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想,薛远山都会把大将军之位,传给薛长峰,年少时的魏渊廷对此,还真没有什么疑义,只是一心扑在战事上,也算是一心待在薛家军,作为其一员,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直到傅央出现。
傅央花名月央,是烟罗阁当年的头牌,多少才子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月央一面,可月央却脾气硬得很,若是不想见,任凭你花再多的金银,也是见不到的。若是相见,就算是窑馆门口跪着乞讨的乞丐,她指不定都会特地为乞丐跳上一舞。
那年薛远山带着薛长峰和魏渊廷一同回王都,准备朝见先帝。
那一晚魏渊廷和薛长峰一起经过烟罗阁,明月高挂,月光如银,倾泻一地。月央就站在烟罗阁二层的牌匾下,往下一瞥,看见他们二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魏渊廷至今仍然不敢忘记那天晚上见到月央时的一点一滴,回忆被他时常拿出来反复观摩,精确到那日月央穿着的红色纱衣,露出黑色里衣上,还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赤色凤凰。
魏渊廷在回忆里有些沉迷,傅央突然开口说话,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傅央说:“魏大哥。”
这一声称呼,魏渊廷等了二十几载。他抬头望着傅央,傅央继续说道:“你好好照顾麟儿吧,莫让人欺负了他。”
她神色坚定,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信任。
这多年来,对魏麟要求严格也好,对他态度尖锐也好,不过是因为……魏麟长得跟傅央太像了。
魏渊廷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接着就换成薛长峰脸色不好了:“能不能不提这个?”
傅央哈哈大笑起来:“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总之别提。”薛长峰道。
魏渊廷见他二人说话时的表情,对望时眼睛里的话,都明白,他最终还是没有争过薛长峰。
真是嫉妒。傅央明明曾经说过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可现在不正跟她自己所说的话背道而驰,分明就是安心停在了薛长峰的身边,而不是他身边。
“老薛你真是幼稚。”魏渊廷骂道。
……
魏麟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歌,再没管身后那个被他打成猪头的魏天麒,会了魏府。
他倒是不着急,可是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又不能出去找小姐姐喝酒聊天,也不能去窑馆看小姐姐弹琴,想想江也生气的模样,魏麟脑子里就只有回家休息这一个念头。
回到他的屋子里,青砂正靠在门边打着瞌睡。魏麟本来不想吵醒他,可无奈这人好像也睡得很轻,他才走进门边,青砂就醒了。
“二、二少爷!”青砂很是惊慌失措地从地上飞快站起来,朝着魏麟微微鞠躬道。
魏麟摆摆手说道:“累了就去睡觉,我不用人伺候。”
说着魏麟伸手推开房门,青砂赶紧抢在魏麟之前跑进屋,替他点亮了外屋的烛火,又赶忙去了里屋,整个厢房都亮了起来。
魏麟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积极的伺候别人。他也没再说什么,就由着青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厢房里的灰尘都没了,想必是趁他在外面的时候,何管家已经找人打扫过了。他来得突然,估计府里的下人也是措手不及。
魏麟刚在桌前坐下,青砂立刻给他倒上茶。
茶水还温温热,大概之前青砂估摸着他快回来了就已经去沏好了。
虽然说白天魏麟才睡过一觉,但晚上在那边参加寿宴回来,这会子竟然又开始觉得疲累地很。
他顺手开始想把外衣给脱了,青砂见状又想上来帮忙,魏麟一个瞪眼,把他唬住了。
魏麟边脱衣服边说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积极给我脱衣服呢?”
“这……这是小的的职责啊。”
“哦,你就负责给人脱衣服?”
“不,不是,”青砂赶忙摆了摆手,“二少爷的饮食起居,只要是需要人照顾的,都是小的的职责!”
“那我有手有脚,我不需要人照顾。”魏麟说道。
他已经把外衣脱下,随手搭在桌子上,在这一串动作里,他恰好摸到了袖子里边有东西。
魏麟不耐烦地说道:“困了就去睡,我不用人照顾。”
“可是……”青砂还想给他铺个床什么的,魏麟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直接道:“赶紧滚。”
青砂只好依言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魏麟刚把袖子里的那叠成一小块的信拿出来,外面就传来魏天麒训斥下人的声音,貌似是让人叫大夫来之类的。
他想着今天把魏天麒这么狠狠打了一顿,想必最近一段时间他应该会消停会,魏麟便也不去在意外面的动静,只把信件展开来,就着烛光细细看起来。
来信之人称商戌为老师,而这来信之人,落款与自称,皆是仲安。而他先前看到的郭林充的名字,也并不是他一时看错,而是确确实实写着郭林充。
从信件上的措辞来看,郭林充与这个人,皆是商戌的弟子,郭林充是师弟。
信上除开对商戌寿辰的恭贺之词,还有些遥想当年云云,让魏麟尤为感兴趣的是这么一句:只盼老师之伟愿,早日实现,以造福天下万千子民。仲安定不负老师所托,必将在穗国一展拳脚,与林充一起为老师所谋竭尽全力,身先士卒,在所不辞。
魏麟怎么也没想到信件上居然是这样的内容,他反复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看得没有错,又把信折起来,贴身收了起来。这个事情,恐怕得跟薛子钦通个气,不然,若郭林充跟商戌两个都是穗国的奸细,那事儿可就大了。
第111章
魏渊廷那天回来之后,魏天麒立马去告状,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教训魏麟,只叮嘱了魏天麒几句,不要招惹魏麟之类的云云,就再没过问过此事。魏麟下手挺狠,可又刚刚不会对魏天麒的身体造成什么永久性的影响。
后来大夫看过之后,魏天麒的胸腹部,只断了一根肋骨,其他都是淤伤,并没有大碍。倒是被魏麟狠狠踩地那一脚,把魏天麒的脚趾头踩断了一根。他这下彻底失去了出去寻欢作乐的资格,只能日日在床上哀嚎,而罪魁祸首就是魏麟。
但魏渊廷的态度,才是最让魏天麒感到害怕的。
魏麟对于魏天麒来说,最大的威胁不过就是谁来继承魏渊廷的位置。
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可十年前魏天麒和魏母设计把魏麟打得半死不活丢进了深山了,谁也没有想到魏麟不但能活着走出来,还能再回到魏家。魏天麒甚至开始后悔这些年他只顾着玩乐,身为魏家的“独子”,他原本以为无论自己如何花天酒地,魏渊廷没得选,只有他。
但魏麟出现了,这也就意味着——他在魏家,相当于一个废人,因为他几乎等于什么都不会。
跟烦恼着急的魏天麒相比,魏麟的日子过得可就真叫一个滋润。
除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总有暗卫跟着,其他钱财衣饰,魏渊廷都给他准备的应有尽有。魏麟这种人一旦有了钱,那就算是完了。
魏渊廷在湘城本也不是在这里养老休息,而是忙些朝廷之事。尤其是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他更加是时刻不能放松。
魏麟便长日无事,不是上这里逛逛,就是去赌坊转一圈。若是遇上江也之前,那去窑馆不可避免。这日魏麟从赌馆出来,手气极佳,一两银子本钱,不过半个时辰,他兜里添了足足二十两。天气甚好,魏麟心情也很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魏府在城南,江家也在城南,魏麟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路过了江府的大门。
看门那几个家丁已经换了人,不知是被辞退了,还是安排去做了别的事,现下在魏麟眼里,颇有一股物是人非的伤感。
好心情瞬间跌下去了不少,魏麟叹了口气,在江府门口驻足良久。
他当真是想极了江也。
之前无论怎么分开,都知道若不是其中一个死了,那肯定有再见之日,而现在分开已经快要一个月了,魏麟都还没想到如何才能脱身。
他想着,长叹一口气,正打算离开,江府大门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一副大摇大摆的样子。
除了江免还会有谁?
魏麟随即笑起来,冲那边摆摆手喊道:“免儿!”
江免听见有人叫唤,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个人在对他招手。他狐疑地靠近了几步,再定睛一看,立刻喜上眉梢:“魏大哥!”
江免喊着,朝魏麟跑过去,然后就跟见到自己亲哥似的,一头扎进了魏麟的怀里,就跟放炮仗似的一连串问题问了出来:“魏大哥怎么在这里?!我哥呢?我哥是不是也回来了?!我可想我哥了!我哥在哪儿?”
魏麟顺手摸了摸江免的头顶,正如江也之前所想的,江免也长高了不少,要是江也知道,估计挺开心的。
他柔声跟江免说道:“你哥还在边关呢,我最近要在湘城待一阵子。”
江免高兴的小脸随着魏麟的回答,立马垮了下去:“啊?哎……”
魏麟看着江免不高兴了,转而说道:“不过呢,我不是湘城人,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你带我去玩玩?”
“魏大哥这你就找对人了,”江免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方才的失落一扫而光,“我,湘城小霸王,别的不行,玩,我特厉害。”
“行啊,那你带我呗。”魏麟道。
“要么我们先去烟罗阁叙叙旧?新来了个姑娘,特别好看,真的!”
魏麟闻言,哭笑不得,委婉地拒绝了江免的好意:“窑馆就算了,不能去。”
“为什么?”江免疑惑道,“魏大哥娶亲了?”
“不是……是从良了。”
“……”江免皱了皱眉,那样子跟他那还略带稚嫩的脸实在不符。他想了一会儿,又道:“那不如去茶馆听书吧,魏大哥喜不喜欢?”
“这个不错。”
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有说有笑地往茶馆走。
……
其实固定地区的驻军,可以收到家人的信件。
原本贾大就只有贾二一个算得上亲人的人,后来贾二走了,贾大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不会注意这些事。江也注意到这点,还是因为赵志楠突然有一日兴高采烈,脸上一直挂着笑,整个人喜气洋洋的,经过江也一番逼问,赵志楠才坦白,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说他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赵志楠说,他家里没人识字,这信还是花钱请了村里识字的书生帮忙写的。
江也看着他那副高兴样儿,心里又为赵志楠开心,又觉得有些失落。
魏麟怎么都不知道给他写封信啊,他在心里不止一次这么埋怨道。
可他又很清楚,连他都不知道可以写信这回事,魏麟那种猪脑子想必也是考虑不到的。退一万步说,就算魏麟真的想到可以写信,江也也拿不准魏麟会寄来怎样一个鬼画桃符,且魏麟究竟识得几个字,江也心里还真没数。
他们这个营帐里来了换了个人进来,是个不爱说话的,长得也一般。这事是上面安排的,江也猝不及防,就必须得接受身边冒出一个魏麟以外的人,跟他睡在一起。
江也原本跟魏麟一直是保持着一致的执勤时间,魏麟走后,执勤的空缺让别的人补上了,他倒和同一个营帐的人都岔开了。
旁人眼里日子过得飞快,可在江也这里,度日如年。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习惯魏麟走了这件事,时不时还是会在醒来的时候看向身边的空位——原本他每次睁眼,魏麟都在旁边。
失落了许多次,江也也没能改掉这个习惯。
“江也,我想你了。”
江也在梦里梦见魏麟,魏麟冲他一直笑,无论他说了多少话,魏麟只是笑,并不开口,在梦醒的前一瞬间,魏麟突然说出这句话。
江也睁开眼,身边是空空如也的铺,上面还有新人随手扔着的汗巾。
也就突如其来的,独自在帐子里的江也异常暴躁地抓起那新人的东西狠狠甩在地上。随后江也就像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似的,随随便便倒在自己的铺上。
然后眼睛开始发酸,他索性闭着眼睛放空了好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江也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听见,他这声又像是提问,又像是祈求的话,也没人听见声音里的哽咽。
无论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分别的时候,还是已经分开了之后,从没有哪天像梦见魏麟说“我想你了”这一刻般,让江也感到深深的孤独。
梦里的事情自然做不得真,魏麟到底有没有在想他,他也不得而知。也许魏麟正在窑馆听姑娘唱曲,晚上再一掷千金,与漂亮的窑姐共度春宵;也许魏麟被魏渊廷带回去之后,立刻放到军中要职上委以重任,诸如此类。
再仔细思量一番,那句话,分明就是他想要对魏麟说的。
就在江也惦记魏麟惦记得要死的时候,魏麟居然寄信来了。
见到信封背面写着魏麟的名字,其他营的兄弟想也没想,理所应当的就给江也带过去了。
江也拿到信的时候,看着魏麟二字,满脸的不敢相信。
等他再把信封翻过来,脸色瞬间就黑了。
那信封写的分明是“薛将军亲启”。
赵志楠听说了魏麟寄信过来,刚才外边回来,笑眯眯地跟江也招呼道:“听说魏大哥寄信过来了?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