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渊廷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薛长峰在朝宫门外走,魏渊廷和商戌都已离开,见四下无人,原雉快步走到薛长峰身旁,小声道:“大将军,此事有鬼。”
“我估计也是,只是没想到,为了拉我下去,魏渊廷能拿国家大事下手。”
“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谁不着急。”原雉说着,又四处看了看,怕有人听墙根,样子极为谨慎,“子钦这回亏是吃定了,大将军还是想想自保为好,毕竟宫里那位跟大将军可是荣辱与共。”
“我知道。”薛长峰说着,望了望天色,又思忖了片刻,才说道,“魏渊廷有那不成器的儿子,注定他斗不过我。”
“我派人悄悄打探过,大皇子跟魏渊廷走得近,这事吧,说是他下的手,也不一定,说不定真是芜渠借题发挥,不过……”
“不过?”
“不过魏渊廷的本事,你我都知道,芜渠和穗国能入了秦关,他怕是也睁只眼闭只眼给了机会。北方军过来尚需时日,若是此间损失惨重,这笔账恐要算在将军头上。”
“魏渊廷是使了什么办法,让皇上信了他打不过?”
“大将军,这点你可不如他,谁都想建功立业,但适当的示弱,只怕在皇上面前更讨好。”原雉说着,深深的看了薛长峰一眼。
这意思很明白,也无需再多言。
薛长峰点点头:“亏已经吃了,补上就好。”
第32章
在函州城占下半月多,依然是没有一点风声传来,朝廷意味不明,薛子钦急躁得够呛。尤其是老头子也没发话,他是真不知此番是个什么意思。
薛家军的斥候,在放在函州城跟晏函谷来回打探消息,看四处有没有什么动作,可是都没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直到老头子的人从湘城快马加鞭跑到函州城,薛子钦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正是晨起时分,薛子钦刚出了大帐,便瞅见闵秋急急忙忙跑过来:“将军!大将军差人来信了!”
“信呢?”
“没信!”闵秋喘着气回答道,弄得薛子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有没有信?”
闵秋费劲儿地咽了口口水,润润嗓子,好半天才说出来:“是口信!人刚到,累倒下了,正让钟倚照顾着!”
薛子钦一甩披风便大步流星的前去查看。
前来报信的士兵大口喘着气,钟倚蹲在一旁,约莫是已经做过某些处理,那人眼见着薛子钦过来,眼神就在薛子钦身上没有离开过。此刻他是想说话,可奈何忙着喘气,压根说不出话来。
薛子钦走过来便问钟倚:“怎么样?”
“操劳过度,马都快跑死了。”钟倚说道,“让他缓缓,喝点糖水,就会好的。”
薛子钦烦躁地吼:“老子上哪儿给他弄糖水!”
钟倚倒是见惯了他这火爆脾气。尤其是现在,眼见这士兵累成这样,也可知道军情紧急,怪不得薛子钦暴躁。
钟倚慢慢说:“将军莫急,我有,早让他喝下了,只等他缓过来便可以了。”
“哦。”薛子钦说着,就站在一旁等起来。
那士兵也跟薛子钦一般焦急,挣扎着想起来说话,钟倚见状,按住他肩膀柔声说:“小兄弟,不要急,你先缓缓,再说无妨。”
闻言,士兵缓缓地点头,自己也很努力地平缓呼吸。
没过多久,便好了起来,即刻伏倒在地,向薛子钦汇报:“将军,大事不好!穗国和芜渠借将军施计强占函州城为名目,前几日便攻入了秦关!皇上向大将军问责了!”
“他娘的!”薛子钦听见此话,勃然大怒,转脸看着闵秋大吼道,“闵秋你是干什么吃的?斥候都他娘的是废物吗?这么大的事情浑然不知,老子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用?”
闵秋被这怒气冲天的训斥吼得瞬间单膝跪地:“末将无能!秦关是魏将军守地,斥候一直在打探周边消息,怕穗国突然发难,没有料到竟会攻打秦关,还打进去了……是末将失职,末将愿领罚!”
闵秋说得铿锵有力,这也提醒了薛子钦,秦关本就与他薛家无关,这其中定是有诈。魏渊廷没守住城,反倒问责老头子,罪名直指他薛子钦胡乱行事,是谁在背后使坏不好说,但肯定少不了那魏渊廷的份儿,既然是他,那便是针对老头子,也就是针对他。
难怪函州城被占,穗国全然不急,驻军多日也没见他们所行动,原来是搞这一出。这样想来,薛子钦才察觉,从一开始,他就被人算计了,偏偏他还可劲儿往套里钻,甚至在这里好酒好肉享乐着,没想到对方早已有所行动。
薛子钦脸色阴郁得吓人:“魏渊廷那老狗,又来搞事。”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前来报信的士兵,问道:“大将军现在是何意?”
“大将军已请命,率北方军亲自上阵,让将军按兵不动,切莫冲动。”
“就这样?”薛子钦不敢相信地又确定一遍。老头子这不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么?怎么想薛子钦也想不明白老头子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如此软弱,明明是叫人算计了,竟就这么硬接下了。
“是!”
“行了,钟倚,你带他下去休息。”薛子钦说道,钟倚点点头,连忙叫唤旁边的人帮忙将士兵抬到别处帐子里休息,转脸薛子钦又冲闵秋喊,“你还跪着干什么?”
“是……是。”闵秋才从地上起来。
薛子钦此刻的神情,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可怕。周围几个老兵都不敢正眼看这位将军,要知道,就算敌军偷袭,苦战不休,薛子钦也没有这般恼怒过。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搞我,可没那么简单。”
军营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这消息用不着薛子钦去宣布,飞快地就人尽皆知了。贾大闻言,脸色难看得要命,连带着贾二也哭丧着脸。他两就是秦关人,这会子秦关被敌人入侵,怎么着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魏麟伤好了大半,活动已经不成问题,早已经加入轮流值守之中。这两日他和江也都值夜勤,正呼呼大睡着,贾大听闻消息,本是不忍吵醒他们,可心担忧得厉害,末了还是推了推魏麟,喊了声:“魏大哥。”
魏麟一贯睡觉轻,说起来江也睡觉也轻,但还是不如魏麟这般,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醒,像是时时刻刻都处于防备之中。
“嗯?”他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贾大一脸烦闷地正看着他,张嘴便软绵绵地问:“怎么了?”
“魏大哥,秦关,秦关被占了!”贾大神色凝重,全然不似之前那个傻傻的大个子。魏麟还有些发怔,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回味这句话的意思,他恍惚想起来贾大贾二都是秦关人,然后便彻底醒过神来,立刻从榻上爬起来坐着。
这一动,倒是不小心弄到了江也,江也哼唧了一句,翻了个声,继续睡。
魏麟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动作飞快地穿鞋:“出去说。”
“嗯!”贾大重重地点头,然后便带着贾二率先走出营帐,魏麟穿好鞋,随后跟出去。
“怎么回事儿?”魏麟撩开门帘,迫不及待地问道。
贾大只能照实把军中传的消息告诉魏麟。魏麟低着头,听着他说,思索了好一会儿,又问:“我知道你担心,你现在打算?”
“我当然是想,回去打他娘的芜渠人!”贾大很生气,贾二也跟着,没了一贯傻乎乎的德性,很认真地跟着点头。
魏麟闻言,抬头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着急,但我们现在在薛将军麾下,如果薛将军要驻守函州,我们肯定不能擅自行动。”
贾大的眼神骤然变了。
他一直觉得魏麟,聪明,有主意,还很厉害。起初是迫于他的威慑力,后来相处中,他是真心服这个大哥,此时家乡被攻打,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找魏麟商量。说是商量,但他更想听见的是魏麟说“那我们赶紧偷跑去秦关帮忙”这类的话。
他有些失落,眼神闪烁,然后低下了头。
魏麟又说:“贾大,我理解你,但是我不可能不考虑我们现在的身份,当兵,首要就是服从军令……”
“可是薛大将军下令了,就让将军驻守。”他声音低沉,已从焦虑转变为难受。魏麟看着有些不忍,将手搭在他肩上,认真分析道;“你先别担忧,如果是这个情况,我估计薛将军也忍不了,你想啊,薛将军擅自行动,明里暗里已经吃了亏,看不惯他的人肯定要借机发挥,此刻要是真按兵不动,那就是认怂,你觉得咱将军会认怂吗?”
魏麟的话,让贾大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抬头看着魏麟真诚的眼神,也知道魏麟说的都是真的,也许其中有安慰的成分在,但肯定也有很多是真的。
“不如,先等薛将军考虑好了,若是带人前去,那你就跟着去,”魏麟说道,“但若是按兵不动,那我跟你们偷偷去。”
“魏大哥……”贾大想说感激的话,又觉得说出来反而显得他们之间生疏。
他的想法魏麟了然于心,又说道:“都是兄弟,你叫我大哥,总不能白叫吧,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能让江也跟着去。”
贾大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贾大贾二也许是脑子不那么好使,可魏麟很清楚,这件事,只要行动,就是死局。倘若是在秦关跟着,侥幸留下条命,薛子钦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三个违背军令的人。所以无论去了秦关,情况如何,悄悄踏出了这个军营,便是死。
这天直到黄昏时分,夜色初上,薛子钦也没有任何行动。甚至他一直呆在将军帐中,不知道是在筹划,还是烦恼。
江也睡到傍晚醒来,吃过东西,跟着魏麟便去执勤了。
魏麟心事重重的,江也也没问。他觉得自己还算了解魏麟这个人,魏麟若是想说,肯定会说的,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没用,他总会扯东扯西地糊弄过去。两人穿着盔甲走到城楼上,魏麟伤口缝合的线早已经拆了,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惨烈。魏麟伤口缝合时,正忙着跟他演戏,那时候也是重伤无力,疼得麻木了,因而叫不出几声。后来拆线的时候,魏麟就抓着江也的手,惨叫不休,把江也的手都抓肿了。为这事,他还被江也嘲笑了很久。
魏麟笑着跟轮班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去休息,换成他江也两人站着。
从城楼往下面看,能看到营地的火光,还能看到城里深处,一户户人家的光亮,那感觉真是很奇妙,仿佛透过这些光,能看见太平盛世,看见别人平凡而努力地生活着。
“你今天话很少啊。”江也突然问道。
“有吗?”魏麟装傻,“天了,没想到你喜欢话多的,平时装正经装得真不赖啊,小哥哥。”说着他乱扭着腰,用手肘戳了戳江也的腹部。江也急急忙忙躲开:“哎,男女授受不亲,麻烦您跟我保持安全距离。”
“小哥哥怕是不清醒哦,人家可是男的!”
“你给我向全天下的男人道歉!”江也义正言辞地说道,“没有你这样骚男人好吧。”
“那可说不好,”话音刚落,魏麟突然又脸色一垮,有些烦躁地说,“算了,不玩了。”
“果然有事儿。”
“嗯。”魏麟不再隐瞒,索性直说,“秦关被袭了,情况危急得很。”
“那关你什么事儿?”江也也是有一说一,虽说他知道魏麟是商州人,可是也在商州北面,这南面边界的秦关,跟魏麟沾不上一点边。
魏麟叹了口气:“贾大贾二是秦关人啊,这不,早晨开始急得不行。”
“你早晨没睡?”
“被叫醒了。”
初春的夜里有些凉,两人正说这话,一阵夜风吹过,凉得江也缩了缩脖子。
安静了一会儿,江也才说话:“不管怎么说,你肯定不能打,你伤还没好。”
魏麟早就料到了江也会这么说,但此刻还是哭丧着脸:“可我答应他们了。”
“答应什么了?”
“答应……若是薛将军不去,我便和他们偷偷去。”
江也听见这话,气就上来了,认认真真看着魏麟说道:“魏麟,你若不想活,现在跳下去,我也眼前好清静,若是想活,别搞这些事来烦我。”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爬到半空,月光冷冷清清洒在城楼上。魏麟看着江也认真的脸庞,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江也便一直看着他的脸,终于魏麟硬生生挤出来一句:“你长得还是好看。”
“你别以为扯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可以蒙混过关。”江也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虽然他平时就不爱笑,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此刻确确实实是严肃至极:“魏麟,你救了我一命,替我挨了一刀,所以我不会让你干这种傻缺事儿。”
“不,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魏麟说道。
这话算是彻底激怒了江也,江也看他表情认真,深吸一口气,忍着暴怒,说道:“好,这是你说的,我们扯平了,从此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说完江也便转身走了。
宽广的城楼之上,两人静默无语,偶有夜风拂过的声响。
他们各站一边,相隔不过十步之遥,却好像天各一方。
第33章
直到夜半时分,突然有一人上了城楼,就在江也和魏麟值勤的地方。
魏麟依稀感觉余光里有人影,敏锐地转过头,便清楚看见有人在不远处,立刻扬声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