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烧我家……呜呜呜……为什么……那些叔叔是坏人……”
小孩的声音稚嫩,说出来的话更是稚嫩,却很真实。
也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这样做,可对于孩子而言,非黑即白,他们便成了坏人。
江也心中说不出来地抑郁,想要解释什么,又感觉无论如何,都是洗不成白色的。就像房子可以再建,地上烧黑的这一整块,却不会再白回来了。
正在江也柔声哄着小孩的时候,一个女人步履蹒跚地朝他们走过来。看见江也的一瞬,女人立刻跑过来,拦在小孩面前,用满是防备的眼神看着江也。
“娘亲,娘亲……”
小孩见着女人了立刻出声喊到。女人听见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立刻回过头去抱起他来:“没事啊,没事啊,幺儿不哭了,娘亲过来了……”说罢又看着江也,那柔弱的身子前一秒还走不动路似的,此刻仿佛充满了力量,冲着江也大喊:“你想对孩子做什么?!”
“我……”江也一时间有些语塞。他有些不敢去直视女人,尤其是女人的眼神,满是怀疑和防备,还有一点点的怨恨。
“我是在这边,帮你们建房子的。既然你来了,我就走了。”江也说着,转身就走。
女人在他身后大喊:“你们这些恶鬼!烧了房子又来建!谁会感谢你们吗!滚!都滚出函州……”
江也也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他头也没有回地走了。
建材运了好几趟,差不多够用了,江也便和贾大一起跟着老兵建起房子来。
这四个人一起忙活,就免不了闲聊。这方面贾大跟魏麟有的一拼,很快便跟老兵混熟了。
“嗨,其实烧了房子还好,咱们也不想的,各为其主吧。”听了江也方才遇见孩子的经历,一个老兵说道。
另外一人正在削木头,抬头看了一眼江也说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也明白,你们这些新兵,心里总会过不去的,这不那天执行任务的晚上,跟我一起的新兵,直接就躲起来了,我想就也算了,一个人把活干了……”
听见这话,江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劲儿,立刻开口问:“一个人?其他三个呢?”
那人毫不避讳地接着说:“两两一组分了,动作快点儿嘛,结果跟我一起的那小子,看着人高马大的,跟我走了没多久说肚子痛,我看那样子就是不想干,那不算了,我还逼着人干哪?”
江也又问道:“那人,叫什么啊?”
老兵搔了搔头发,望着天想了想,说道:“我就知道姓曹,叫小曹来着,怎么,你认识啊?”
江也摇摇头,说:“没,就问问。”
另一位老兵看他们聊得正欢,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行了,别光聊了,赶紧弄完好回去休息。”
说完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
在函州休整了三天,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薛子钦终于下解禁令,除了执勤守夜,其他人,大醉三天。
江也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营地中央燃着篝火,大家正喝着酒吃着肉,江也眼睛可尖,一眼就瞅见魏麟在贾大旁边坐着,旁边还有一个好像是钟倚,三人手里都端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大酒坛,一想都知道这兔崽子要喝酒。
看到这里江也立刻小跑过去,魏麟正和两人碰杯,嬉笑着就把酒碗递到了嘴边,江也从后面一个手刀拍在魏麟的手腕上,他手腕一抖,碗就砸了,酒水撒了一地。
魏麟大叫:“谁啊!好痛啊!太无耻了居然偷袭我!”说着他转过头去看,江也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张嘴就骂:“你鬼喊鬼叫什么!谁让你喝酒的?!想死了是不是?!”
“你干什么那么凶啊,我真服了,一天到晚就在发脾气!”魏麟不甘示弱地还嘴道。
钟倚在旁边拉了拉江也的袖子,想要劝架:“唉,你别这么上火,来来来,先坐着……”“坐你娘啊,你是个医者,你纵容病患饮酒?你还有脸说话?还问我要银子?”
江也噼里啪啦地数落起钟倚来,钟倚整个懵住,没看出来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居然这么能骂,一时间都忘了还口。
这回轮到魏麟想劝了,他说:“不是,你能不能……”“别插嘴!”江也瞪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魏麟也是嘴贱得很,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反正时不时就会来上这一遭,周围几个人,包括贾大贾二,包括钟倚,还包括几个不认识的,正自顾自喝酒吃肉的,都听见魏麟大声冲着江也喊道:“不插嘴插哪儿?!”
“魏麟,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江!”江也张牙舞爪就想揍他,贾大贾二连忙上来,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地把江也制住,贾大连忙劝架:“打不得打不得!魏大哥还受着伤呢!要出事!冷静点好伐!”
贾二也跟着大声劝架:“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打不得!江大哥,这是误会,误会!那是水!魏大哥手里的是水!没喝酒!”
贾二的话一出来,气氛瞬间冷下来了。
江也停下了动作,感觉有些难堪,脸都有些发热,在篝火的火光中,倒是看不出来红色。贾大贾二见状也松开了江也。江也自知是自己搞了个乌龙,但总不可能转身就跑吧,于是“啪”的一掌拍在魏麟脑门儿上:“叫你瞎说话!叫你嘴巴贱!”
第27章
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薛子钦的军队都约束在城门这一块,附近本就没什么住民,也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
夜里篝火还亮着,不少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索性躺在地上睡过去的大有人在,除了今夜的巡逻跟守卫,几乎没有几个没喝酒的,这其中还包括魏麟一个。约莫剩十来个人,还精神着,干脆围着篝火,边聊边喝起来。
“嘿,我跟你说,晏州那个名妓柳仙儿,啧啧啧,那滋味,”钟倚站着,一手拿着酒坛,另一手一挥,说得津津有味,“销魂蚀骨啊!”
赵志楠坐在另一边,听见钟倚的话,笑着打趣儿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众人听见哄笑起来,纷纷朝着钟倚喊:“战场老中医倒是跟我们说说啊!”
“就是,销魂蚀骨,听不懂听不懂!”
贾二有些茫然,他年纪偏小,还不懂这些眼见着大家都在笑,见贾大也在笑,跟着也开始傻笑。
钟倚喝的已经关不住话匣子了,听见大家这么起哄,猥琐地笑起来:“什么滋味?嘿嘿……就是肤如凝脂,摸上去,比那上好的白玉还要舒服!还要滑!”
“老中医莫不是尝过?”
钟倚听见人来此一问,红透了的脸上笑得皱纹都多出来几条:“嘿嘿嘿嘿,没有!”
“嗨,说得那么真!”
“就是啊,原来是道听途说!”
魏麟没喝酒,唯一的消遣便是跟他们瞎扯,听见钟倚说这些,他忍不住就想搭腔,嘴刚张开,还没出声,江也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碗,打断了他的话:“我帮你倒点水。”
魏麟乖乖的“哦”了一声,还想继续没说出来的话。怎知道江也动作太快,眨眼功夫水就倒好了,又给魏麟递过去,再度打断了他说话的意图。
魏麟接过水,还准备说,江也终于忍不了了,抓着他端着碗的手,就往他嘴里塞:“喝水,你快点喝水,别他娘的乱说话。”
魏麟被灌地呛住了,猛得咳嗽起来,这一咳嗽,背后的伤就疼起来,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他现在跟个瓷娃娃差不多,碰不得摔不得,走动的时候都需要个人看着,这么一咳嗽,魏麟想死的心都有了。要知道为了不扯动伤口,他这几日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在魏麟咳嗽的时候,钟倚已经接着那话继续往下说:“嗨,你们懂什么,柳仙儿,真跟天仙似的,人卖艺不卖身呢!”
“晏州?呵,就这函州城,清歌苑的凤悠悠,才是真绝色!”一旁曹仲举起酒坛子,说完这句喝了一大口:“那身段,那眼神,光是看着我,都酥了!嘿嘿嘿!”曹仲喝了不少酒,但很显然,他酒量也不是那么好,此刻说着话,虽是坐在地上,上身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函州城这地界能有美女?我不信,论美女,谁不知道咱湘城那个名满天下的月央,美得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天上有,地上无!”
众人都开始跟着钟倚的话,聊起这些有名的艺伎起来。
江也听着,小声问魏麟:“曹仲不是晏州人吗?”
“是吧……”魏麟也不太确定,“我也没问过他哪儿人,但是他是从晏州刚出发就跟我们一起行军的。”
江也若有所思,想要问那曹仲怎么知道函州城的名妓,一时间又怕自己想得太多,终是咽回了肚子里。
聊女人聊了老半天,众人也觉着没意思,这只能想,又吃不到的,何苦折磨自己呢,于是乎,老兵带头换了个话题,说起战场上的奇闻轶事来。
“就咱们那个闵副将,平时和蔼可亲的,我还记得三年前,又一次薛将军领着我们,在阮临门那处地界,镇压呢,那时候薛大将军也在,先锋部队就让我们跟薛将军上了……”那老兵说着,喝了一口酒,停顿了下,众人都很是好奇地听着,等着他那口酒咽下去,“当时,薛将军还是少将军,脾气可比现在大得多,带着我们冲进去,谁知道就中了埋伏。
“那埋伏处,又是陷阱,又是暗箭的,我当时就在闵副将旁边,只听见一声箭啸声,都不知道怎么了,薛将军就落马了,那处地方估计也是设计好的,一落马,接着就触动了旁边的陷阱,电光石火的功夫,薛将军人就不见了。
“当时闵副将立刻下令后撤,自己翻身下马就去查看薛将军了。我当时跟着去看,那陷阱设得简陋,就是个半人高的坑,人掉下去没事,但冲锋队都是骑兵啊,连人带马掉下去那就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我看见薛将军躺在坑里,胸口还插着箭,闵副将当时就不冷静了,扑在薛将军身上开始摇,边摇边喊,‘将军!将军!’,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闵副将哭啦!我就看见他泪珠子往外掉。”
老兵说到这里停了停,卖了个关子,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众人身上扫过,包括江也和魏麟在内,大家都听得很入神。
他又接着说道:“结果啊,薛将军突然睁开眼睛,就这么坐起来身来,把身上插着的箭一拔,一滴血都没流,他看着闵副将就问‘你他娘的哭什么呢,我又没死,别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闵副将吓得都懵了,原来薛将军胸口,带了护心镜,当场薛将军就拿出来了,那护心镜小小的,恰好就给薛将军挡了一箭。我还记得,那护心镜上,有个‘宋’字,说不好是不是薛将军哪个相好的姑娘给的,唉这都题外话,结果闵副将揉了揉眼睛,说‘将军,不是,我没哭,我刚跳下来眼睛被灰迷了’,哈哈哈!当时那个尴尬哟,我差点笑出声,要不是在打仗……”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就从云堆里冒出来了,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篝火已经熄灭了,围着篝火的众人,早就七横八竖的躺在地上睡死过去了。
江也没喝酒,魏麟也没有。
看着大家都聊到睡着了,江也扶起魏麟想扶他去帐里休息。看着江也伸手过来,魏麟没拒绝,就嘀咕了句:“我能走……”
江也才不管他能不能走,就扶着他往帐里走。
帐里那两个残废了的兵士,早已经跟随其他已经无力作战的人,解甲归田了,帐子里新住进来的人,可能是在外面躺倒了,这会子深夜里,里面没人,江也把魏麟扶到榻上,就准备出去。
谁料魏麟伸手拉住了江也:“你上哪儿睡?”
“我去外面啊……”
魏麟顿了顿,拉着江也往自己身边拽:“我不困,你陪我说说话?”
“你是小娃娃吗?还要我给你讲故事?”江也不耐烦的说道。虽说语气不和善,他却又坐到了魏麟身边。
“外面睡着也不舒服,你睡我这里也没关系。”
“我不想跟你睡。”
“我又不睡你。”魏麟幽怨地说道。
看着他身上还缠着的纱布,江也也没了跟他斗嘴的情绪,轻声说:“我怕不小心弄到你身上的伤,万一严重了就不好了。”
“不会,你睡觉可老实。”魏麟认真的看着江也说道。帐里没有点灯,只有从门帘缝里透进来的一丝月光,他看不见江也的表情,但江也的呼吸声很平静,约莫是没有生气。
“行吧。”
魏麟在榻上趴着,江也躺着。本来说聊聊,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魏麟是如何,江也不知道,江也心里全是这些天所经历的种种。他消化了,却没能完全消化,他总会时不时想起很多死去的人的脸,虽然他已经不害怕了。
沉默了很久,魏麟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推搡了一下江也:“你说话啊?”
“说什么?”江也一头雾水,“不是你说让我陪你说话吗?”
“啊……我搞忘了。”
“傻子。”
魏麟想了想,侧过头看着江也。江也闭着眼睛,就着月光能看见他的睫毛。
“其实刚才说的那个月央,是我娘。”魏麟说道。
江也睁开眼睛也转过头,等待下文。
魏麟接着说:“她可好看,看我就知道,哈哈。不过别人都说我跟我爹比较像就是了。”
“……”
“不过我好几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看,只记得几年前,她年近四十,漂亮得像个二十岁的姑娘。”魏麟的语气中有些仰慕,不知道是不是江也的错觉,“我要不是她儿子,我也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