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薛子钦就看见小士兵领着闵秋过来了。闵秋见着了薛子钦的人,脚步放慢了些,那小士兵估计是害怕了,赶紧跑了。
“将军找我?”闵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倒是见惯了薛子钦不高兴的样子,加之今日的事情,他虽然没有目睹,但这次跟西溯交战,军营完全交给了他在打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呢。
此时见着了闵秋,薛子钦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好了。
薛子钦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闵秋满脸的疑问,他因打算说话而带起的手,干脆拍在闵秋肩膀上,突然憋出句:“辛苦了啊。”
“???”闵秋更加疑惑了。
薛子钦硬生生把自己在岑黎玊那儿受的火气给憋住了,强装无事发生,边说话边带着他在军营里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你今晚住哪儿啊?郭林充今晚住哪儿啊?”
“我?”闵秋整个人都很惊恐,薛子钦居然会主动来问他们今晚的生活情况,这是在关心下属吗难道,“我住周潇那儿啊,郭林充自请在将军帐执勤去了。”
“自请?跟谁请?”听见这话,薛子钦面色突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道。
“不是跟将军你么?”闵秋反问道,“我刚才见他在那边,顺嘴问了问,他是这么说的。”
“哦?”薛子钦朝将军帐那边遥望了一眼,不过其实他们现在的位置,根本看不到那附近的情况,“也行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闵秋望着薛子钦的侧脸,又问:“嗯……所以将军找我有事儿?”
“没事。”薛子钦转过脸跟闵秋对视,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就对闵秋大小声惯了,瞬间又觉得烦躁起来,“没事我不能叫你?”
“呃……”
“呃什么呃?”
“嗯……”
“啧,”薛子钦越看越觉得不爽,“你这么欲言又止的,什么意思?”
闵秋想了想道:“所以将军找我干什么?”
闵秋翻来覆去就这个问题一直问,老实说薛子钦也就是下意识把人叫过来,哪有什么正事要找闵秋,现编也编不出个什么看起来比较真实的理由,薛子钦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沉默说来就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讲话。
薛子钦有点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尴尬,终于挤出两个字:
“喝酒。”
“将军不是不喝酒吗?”闵秋疑惑道。
“那本将军今天就要喝,是不是不行?”薛子钦道。
“将军,现在还在战事期间啊……”闵秋说着,薛子钦的脸色越更不好了,看得闵秋有点背后发寒,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现在也没得酒啊。”
薛子钦垂下眼帘想了想,道:“钟倚有。”然后便顺手勾着闵秋的肩膀,暮花天朝钟倚那边走去。
“偶尔本将军也有跟手下同吃同饮的兴致,知道么。”
“知道……”
“你能不能多说俩儿字?”
“知道了,将军。”
“这才对嘛。”
薛子钦突然来了兴致要喝酒,苦的可是钟倚。他跟他小徒弟白天照顾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这会子刚躺下准备休息,薛子钦连招呼也不打地就冲进了营帐里。
“钟倚,酒给我。”薛子钦说着上手就去掀钟倚的被褥。
“干什么干什么?”钟倚惊慌地喊道。
罗晏生刚睡着,被这声响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面前两高大威猛的身影。然后就看见钟倚被弄下了榻,接着是暗格被掀开时木板咯吱的声音,然后两个人就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走了。
钟倚骂骂咧咧了好几句,又回到床榻上,这才看见罗晏生半起身地看着自己,气就往他身上撒了:“看什么看?!睡觉!”
……
闵秋酒量是不错的,但是闵秋也知道,薛子钦酒量不怎么样。
薛子钦本来就不太喝酒,往常里庆功,薛子钦也就是小酌两杯意思意思,这么喊着他一起喝酒,还真是第一次。也因为这事情的反常,搞得闵秋有点不知所措,他稍稍回忆了一下过去薛子钦不高兴的时候会干些什么,想来想去无非是去打打猎,找找自己麻烦之类的,像今天这么要求喝两杯,还真是第一次。
薛子钦带着他随便找了个燃着火堆的空地坐下。原本那处还有两个小兵在闲聊,见着将军和副将一并过来,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薛子钦暗暗感叹了句手下的人个个都还挺懂事的,然后一把扯开酒坛子上的封盖,扔到一旁,一点也没打算留下点的样子,提起坛子哗啦啦喝了一大口。
闵秋看着他那样子,搞得跟要不醉不归似的,有点惊讶,但也跟着揭开封盖喝了一口。哟,闵秋是真没想到钟倚那儿藏的酒,还真不赖,他想着又再喝了两口,完全沉浸在美酒带来的快意里。
“你说有的人怎么就翻脸那么快呢?”
两人本来坐在火堆边喝酒,闵秋专心在品钟倚私藏的好酒,薛子钦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看见薛子钦的侧脸。薛子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燃烧着的火,眸子里印出跳动的火光,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点红。
也不等闵秋回话,薛子钦接着道:“明明以前很可爱的,现在怎么感觉那么怪。”
“将军是说……九皇子?”闵秋试探地问道。
可谁知道,薛子钦看着像是来找闵秋唠叨的,却压根只是想自言自语。闵秋提问他也不答,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说人得受什么打击才能变这样?他好好呆在宫里,母亲又是宠妃,谁能拿他怎么样?”
虽然没回答,但闵秋也听明白了,薛子钦就是为九皇子的事情在烦。
薛子钦说着又喝了几口酒,仿佛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只能借着酒后才能言说一二。闵秋没答,拿起坛子直接在薛子钦提着的酒坛上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薛子钦正喝着,斜着眼,眼神复杂瞥了闵秋一眼,再放下酒坛道:“老头子收养我,我是该感激,但我也想不明白,都带着薛家的血脉,为什么辅佐三皇子。我宁肯辅佐他。”
薛子钦并没有说,闵秋刚才的举动,让他心里久违地泛起一阵暖意。
其实越是天天待在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越是容易忽略这种朝夕相处的情意。闵秋不去深究事情的原貌,不去深究他为什么这么不开心,而是提起酒坛跟他碰一下……这简单动作里所包含的,是这么多年的互相扶持与信任。
“无论政局如何,我是跟着将军的,今后也是跟着将军的。”闵秋轻巧地说道。
这里边的意思很简单,薛子钦若是想要支持九皇子,那么闵秋就支持九皇子。北方军也好,薛子钦也好,原本大家都是隶属于薛家军,也就是薛大将军的人。
如果有一天薛子钦要跟薛长峰对立——听到闵秋的话,薛子钦不禁思考起来,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能跟在他身后的将士,兴许不会有多少。
薛家军的“薛”,到如今,还是薛长峰的“薛”。这点薛子钦从未质疑过,但今日,他竟有了去撼动的念头。
对于说出这样话的闵秋,薛子钦没有吝啬自己的感激,又搂住了闵秋的肩膀,然后凑近了闵秋。
闵秋转过头与薛子钦对视,听薛子钦一字一句地说道:“旁人都以为我肯定感激老头子再造之恩,但其实吧,我从没把他当我爹看过。我爹早就死了。”
薛子钦长得女气,说这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眼露出一丝凶光,可偏偏因酒气又在其上恍惚间好似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无妨,将军不必太在意。”闵秋道。
“闵秋,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北方军里能跟我的,可能也就你了。”薛子钦把脸挪开,手还搭在闵秋肩头,一边说着话,手上一边微微带起动作,“郭林充有猫腻,单陌那个狗东西也就现在对我好言好语一点……至于周潇,老头子对他有恩,他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老头子的事情。”
“将军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闵秋道,“不过郭林充……怎么了?”
说道正经事,薛子钦陡然正经起来。
他把手收了回来,提起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道:“说不上来,不过,还记得三年前你跟我说的么?那天晚上郭林充不在府里。”
“将军是说将军大婚之夜?”
“什么大婚不大婚,我连云公主面都没见过。”薛子钦不满地嚷嚷道,“还有,那日,提起曹仲那个狗贼的时候。”
闵秋点点头:“确实有些怪异,不过也不能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直觉知道么?”薛子钦道,“身为将军,看底下的人有什么心思,都是透明的。”
“哦?”闵秋对他这番言论,倒有些觉得好笑,也因为是在喝酒,闵秋没了以往那种谨慎,随口道:“那将军知道我的心思?”
“你能有什么心思啊?老妈子。”薛子钦不屑地道。
“……”提起这个“老妈子”的名号,闵秋就闷闷不乐,只能喝酒表示不满。
薛子钦望望天,天上空荡荡的,突然想起那时候岑黎玊想看雪,他便差人把将军榻抬到门口,让岑黎玊看,明明他自己特别怕冷,陪着岑黎玊的时候,好像那个人都不是自己了。
这么一想,好像又想开了些。
岑黎玊不过一个小孩子,就算是报复他玩弄他,又有什么呢。
若他真去计较,倒显得他堂堂薛将军,竟幼稚至此。
两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酒坛子里的酒也见了底。闵秋知道薛子钦酒量不怎么样,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薛子钦喝醉,他每回都是小酌几杯,断然不会让自己喝醉。今日薛子钦却喝得脸颊泛红,最后闵秋说着话,没有一丝征兆,薛子钦倒在他肩头睡死了过去。
闵秋欲哭无泪,摇晃了好几下无果之后,只能把薛子钦扛回了周潇处——他若是把薛子钦交给大将军,恐怕免不了一顿毒打。
第118章
岑黎玊休息的早,军营里事情多,江也也没有再出营帐,岑黎玊睡下之后,他便在坐在地上倚着榻沿睡了。
这晚上他居然又梦见魏麟了,不过却是梦见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梦境从魏麟离开前跟他在城里闹腾的那一日,两人在茶馆里听书开始的。说是梦,倒更像是在睡梦中将那日的回忆细细拿出来回忆了一遍。魏麟听书时认真的侧脸,还有拉着他手到处走时掌心的温度。然后也不可避免地梦见他们唇舌纠缠,梦见魏麟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地离开。
还有他回过头,隔着很远的距离,好像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那日江也听不见魏麟说了什么,或者说魏麟有没有说话,他都无法确定。同样的,魏麟一定也不知道江也说了什么。
但江也自己是知道的,那日他望着即将远去的背影,他有试图说过只言片语。只不过距离太远,他知道魏麟听不见,那话也就变成了自言自语。
他说:别走。
“别走。”江也在睡梦中念出了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把自己惊醒了。
他睁开双眼,眼前有微弱的烛光。烛火跳动中,仿佛魏麟就在眼前。可再清醒些,江也就知道那不过是一瞬间的幻觉。江也不由的有些失落,但未等他失落多久,便注意到了身边有些奇怪的低鸣声。
像是某种小兽被天敌所擒获时求饶的呜咽声,仔细听听其中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和一点点哭腔。
江也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榻上的岑黎玊紧闭双眼熟睡着,小小的身体却蜷缩在一起,那声音就是岑黎玊发出来的。
江也心说,也许他是做噩梦了,毕竟还是个小少年,这情况也属正常。
正当他放下心打算重新坐回地上睡的时候,岑黎玊的声音陡然变大。他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江也凑近了些想去听,可惜无法听懂。
这画面实属难得,但江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十几岁的时候,江免每每做噩梦惊醒,都会抱着枕头边哭边跑到他房间敲门,然后二话不说地一把抱住他。
当时的江免比眼前岑黎玊还要小许多,每到这种时候,江也便会把江免带到自己榻上一起睡,用手支着头,另一手轻轻地拍江免的背,直到江免平静下来,在他身边睡熟,他才会接着睡去。
就是不知道这法子对现在的岑黎玊有没有用。
还没等江也想好要不要如此对岑黎玊试试的时候,岑黎玊突然哭喊了一声:“救救我!”
江也被这声哭喊吓了一跳,紧接着岑黎玊就睁开了眼睛。他脸上全是未干的泪痕,样子可怜,只转动眼珠,朝周围警惕地到处看了几眼,视线最后落在江也身上。
人总会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江也也不例外。岑黎玊在梦里哭喊到醒来的模样,约莫太像他那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的弟弟,他没想太多,侧身坐在榻沿,把岑黎玊整个搂进怀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不怕了啊,噩梦而已,醒了就没事了。”他生疏地安慰着岑黎玊,伸手在他背后拍起来,一下一下,十分温柔。
若不是今天,江也都忘了他还曾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岑黎玊急促的呼吸,在他的安慰下渐渐平复。岑黎玊也不知道为什么,睁开眼看到江也的时候,他的惊慌失措就减轻了不少……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他以为他死定了之后,侥幸生还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江也吧。
“我没事。”岑黎玊哑着嗓子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