带得意地看了看薛长峰。
大皇子遇害一事到底是谁做的,对于魏渊廷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最有望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已经死了,借此可以将薛长峰拉下马,才是最重要。
薛长峰沉声道:“臣,谢恩。”
魏渊廷接着道:“臣定当不负……”“但臣有一言启奏。”
魏渊廷话还没有说完,薛长峰便接着如是说道。他这样打断了魏渊廷的话,着实叫魏渊廷面子有点挂不住,可当着文武百官,尤其皇帝的面,魏渊廷只能微微一笑,后半句憋了回去。
皇帝走回到龙椅前坐下,方才那般生气,现下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听见薛长峰的话,他轻轻地一摆手:“起来说话吧。”
若不是薛长峰,而是其他大臣,皇帝这气也不可能下得如此之快。偏偏是薛长峰,他不可能做得太绝。
薛长峰的父亲薛远山,原是前朝大将军,战功赫赫,尤其是在当今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将爱女薛锦嫁与他,也就等于表明了立场。
他能当上皇帝,薛远山功不可没。
但也正因如此,薛家只手遮天的局面不可避免。
薛长峰从地上站
起来,道:“谢皇上。关于大皇子遇害一事,臣已经调查清楚,凶手已经畏罪自尽,现尸首就在城外。”
“哦?”
“凶手是犬子手下的副将,郭林充。”薛长峰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商戌。
商戌面无表情,仿佛并未因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大家同朝为官也不是一两载,这点表面功夫,任谁都能做得很好,因此就算商戌不动声色,薛长峰也能揣度出他现下心里应该是如坐针毡。
魏渊廷未急于反驳,反倒是御史大夫知趣地连忙接着上话:“薛将军如此说,可不是要随便交出手下的人来顶罪?这未免也太……”
没说完的话,自然是交由中书侍郎替他接着说完。这些党同伐异的套路,一个二个都十分熟练。可偏偏,还未等中书侍郎接话,原稚先发话了:“臣以为任大人所言甚是,若是薛将军这般指使手下之人顶罪,恕臣斗胆猜测,”他说着,看向薛长峰继续道,“难道薛将军才是幕后主使,才会这般着急找人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