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底下人提醒道,“洛军就要到了!”
按他们的计划,只要吸引洛军过来,就可以撤回。
毕竟不过五万人,在这留着,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卞有离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咬牙道:“再……再等等。”
多等一刻,闰六那边脱身的胜算就更多一分。
再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
洛军马蹄踏地的震颤感已经清晰无比,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瞬就要出现在眼前。
渐渐的,扬起的尘沙中,他们能看见洛军队列身影。
“撤!”
卞有离一声令下,荆军麻利地调转马头,朝着和洛军来的垂直方向疯狂疾奔,瞬息之间就与洛军拉开了距离。
“不要回头,全速回营!”
荆军听完卞有离的话,速度更快,对身后的洛军理也不理,只顾着催马快跑。
卞有离此次带的人全是轻骑,跑起来毫无压力。而洛军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国内,没觉得十分紧迫,便以步兵为主。这给他提供了极大的撤退便利,几乎没什么耗损,就马不停蹄地跑出了洛军范围。
出去之后,几万人顿时松快下来。卞有离也知道他们累了,走到一处灌木林,命令就地扎营,给马饮食饮水,受伤的都处理一下,人也都吃点东西,休息休息,然后回去。
这地方是荆洛之人都不大常来的地方,也没有哪一国在此布兵,还算得上安全,待上一夜应该没有问题。
卞有离没受什么伤,白色的战袍甚至都是干净的。他略略坐了会儿,就去看那些伤兵。
半夜时分,秋风如泣,吹过低矮的草木,声声萧瑟。
卞有离身在野外,又是战时,自然十分警醒,虽是睡着,但也只是浅眠。
轮值的哨兵脚步匆匆地往营内跑,还没叫人,卞有离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怎么回事?”
“上将军,”哨兵指着身后某个方向,“好像有人来了!”
卞有离凝神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声响。今天哨兵都是随机找的,他叫不出这几个人的名字,想了一想,直接问道:“你们为何觉得有人来了?”
“有声音的!”一个哨兵急道,“有马蹄声!”
这人话音刚落,地面果然发出一阵轻颤,但随即又没有了。
卞有离眉头一皱,马上回去叫醒睡着的人。几个哨兵见状也赶紧帮忙去叫。
大多数人都醒了之后,卞有离叫了一个平时熟悉的将领,吩咐道:“刘青,怕是洛军到了。我带三千人去牵制他们,你带剩下的人赶紧回营,不得有误!”
刘青立即道:“上将军,三千人太少,太危险了!”
“大晚上能看清什么,他们不会知道我带了多少人,说不定以为我埋伏他们呢!”卞有离拍了拍他的肩膀,止住他的劝说,拉着他就往里走,“给我找人,三千,快点!”
刘青没法反对卞有离的命令,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找了三千没受伤的人,列队等卞有离调遣。
“带人赶快回去,”卞有离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青看了看天色,又问了一声身边的人,确认之后答道:“回上将军,丑时二刻。”
卞有离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点头道:“寅时一刻必须回营,否则就是你失职,知道没有?”
“是!”
地面的震颤已经持续而强烈,分不出来这是有多少人,可是很近是肯定的。以洛军兵力,恐怕也不会很少。
卞有离看着选出来的三千人,回头一扬马鞭:“走!”
因为夜里太黑,火把也不够用,他们行进速度无法很快。好在洛军来的速度竟然也不急,至少比卞有离预料中来得慢些。
后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卞有离看见前方有隐隐约约的人马身影,连忙命队伍停下。
奇怪的是,对面也没有点火把。
荆军不点火是因为火种不足,可洛军应是有备而来,不点火,难道是不想暴露人数?
卞有离想了想,回头命令道:“灭掉火把!”
既然如此,那一起来故弄玄虚就是了。
后面的人依言纷纷灭掉火把,只有卞有离身侧还有留有唯一一束火光。
片刻后,对面的人逐渐靠近,卞有离这方也慢慢警觉起来,随时准备开打。
“上将军……”
卞有离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身后突然有人轻声叫他。
这声叫得十分突兀,卞有离被他吓了一跳,但也觉得这时候叫自己可能是有急事,便回头低声道:“何事?”
那人迟疑道:“您看那边,好像不是洛军。”
“什么?”
“好像……是闰将军的人啊……”
卞有离猛地向对面看去,对面踌躇地转了几个小圈后,也突然奔来一队人,大声喊道:“上将军!”
身后火把都自觉地亮起来,卞有离愣愣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人马,心中忽然浮起不安。
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
第七十三章 【倒v结束】
来人跑到卞有离马前, 借着火光,可以看清他们的衣服。
虽然有些已经是血迹斑斑,而且染着污泥之类, 却还是能够明显看出这些人的身份, 确实是闰六带出去的人。
“怎么回事, ”卞有离拉着缰绳,惊讶道, “你们为何在此?”
这批队伍中领头之人赶紧上前解释。
原来卞有离带人去吸引洛军兵力后, 闰六没有耽搁, 当即趁着机会带人后撤。可他带的人太多, 一时走不完, 因此想了一计,让每个小头领都带一队人, 分不同方向跑。他自己虽然带着大部队, 但压力就轻很多, 撤起来也更方便。
这队就是其中之一,共四千人。他们看洛军追着卞有离而去, 便悄悄跟在后面, 见洛军不再追击,才绕路过来。
听完来人的话,卞有离没立即发现哪里不对。
越是如此, 他心里的不安就越发深切。
而他身后的人见到战友,俱是惊喜不已。有几个可能激动过度,竟大着胆子下马去找自己熟识的人。剩下的人见上将军没说什么, 也都纷纷从马上下来。
气氛从一开始的警惕变向和乐融融,说话问候声越来越大,不时传出一阵哄笑。
卞有离却一直在思索,连马都没有下,自然也没空理会他们。
他感觉一定有什么地方除了差错,是自己未曾注意到的。
是什么……什么地方?
突然,卞有离抓住身前的一个人,急切问道:“你们几时来的?”
那个人被问得一懵,愣道:“上将军,什么几时?”
“你们,”卞有离心急不已,却还得尽量慢下来道,“是什么时辰过来的?”
这人想了想,道:“回上将军,丑时三刻不到。”
卞有离:“丑时二刻之后吗?”
回答之人肯定地点头道:“之后。”
可刘青分明二刻就已经动身……那么二刻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这个疑惑缠绕在卞有离心绪间,仿佛一团乱麻,他只能尽量保持冷静,飞速地思考着。
蓦地,他心里咯噔一下。
恐怕是,中计了。
他立即回头看着还在寒暄的众人,大声道:“都给我上马,准备撤!”
众人虽然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命令惊了一惊,但听出卞有离话音十分严肃,不敢怠慢,都顺从地找到自己坐骑跳了上去,等卞有离的命令。
然而卞有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不远处亮起一片火光。
果然,有备而来的洛军,绝不会吝啬这一点火种。
卞有离闭上眼睛,无声一叹。
自打卞有离去了战场,阮羲在营中就坐立不安。尤其是明察和闰六等人都慢慢撤回来,卞有离还没有消息之后,他就更加担忧。
闰六也心急得很,所以唯一还算冷静的明察只能安慰了这头,马上又要去平抚那头,根本指望不上别人。
可他心里其实也万分焦灼,但面上又总得装着一副没事的样子,才好给别人一点心安。
恰巧此时,军中又来了一人。
“王上,”明察进门请示道,“门外来了一位大人,要求见您。”
阮羲奇怪道:“谁?”
明察回道:“李束李大人,刚从琼宁赶来。”
阮羲皱眉想了想,李束,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在明察的提醒之下,阮羲终于记起此人。
是当初跟着江延出使洛国的一个官员,为人还算机灵聪敏,但家世一般,因此常被人打压。阮羲有时候想提拔他,可世家总拦着,所以李束至今也只是个普通职位,高不成低不就的,让人记住也难。
“他来干什么?”
“臣也不知,”明察道,“王上可要见见?”
阮羲想了想,还是点头道:“叫他进来。”
反正,眼下卞有离还没见回来的迹象,先处理一下旁的事也行。
明察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李束。
李束出使洛国的时候,因为在洛人面前作出的那番气度,还曾使卞有离颇为感慨。今日一来,却和那时天壤之别。
只见他一身扑满尘土的衣服,本就是土黄颜色,更显得寒碜。更别提袖子上,衣摆上还尽是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划破的破洞,整个人就像刚从饥荒区跑出来,根本看不出他是来自都城。
阮羲一见他这副模样,大吃一惊就要问话。李束却不等他开口,直接往前一扑跪倒在地,凄声喊道:“王上,都城——乱了啊!”
阮羲原本打算问他的话堪堪一停,顿了顿,才道:“你说什么?”
李束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阮羲,声音悲戚:“王上,禁军包围了太傅府、江府和王宫,还有好多大人的府邸。江大人传信给臣,让臣火速来请王上回去。”
“太傅和江延?”
阮羲一下站了起来,疾步走到李束身前扶他起来:“可是真的?你来时,状况如何了?”
琼宁竟然乱了,这个情况他确实没预料到,可细想起来,倒也不算意外。
以林相国的性情,阮羲不在,禁军自然服从丰将军和江延。加上江延其实一直没怎么和禁军接触,平时也不号令他们,威慑力不足,此时又事出紧急,那半数禁军叫不动也不足为奇。
如此绝佳的机会,换作任何人大概也不会放过吧?
若无阮羲在琼宁,那禁军就基本归林忠实控制了。为了琼宁官员和王城安稳,阮羲不能不回去。
李束将城中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后,阮羲很快就答应回城。只是卞有离至今未归,他十分放心不下。
明察这些天劝他都劝成习惯了,熟能生巧,一通劝慰进行得极其顺畅,说卞有离不会是那种任人欺负之人,一定是有脱身之计,需要时间罢了。
阮羲心里虽然没有多少安慰,可他又觉得明察常常跟在卞有离身边,这信心应该有几分道理。
劝完阮羲,明察的目光转回来,客气地看着李束:“李大人,江大人托你带话,可有信物?”
李束急得一拍大腿:“哪还能传信物!江大人现在根本出不来,也就是我官小,没人注意,这才趁乱跑出来,一路都还遭了不少罪。”
这话倒也没毛病,事情紧急,还要信物就有点过于慎重了,且看着李束这火急火燎的狼狈样子,应该也没什么心思找信物。
“是我莽撞,大人勿怪,”明察赶紧道歉,然后看向阮羲,“王上,禁军只有您能调动,可此时回去,是不是太过危险?”
李束闻言道:“明将军,你何不从军中调一部分兵力保护王上呢?”
阮羲马上就要拒绝,因为卞有离还没回来,万一用得着人呢?
明察却比他更快开口:“李大人有所不知,洛贼来势汹汹,营中没有多余兵力可调了。”
阮羲不禁一愣。
闰六和明察都回来了,带的兵也没多数返回,只有小部分还在外面守着,营中的兵力可以说相当足够。
但他想到卞有离说起明察时那份充足的信任,对明察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谎言,也就予以了默认。
既然卞有离信,那他也信就是。
李束一呆:“一点都没有了吗?”
明察表情遗憾不已:“李大人,实在调不出来了,你看外头就剩几个守营门的,还都是休养的伤兵,因为去不了前线,这才留下看门。”
李束手足无措地站着,看向阮羲:“王上……这,这如何是好?”
阮羲哪能知道明察打得什么主意,马上把视线转到明察身上:“明将军觉得呢?”
明察还是一脸深深的遗憾,此刻又添了几分迟疑和焦急:“不如,李大人同王上先赶路。上将军大概不日便回,到时候营中就能有剩余兵力,我再带他们去追,这样可行吗?”
阮羲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孤觉得可以。”
明察与他对视一眼,看向李束:“李大人觉得呢?”
“明将军确定,上将军不日能回来吗?”李束面带忧虑。
若回不来,没有护卫,这一路安危可就悬了。
明察声音一冷,原本和善的面色霎时宛如冻了一层冰霜:“李大人这是何意,诅咒我们将军吗?”
战场中人,对生死或许看得很开,不怕以身殉国,可对战友之死却尤其避讳。李束心知犯了忌讳,连忙告罪:“我失言了,我失言了,明将军莫恼,都依明将军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