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失笑,脸上带着一点介于无语和开心的神情。
姜逸北心中一动,凑近了瞎子的耳侧,嗅到了一点点香味,继而唇角一弯,在他耳边吐了两个字。大抵是被姜逸北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有点痒,那瞎子下意识略微把头侧开了一点位置。
姜逸北退了两步,意外地发现这瞎子一点都不紧张,听完自己的轻薄话,脸上还是挂着笑,此刻了然地一点头,“明白了。”
姜逸北:……
明白?明白什么?
瞎子转身就走:“那我可得多买两个菜。”
姜逸北看着那人走远,心说这就没了?就这个反应了??
瞎子:“你要吃饭的可要跟紧,说不准我就跑了。”
姜逸北一脸懵地回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菜摊子,又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那瞎子一个人走的自在,也看不出要等姜逸北的样子。姜逸北干脆也就就把摊子扔下来了,追了上去。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而且自己现在正好也饿了——难得遇上合眼缘的人。
虽说大多数情况下的合眼缘仅仅是因为对方长得一副好皮囊,姜逸北自己对此颇有心得。
姜逸北跟着瞎子又去肉摊转悠了一圈。然后就发现刚刚说把全部身家都交出来了的人,又从身上翻出来二钱碎银子。
姜逸北失笑:“不是说全部身家都给我了吗?”
瞎子回头笑道:“想做我媳妇儿了?我全部身家可不多。”
姜逸北从善如流道“没事儿,我身家厚,你嫁我就好。”
两人转了一篮子菜,然后才向瞎子住的那间客栈走。姜逸北上次去过,轻车熟路地走在瞎子前面。
不染城的客栈以十天干十二地支来区分排列。姜逸北跟着三叔,住在头一家,为“甲子”。
这瞎子住的地方以“己”开头,想必在暗花榜上的排名不算高,算个中等。因为是“己巳”,所以客栈门前有立着蛇雕。
进了门之后,姜逸北总算知道上次瞎子怎么误打误撞地碰上自己的了。自从进了门,那瞎子带着自己在二楼绕了三整圈,差点借着二层的楼桥从西楼走到东楼,还直接推开了某道门打破了某两个鸳鸯的好事,被砸了一脑门的肚兜。
姜逸北终于忍不住了,把正在乱转的人拽住:“好汉,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今儿就是来吃顿饭的,我保证不吃了你,快些收了神通吧。”
瞎子倒是淡然,从容地告诉姜逸北——他迷路了。
姜逸北:…………
姜逸北折服了:“……等会儿,你迷路了还走的这么坦荡?”
瞎子笑道:“因为我脸皮厚啊。”
姜逸北无话可说。只能让瞎子报了地址,自己带他过去:“老爷您好,敢问老爷住的地方是?”
瞎子:“甲辰二层,三号房。”
同是“甲”字开头。
姜逸北笑着:“哟,看不出来啊~你这缺德事也没少干?”
那瞎子一脸无辜:“我可是好人。”
姜逸北转身下楼,示意瞎子跟着他走:“懂~咱们不染城是最大的好人城。”
姜逸北一边调笑,一边下意识在脑子里把暗花榜上排名高的瞎子们过滤了一遍,最后却只想出来一个盲眼邪僧——很明显不是,旁边这位瞎子的头顶茂盛得很。
“甲辰”与这座客栈距离偏远,应当是中途拐错了几个路口。不染城各建筑的排列有其规矩,同是客栈的话,除了门口的雕像和雕像上的字不同,其它倒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甲辰楼的门口自然是立着一条龙的雕像,这龙卖相可确实不怎么好,肥嘟嘟的,胖的跟只长了角的青虫似的。
两人进门直接上了二楼,姜逸北按瞎子的指示寻找房间,好不容易找到正准备房门,正准备推门而入,却看见他的房间门上“趴着”一只“小蜘蛛”。
这蜘蛛像是纯木做成的,大约半个拳头大。不知道用什么宝石缀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泛出一点红光。
它在门上走来走去的,却始终不曾离开这道门。姜逸北一瞬间就被这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玄机阁的手笔。而且价格一定不菲。
姜逸北盯得上心,瞎子浑然不觉,径直在门上有规律的敲了几下,巡游的蜘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瞎子推开了门,走进了屋子里,一边邀请姜逸北坐下,一边给姜逸北倒了杯茶,凉的。
姜逸北接过来,也没喝。只笑着道,“那个蜘蛛可真是做的精巧。”
瞎子:“守门用的小玩意儿,你喜欢?”
姜逸北悚然一惊,“不不不。”
他最见不得蜘蛛螳螂什么的了,只是见着这东西精巧,所以才忍不住问一句。
瞎子道:“你要喜欢我就送你了。”
姜逸北道,“别介,留小弟一命!”
瞎子瞬间笑了起来。
趁着这人还在旁边笑,姜逸北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都归置得整齐。看起来倒是挺简朴的,不知道怎么会有闲钱去买这种东西的。
瞎子在一边自己喝了一口冷茶,然后才站起身,笑着道:“瞎子要去做菜了,客官自个儿先在这玩儿着?”
姜逸北点头,顺带嘱咐了一句,“我不吃葱姜蒜。”
姜逸北听着那瞎子笑骂“真难伺候”。
姜逸北挑眉,瞧着这人提着菜篮子走了出去。
等到人出去了,姜逸北才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左右打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先从柜子下手。
苍天在上,他姜逸北最开始真是一时心血来潮来吃饭的。
只不过这人住在“甲”字开头的客栈,看起来清贫却又买得起玄机阁的机巧兽,而且还是个瞎子。姜逸北担着“鹧鸪天”的杀手名,暗花榜上至少前两百名他是倒背如流的,但是还真找不出对的上号的。
这就很让姜逸北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所谓知己知彼。
他拉开了柜子,在里面找到了一些散碎银两和衣物,顺带还有些其它的机巧兽,都是一些袖珍款,不超过一个巴掌。
翻完了柜子又轮到了箱子,可似乎还是没什么能猜出这人的身份的。
姜逸北屋子里兜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床上——似乎很多人都有这么个习惯,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床头床下。
姜逸北过去掀开了枕头,被套,又掀开了垫被,还真找到了一点东西。
找到了一本春宫册。
那春宫册并不是纸质的版本,而是薄木片,在上面雕刻着些画面。心思敏巧的,闭上眼以手抚过去就能知道画的是什么。
姜逸北哭笑不得。
这瞎子眼睛都没了,还挺会找乐子的。
腹诽归腹诽,他还真闲来无事翻了两页,以他阅春宫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不得不说这本质量还是不错的。
正在那儿感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姜逸北欺负人看不见东西,连个躲闪心虚都没有,手里摊着书看向门口。
果然下一刻,门就被打开了。
那瞎子站在门口:“香菜吃吗?”
姜逸北:“……不吃。”
瞎子一边失笑一边退出去:“看不出你还挺金贵,口怎么这么挑。”
姜逸北笑了笑——他出身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温柔乡,腐臭的烂泥塘里过出来的童年。如有必要,蛇虫鼠蚁他也是吃得下的。
但是现在活得不错,有的挑的情况下,自己干嘛要委屈了自己不是?
就在这时候,那瞎子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在屋子里别乱动,有些机巧兽可是伤人的。”
那声音不像是警告,倒像是提醒。
姜逸北愣了一下,笑着应了一句“成”。一边把春宫册放回去,一边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动了他的东西的。
他从小坑蒙拐骗偷练出来的本事,真想摸东西连三叔都不一定逮的到他。这瞎子刚刚不在这里,又没了眼睛,怎么发现的。
之后他就老实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边,光明正大地玩儿着从人柜子里拿出来的一个机巧匣。
木制的,差不多只有一个苹果大,方方正正,朴素得很,也没什么装饰。这东西街市有得卖,是个消磨时间的小玩意儿。通过有技巧的拆解,能从里面拿出来东西。一层层拆解,每一层的东西不同,一般多有三层。最开始的时候大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最后有可能是颗成色一般的珍珠。
装在里面的东西也是机巧师制作的时候提前放在里面的。
姜逸北自己也有好几个,都是从沈右那儿拿过来玩儿的。不过手头这个东西明显更巧妙,姜逸北折腾了半天才弄开了第一层。
姜逸北在第一层里面发现了一张手抄的纸条,大概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墨水都有些洇开。上面写的没头没尾的,像是学堂上课时扔来丢去的那种小纸团。
字分成两行,
一行潦草,写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慧怎么写啊”
一行工整,写着:“你不是写出来了吗”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这东西不太像是机巧师会放进去的,他们比较喜欢放“恭喜发财”。
姜逸北看着自己的手上的机巧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什么纯私人的玩意儿。
第3章 可以拥有你吗?(捉虫)
这就……
很有意思了!
然后他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拆解第二层。
就在这个时候,屋顶传来了响动。
姜逸北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武林败类多的地方大多都乱,不染城也不例外。
但是有胆子大白天就上屋顶做坏事的这种,姜逸北就知道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没办法,他有城主罩着,胆儿肥呗。
至于屋顶这位为什么这么肥,姜逸北就很好奇了。
他直接不客气地把这个机巧匣往怀里一揣,据为己有。然后走到窗边把窗户给推开了,翻身就上了屋顶。
屋顶那人躲闪不及,正好和姜逸北打了个照面。
是个男人,约摸四十多岁,像是个土匪窝里出来的亡命徒,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那男人被猝不及防的撞上,看着姜逸北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戒备。
姜逸北看着他手底下掀开的那块瓦片——明显就是想偷窥那个瞎子的房间。
啧,这世道,长得好看的男人也要被偷窥了?
姜逸北决定回去之后要给自家屋顶上设几个陷阱。
那男人盯了姜逸北片刻,突然把手上的瓦片直接砸了过来,转身就逃。
姜逸北抬手以暗劲挡过,瓦片还未近身就炸了个粉碎。抬眼再看,那汉子已出去甚远。
——也不是追不上,但是姜逸北不大想追。
他本来就只是过来吃顿午饭的,偶然被勾起了点好奇心。现在也没必要上赶着帮人解决私人安全问题。
他看着那人踏过几个屋顶,然后跃下了街市。自己正准备翻身下去,突然远远在屋顶上看到了一根黑色的穗子。
姜逸北过去把这个东西捡起来的时候,发现跟着穗子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钱袋子,钱袋一角用金线绣了一个“舸”字。
江湖门派众多,姓“舸”的却只有一家——玄机阁。
玄机阁这两年在江湖中风头正盛。但原本这家不闻江湖事,只是个中立的商人,为江湖各家造兵器,也出售各类机巧师以造陵墓暗室。
只和江湖人做买卖,不和江湖人讲交情。也不掺和任何江湖事。
不过几年前,玄机阁遭遇“兵变”,老阁主的小儿子舸笛,为了玄机阁一脉相承的秘籍,杀光了玄机阁中所有亲族,堂而皇之坐上了阁主之位。
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子坐了不到三天,就有一位叔叔从外地赶回来清理门户。
舸笛从还没坐热的阁主位子上滚了下来,受了重伤,卷了玄机阁的秘宝逃出了玄机阁,入了江湖,再没有消息。
玄机阁为了彻底清理这个家族败类,也一改往日不和江湖论交情的作风。悬赏重金,甚至和江湖各大门派合作,追杀舸笛这个败类。
算来舸笛今年年方十八,却高居江湖暗花榜榜首。据说只要杀了这人,后半生就可以躺在金山上过活了。
姜逸北拿着这个钱袋子陷入了沉思,心道难不成这舸笛真已经进了不染城了?
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是刚刚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吧。
恰逢此时,他听到楼下那瞎子的动静,似乎正在找他。姜逸北应了一声,翻身下楼。
准备再次从窗户翻进去,却还没推开窗户就被吓了一跳,慌忙借着力道荡开了几步,落在了不远的灰墙上。
窗户外侧居然趴着一只“螳螂”!
之前姜逸北从内侧推开的窗户,推开就上了屋顶,因而完全没意识到有这么个东西。
现在这东西猝不及防闯进自己的视线,心脏都被吓得错跳了好几拍。
而且那螳螂见他似乎想要破窗而入,几乎是立刻触发了攻击模式,一排柳叶大小的飞刀从它的螳臂中飞出来。
伤倒是没伤到,在姜逸北心中,这玩意儿的外形比它的飞刀杀伤力要大多了。
他现在小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
那瞎子明显也听到了动静,来到了窗边,试探着唤了一声:“鹧鸪天?”
姜逸北换了个姿势坐在灰墙上,抚着自己的小心脏,有气无力道,“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