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认识,我也见过几次。”江也点点头说道。
听见他提起曹仲,江也脑子里又闪过那个精致的吊穗,顺嘴又问道:“你们那天,抢大户了?”
“没呀,老兵带着,我们抢了两户平民,不过没伤人。”他回答道,“说真的,我也是小农出身,要我去杀没能力还手的人,我还真做不到,还好薛将军说,不许伤人,咱们将军是真的好!”
那人说着,满脸的崇拜,一看就知道很喜欢薛子钦。
是啊,薛将军,真的很厉害。江也恍惚又想起薛子钦掷出去那杆长枪,还有他背后飘摇的旗帜。也许之前是有过不服的,但那一刻,江也不得不承认,他也被薛子钦的无人可敌所折服了。
“薛将军的确厉害。”江也赞同地点点头,转念又想到些什么,试探性地提问道:“曹仲……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哪能啊,曹仲说他家是种田的,你看他那胳膊膀子的,一看就大老粗!”
“也是。”江也笑笑,“你们那晚,四人一起行动的?”
“不啊,老兵说两人一组去弄,能快点,我和曹仲就一人跟一个老兵,分头去办了。”
“这样啊……”
闲聊间,江也和这位新朋友,已经排到了队伍前头。
“喂,要不要?聊天去别处聊!”炊兵很不客气,看着江也头还看向后面,不耐烦的喊到。
江也听见了立马转过头,伸手去接碗:“不好意思。”
一碗腌肉,一碗稀粥,递到江也手里。
他张嘴又说道:“能不能再给我一份?”
“去去去,你两只手还能端多少?”炊兵凶道,“赶紧的,下一个。”
“我有朋友重伤,能不能再拿一份?”
“别哔哔了,你等会再来排好吧,下一个,哎要不要啊!”
江也眼见对方这凶狠的态度,倒不是怕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炊兵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也拿不下第二份。
这么想着,江也朝身后那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谁知对方只是欢欣地拿着粥食和腌肉,转身就走了。
他一个人在那儿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转身朝魏麟所在之地走了。
不知是薛子钦的安排,还是军营路来的规矩,魏麟和其他重伤,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兵士,都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帐子里。贾大贾二生怕江也找不到他们,特地留了贾二在帐外等着。
见着江也端着粥过来,贾二连忙上去帮把手:“我帮你拿呗,魏大哥在里面呢。”
“嗯。”江也点点头,手上却不着功夫地躲开了贾二帮忙的手,“没事,我自己来。”
贾二也没硬上,便转身掀了大帐的帘子,弯腰走了进去。
魏麟趴在榻上,正如江也所料,睡着。
看到江也过来,贾大点点头,又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江也把吃食,放在一旁,转脸跟贾大贾二小声说:“你们也快去拿点吃的吧。”
“哎,好。”说着,两人便出去。
这帐子里,两边是长塌,中间燃着火,倒是方便。
魏麟一个人占了一张榻,另外一头,还躺着两人,一个断了腿,一个胸前裹着厚重的纱布,血都渗出来不少,怕是伤得不轻。
江也在榻边上坐下,只觉得又饿又累。
昨个儿夜里他们偷偷摸摸进城,直到现在,晌午了,也没怎么休息过。他这一天下来,吃的饭早就都吐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子他只拿了一人份的吃食过来,若是他出去再拿一份回来,他又不放心魏麟一个人在这。
要么等他们回来了,再去拿点吃的来?
江也想了想,这样应该是最妥当的,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矫情,瞧着旁边两个人,也没人照看,自己倒显得多余了。
那粥还冒着热气,江也闻着香,只觉得饿得腹中一阵一阵绞痛。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他端起粥,小心翼翼的,把稀粥面上那层米水,喝下去一小口。
暖暖的粥下了肚,即刻就舒服了很多。可这开了口,饥饿感就更加强烈了,江也撑不住,又拿起腌肉,撕下来拇指大块,开始慢条斯理一点点地往嘴里送。他尽量吃得慢点,嚼多两口,这样能解馋些,也能饱得快些。
江也吃过之后,强忍着再吃点的冲动,就这么坐在榻沿休息。
“唔,也儿啊……”魏麟突然醒了,往旁边一看,江也正低着头,闭目养神。
江也听见声音立刻睁眼看魏麟:“醒了?”
“嗯。”
“怎么醒了。”
“做梦了。”魏麟说着,想要翻身,又扯着伤口疼,一时间难受地在榻上扭来扭去,有些好笑。
“做噩梦?”
“嗯。”
魏麟最终翻身翻成了侧躺,他实在不敢用背睡着,那伤口火辣辣的疼着,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才被人砍了一刀。魏麟又说:“我梦见你死了,就吓醒了,想着没人给你收尸,有点可怜。”
“现在是你要死了。”江也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魏麟喊了两声,江也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锅,走进帐里在火堆旁蹲下,把小锅架起来,然后又伸手拿着那已经凉了的稀粥倒进去。
“还在生气呢?”魏麟看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挪到榻沿,望着他的背影。
江也没回答,他又拿起腌肉,撕成细细的丝儿,丢进粥里。
随着粥越来越热,香味慢慢就飘满了帐子。
魏麟又说:“哎,我是真的差点死了。”
“那你怎么没死啊?”江也说道。
“你想我死啊?”
粥温好了,江也拿袖子叠了叠,叠厚了握在手里上手去拿铁锅,然后倒在小碗里。他朝碗吹了吹,站起身递给魏麟。
“魏麟,你自己不把命当回事,我更不会拦你啊。”江也说着,把粥放在魏麟旁边,又坐下,一副不打算再搭理他的样子。
显然,江也生气不是因为那个玩笑,而是因为,魏麟受了重伤还一直逞能。
魏麟凑过去闻了闻粥。他也真是饿极了,现在只要是吃的,都觉得香得很,可他趴着呢,根本就没法吃,魏麟拿手指戳了戳江也的腿:“喂我。”
“那你别吃。”江也说道。
“我受伤了,没法吃。”
“那就不吃,我又没逼你吃。”
魏麟死皮赖脸地又开始笑:“江哥,侠肝义胆,不帮帮我这个瘫痪?”
江也看了他一眼。
他不是不想喂魏麟喝粥,他从来没做过这种照顾人的事。这也没个勺的,要怎么喂魏麟?思前想后还是他自己弄最好,反正他江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魏麟又说:“那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喝,总行了吧。”
江也还是巍然不动。
魏麟没辙,说:“我错了行不行,我再也不逞强了!我其实痛得要死,真的!血都快流干了!下次就麻烦江大侠照顾照顾我,可好?”
听到这话,江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起身扶起魏麟,让魏麟侧着靠在他怀里。
江也和魏麟都没有换盔甲,身上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之后的烂衣服。柔软的布料跟魏麟裸着的身体接触,一旦靠上去仿佛可以感受到江也的体温,还有他心脏的跳动。
江也端起碗递给魏麟,魏麟自知要是再做什么要求,可能会被打死,也便乖乖地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下去。
没过多久,贾大贾二就回来了,江也把魏麟交给他们,自己转身又出去:“我出去再弄点吃的来。”
贾二连忙说道:“江大哥没吃么,没啦,刚才就发完了。”
贾大也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带回来,我们三个分啦。”
江也有些气恼,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留下一句“那我出去逛逛”,便离开了大帐。
帐外,能看到军医还在给伤兵看伤,不过并不是钟倚,好像是他带着的徒弟,叫什么江也一时也记不起了。他在军营了逛了逛,肚子饿得时不时就发出声响,搞得江也心情烦躁得厉害。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江也。
“小朋友!”
江也转过头找声音的来源,就看到钟倚坐在树下靠着树,优哉游哉的坐着。
钟倚对他招招手:“过来呗。”
江也没拒绝,便依言过去,坐在钟倚旁边,他张口问道:“你徒弟那么忙,你怎么在这儿偷闲?”
“什么事儿都我亲自上,那要徒弟做什么?”钟倚说道。
江也这时才发现,钟倚的手上正拿着半个馍馍,里边好像还夹着肉,然后他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
钟倚转过脸看着他:“哟,饿了?”
“……嗯。”
“不是又发吃的吗?怎么没吃。”钟倚问道。
江也没说话,像是怕钟倚的追问,目光看向了别处。
钟倚想了想,将手里半个馍馍递过去:“给你了,你欠我的二百两,记得还。”
人要是饿起来,礼义廉耻那都是屁话,江也看到送上门来的吃食,二话没说便拿过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慢点吃,吃快了容易得胃病。”钟倚笑着说道。
第26章
魏麟的身体一贯很好,在江也三人轮换照顾下,加上钟倚的小徒弟,罗晏生日日来问询,查看情况,不过三天精神就好了很多。战事胜利的喜悦还未被冲淡,那些死了兄弟朋友的人,却已经缓过来了很多。薛子钦下令轻伤和无伤的兵士,轮流去帮助城内之前因为他的计谋而失去了住所的穷人。
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重新建个房子,收拾收拾残局。函州城已经完全被薛子钦的人接管了,之前城内的官家,几乎都预先逃走了,这也让薛子钦更加肯定,这次征来的新兵中,定有内鬼。
这日,江也跟贾大二人去城里建房子,贾二留守在魏麟身边,虽然魏麟一直强调他已经好了,但在江也的暴力压制下,他还是同意了暂时不下床蹦跶,让贾二照顾。
江也扛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树干,有些晃荡的目标地点走,贾大就显得轻松了很多:只见他一手抬着一摞瓦,约莫十几块,就倚着他胸口,大步流星地走着。盖房子的事情,江也是一点都不会,贾大也是,于是便交给了其他的战友,他两就负责把材料搬过来。
“江大哥,行不行啊,不行等会我来。”贾大回头看了一眼,江也走得不怎么稳,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便开口问道。
江也喘着气,跟贾大还隔着一些距离,他肩上的木材实在太长,不好控制平衡,确实有些费劲儿。眼见着贾大回头来问,江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嘴都微微张着,一直在喘着气:“没,没事,就是不太好控制,怕掉下去。”
贾大想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瓦片,又说道:“那就等会,我们两个人抬一根好伐,多走几趟就是了。”
“行!”
江也点点头,两人又埋头继续走。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走到一处烧焦的房子面前,贾大率先卸下了手上的瓦片,然后连忙跑到江也身边,帮他一并把木材也弄了下来。还有两老兵正在清理剩下的那些烧焦的物件。
那晚的大火不知烧了多久,江也还依稀记得映天的红光。现如今,看见这焦黑的废墟,江也心里有些闷闷的。原是放了火便离开,也没觉着一场火有多么大的伤害,直到看着这些东西,江也才突然明白,即便没有杀人,那晚的行动也是极其过分,残忍的。
在战争中,需要牺牲很多人,无论是正面对抗,还是屠城,还是这种以他们的性命来做名目,只为了能够出师有名。
江也喘了一会儿,贾大也等他,反正这些时日的相处之后,大家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走吧。”江也说道。
“嗯。”
两人又顺着原路返回,刚走出去没几步,江也突然瞅见,在房屋与房屋的空隙中,好像有人坐在地上。
“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江也朝贾大说道。贾大没作多问,点了点头,便继续走了。
江也放缓了脚步往那人处走,怕是自己脚步声太急惊着对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倒是看清楚了,那是个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模糊能听见一些声音,好像是埋着头在哭。
江也想起那日遇见魏麟,也是个这样的夹缝里,魏麟也是这么靠墙坐着,奄奄一息快要冻死的样子,他就多看了一眼,而现在,却跟魏麟形影不离。
缘分这种东西还当真是妙不可言。
江也走过去蹲下,尽可能温柔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那小孩闻言,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好像都是碳火弄脏的痕迹,经过眼泪的冲刷,像只小花猫。
“大哥哥……”小孩也许是有些害羞,看见面前站了人,立刻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眼泪,整个脸擦的更脏了。
“为什么哭啊,”江也柔声说道,“别哭了。”
“我家没了,娘亲让我等她,呜呜……我等了好久……”
江也伸手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又问道:“你家怎么没了?”
“前……前几天的晚上,有几个叔叔闯进我家……把我和娘亲赶出来,把我家……把我家烧了……”他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江也没辙,伸手去他脸上,用指腹帮他擦掉眼泪,像儿时哄他弟弟一样,柔声哄着他:“房子没了,可以再建新的啊,你娘亲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