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说,倘若仅凭他一张嘴,薛子钦就能相信,那薛子钦也不可能坐上将军之位了。
他对薛子钦微微一笑,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现在笑起来的神情跟魏渊廷越来越想了,尤其是现下这种并非真心的笑容。
只听见魏麟淡淡然道:“我要扳倒他的理由很简单,他差点杀了江也。”
“哦?”
“就是为了江也手上的证据。若不是我赶过去,恐怕江也命丧当场……可我赶到时,江也已经受了他许久的折磨。”魏麟说着,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虽然他很想表现地平静,可这些小细节还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对二皇子,他可谓是恨之入骨。
薛子钦嘴角扬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与他对视。
魏麟接着道:“谁当皇帝我无所谓,我相信将军也无所谓,但至少二皇子,是一定要除掉的。”
“对,魏统领当了几天统领,长进不小。”薛子钦笑着称赞道,“行,那便依你所言,等我找到了人便送进宫里去,当做江也这段时间在宫里照顾玊儿的谢礼。”
“将军切记,一定要快。”
“那是自然。”薛子钦一贯自信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没事了吧?没事了我去前厅了。”
“等等,将军,有事。”
薛子钦正转身要走,魏麟又伸手勾住他的肩膀,把人给拉了回来,可又没有继续往下说。薛子钦有些不耐烦地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将军,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那你别说。”说着他作势又要走。
“别啊,你听一下啊。”
“不爱听我为什么要听,你是来找打的么?”薛子钦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要是别的小兵,估计就得知趣地开溜了。可对魏麟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人而言,不惹到对方真的动手,他是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的。尤其他现在怀里还揣着禁军统领的令牌,真要打起来谁也不虚谁啊。
“将军,我不得不提醒你,江也是我内人。”
“哦?”薛子钦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魏麟想了好半晌,硬是鼓足了勇气,才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口:“意思就是……将军你能不能别跟也儿那么亲近啊?”
“我跟他亲近了?”薛子钦被这话说得一头雾水。
“我亲眼看见你摸他头,这还不是亲近?”魏麟正色道,“别的都好说,也儿不行,碰一下都不行。”
“哦,吃醋啊。”薛子钦恍然大悟,看着魏麟一提及江也就变得正儿八经的模样,心情竟跟着微妙地好了起来。他便索性来捉弄捉弄魏麟,便接着道:“那我还和魏夫人共乘一骑过,还带着魏夫人上阵杀敌,同吃同寝,魏统领怎么看?”
“我……”
魏麟被这话说得来气,可这里边说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江也从未隐瞒过。魏麟转过脸去,小声骂了句“干”,然后自知说不过薛子钦,打算开溜了。
薛子钦耳力极好,任凭他说得再小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麟,你可得把他看好点。”薛子钦故意刺激他道,“要是他主动送上门,我可说不好要,还是不要。”
“……将军,君子不夺人所好。”
听见“君子”二字,薛子钦想起方才在厢房里被闵秋噎住的时候,一股火窜上心头,再懒得跟魏麟多说,便甩开他的手,径直朝前厅去了:“就你家那位,我还真看不上,你好好收着吧。”
“那将军可要避嫌啊!”魏麟隔着些距离冲薛子钦的背影喊道。
第172章
江也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薛长峰去世的消息传进了宫里。皇帝苍老的脸上神情复杂,江也悄悄望着他,锦囊的事情不好再提起,只好作罢。
“让老三和老九去看看吧。”皇帝声音嘶哑着,朝牧公公道,“毕竟是他的侄儿,也替朕表表心意。”
“是……”牧公公闻言,即刻转身去办。
李太医在旁犹豫半晌,眼瞧见皇帝一直不好的面色在听见消息后又苍白了几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请脉还是该先离开安上殿为好。
倒是江也,说了一半的话又憋了回去,现下正难受。看见李太医也是如此有些尴尬的模样,江也轻声道:“皇上,不如让李太医先请脉。”
“不必了。”皇帝干咳两声道,“今日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李太医只好点了点头,躬身道:“那微臣先告退。”
待到李太医走后,皇帝靠在软塌上,江也站在一旁,安上殿里静悄悄的,气氛似乎比往常更凝重几分。若是如此看来,皇帝大概也是念着薛长峰好的吧,江也心想。
“你方才说,有什么东西想给朕看?”过了好半晌,皇帝突然开口道。
江也正愣神,被这声话语唤回了神智,还有略带茫然地道:“啊?没有没有……”
皇帝深深瞧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转而道:“扶朕起来。”
“是。”
江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扶皇帝下榻,替他穿好鞋,再扶着他起身。皇帝现下其实连日常走动都很勉强,那毒物当真厉害,半个月间,皇帝每日都在老去。
“扶朕去正殿。”
“是。”
皇帝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榻上,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休息着。早朝已经许久没有再进行过了,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就连待在安上殿的江也都有所耳闻。
而皇帝每每清醒过来,跟江也闲话几句,便会去正殿翻阅如山的奏折。江也看着当真觉得,当皇帝才没有外头市井小民想得那么好。甚至可以说,还不如他们过得舒坦。也许正是因此,皇帝很喜欢听他闲话外头的琐事,尤其是家里的事情。
他搀着皇帝小心翼翼地出偏殿,兴许是皇帝实在没有力气,腿迈得不够高,一下被门槛绊住,整个人往前倾,眼看着要摔倒在地。
江也想也没想,赶忙搂住他,却没来得及阻止他下落之势。他反应飞快,拽着皇帝的手往自己这边拉,借力使力地跟皇帝换了个位置。随后就变成了他背着地,皇帝倒下压在他身上。
江也一时情急开口骂道:“你小心点嘛,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哪经得起摔啊!”
他边说着,边将皇帝扶起来,确认他没有大事以后,才松了口气。皇帝望着他,眼神里闪烁着奇妙的光。
他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好像口出狂言,犯了大不敬之罪。江也扶好皇帝,连忙跪下讨饶:“皇上恕罪,奴才一时情急,冒犯了皇上!”
皇帝站在原地,许久都没说话。
江也垂着头,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等他发话。等得越久,他心里越是忐忑不安,生怕会等来一句“推出去斩首示众”。待到他实在遭不住这种煎熬,便慢慢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这才道:“朕不会怪你。”
“……谢皇上。”
“你为何如此关心朕?”皇帝神色古怪地问道。
江也还跪在地上,只能如实说:“我……奴才就是……一时情急……”
“为何情急。”
“这……当然会情急啊。”
“可是朕与你,非亲非故。”皇帝缓缓道。
“因为,皇上身体不好……”江也不知道他究竟要问什么,只好这么敷衍了一句。皇帝便接着问道:“换做旁人,你也会如此?”
“会啊。”江也不假思索道。
“起来吧。”皇帝轻声道,“不必跪着了。”
“谢皇上。”江也动作麻溜地从地上起身,又扶着皇帝朝正殿去了。
正殿点了不少烛火,看起来亮堂堂的,皇帝坐在桌前,认真地拿着奏折一本本看着。江也站在一旁,也无事可做,竟开始犯困,捂着嘴无声地打了个呵欠。
“困了?”皇帝视线还在手里的折子上,却突然问道。
“回皇上,不困。”江也道。
他把手里的折子合上,未曾朱批,直接扔到了一旁,又转过脸看看江也。
“你倒是心地善良。”皇帝突然道。
“啊?奴才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江也躬身道。
在皇帝身边久了,兴许是因为很怕哪天皇帝不
悦就要了他的小命,江也做起这些礼数越发的熟练。久而久之,自称“奴才”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可接着皇帝便道:“朕许你不必自称‘奴才’,你毕竟也不是。”
“……”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也不用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道:“若是朕命令你说出进宫的目的,你说不说?”
“不说会死么?”江也哭丧着脸问道。
“会。”
“那我只有说啊……”
皇帝见他的模样,竟意外地被逗笑了,有些放下皇室威严的,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皇帝笑过之后,沉声命令道。
正殿里几个随时等候差遣的小太监闻言,踩着小碎步倒退出了大殿。
“你来,坐到朕的对面。”皇帝冲江也招招手道。
“这不好吧……”
“让你坐就坐。”皇帝道,“不坐就是抗旨。”
他话音刚落,江也一个箭步走到桌前,赶忙跟皇帝面对面坐下了。
“那现在起,朕……我是七爷,你是江也。”皇帝说着,将手边自己并未喝过的茶推至江也的面前,“如此的话,你可以放开说了吧。”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很……”江也听着他这话脑仁发疼。若是换了旁人,让他随性一点,在军营里这么久,江也还真是随性习惯了。可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他总觉得话里有话,说不定就是下套让他钻。
可转念一想,他又没惹皇帝什么事儿,充其量就是他假冒太监进宫一事有违宫规,但皇帝一早就知道,想处置他的话也不必等到现在了。戏鱼。
“哎。”江也叹了口气,拿起那杯茶一口喝尽,假装自己在喝酒壮胆似的,醉木犀终于开口道,“我是薛子钦将军麾下的小兵。”
皇帝的反应完全在江也的意料之中。从前在皇帝的只言片语里,他就早察觉了皇帝对薛家的防范之心,尤其是在立储这件事上,薛家做的一天比一天过分,更让皇帝无从心安。
听完江也这句自白,皇帝先前放松的神情即刻消失不见,转而变得阴沉道:“是来监视朕的?”
“皇上……”江也想了想,也算是横下心道,“不,七爷,原本让我来安上殿的,可是您。”
“这倒是。”皇帝道,“那日在会善楼,你便是来谋取朕的信任?”
“天地良心,我知道皇帝在里面,我绝对不进去。”江也诚恳道,“您不是问我庶民的生活么?那我现在说,庶民对谁当皇帝,真的无所谓。”
皇帝脸色难看,江也知道自己说这话真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说下去,让皇帝兀自去想,恐怕只会想得更糟糕,反倒更想杀他。于是抱着江也破罐子破摔,在皇帝开口之前,赶紧朝下说道:“我进宫是因为,九皇子曾经遇害,被我搭救,然后我便随他进宫,为了保护他。”
“你是说……”“对,有人想杀害九皇子和三皇子,正是三年前祭天一时,只可惜三皇子未死,九皇子也被搭救。”
“朕记得这件事。”江也这番抢答果然奏效,皇帝当即微微垂头沉思起来,并未再追究江也是薛家人这件事。江也悄悄看了一眼皇帝的神情,心里有了点盘算,便接着往下道:“七爷,我也不瞒您,就跟大皇子遇害一样,这些事都是为了储君之位。而且大皇子遇害之时,我就在北方军。”
“你在北方军?”皇帝微微一怔,确认道。
“对。”江也点点头,“我可以作证,大皇子的死,跟薛家无关。”
“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档口了,江也想干脆将二皇子的事情全盘托出,可脑子里忽然闪过魏麟说的话。他现在就算跟皇帝说了,那也是空口无凭……可若是不说,话到这个份上,他不说反而显得之前所言都是胡诌。
江也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直视皇帝道:“死就死吧,大皇子应该是二皇子谋害的!”
“大胆!”江也话音刚落,皇帝生气地一拍几案,连带着那茶杯都震颤着从几案上摔落至地面,滚出去老远。
“来人!咳咳、咳咳……来人!”皇帝吼着,不住的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随着呼吸不畅而变得通红,“把这个信口雌黄的混账给朕拖出去,打入天牢!”
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听见声音,立刻进了殿。
江也目瞪口呆,这才明白原来伴君如伴虎,还真是那么回事。现下来看,就算是老虎,也不见得翻脸有皇帝这么快。
但江也岂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他连忙微微起身,随即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大声道:“皇上!我有证据!可以证明!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我江家满门不得善终!”
“什么证据?”皇帝怒气冲冲地问道。
“那日我从歹人手里抢到了身上的物件,现在就在我房中,随时可以拿过来给皇上看。”
“好,”约莫是情绪太过激动,皇帝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舒服点,继而说道,“若你有意欺瞒于朕,朕定让你立誓成真!”
“好!”被皇帝如此说,江也心里头那股倔强劲儿也上来了,抬头望着皇帝大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