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姬洛在舱外听见,抬眼观那蒹葭苍苍,不置可否。
  不过,白少缺这话有一定道理,自打进了芦苇海,行船的速度比初入时慢了近一倍,九曲十八拐,愣是足有一时辰,方才见到远处青山。
  所谓三山,其实是云梦芦苇海中三座小岛,岛上有小山耸立,因绿水环绕,比之五岳不过,但与平波同看,便似那超然的庞然大物,因而得了个江湖雅号。
  “叶兄再看这山。”方才解说的小个子又开了腔,外来客们纷纷屏息,竖着耳朵偷听。
  “一山在前,名为‘有琼京’,其上青翠苍淼,有一口大瀑布正对山门,声势浩大,气魄直冲九霄,故称‘百丈渊’。百丈渊上,乃太微祭坛和玄清演武坪。二山在后,左为‘剑川’,百纳藏书,睡虎禁地,同时也是历任阁主陨落生死的青山埋骨处;右名为‘小楼连苑’,其上十二堂,暗合六律六吕,乃帝师阁众人起居研习之所。”
  叶姓男子呵呵一笑:“这荆楚大地,便连山也带了几分婀娜,可惜……”他搓了搓手掌,语气里有些轻慢,“楚王好细腰,国中多饿人。(注)都说亡秦必楚,可最后呢,还不是秦扫六合!”
  “对!都说帝师阁以乐入道,可谁又敢保证那是钧天广乐,而非靡靡之音呢!”当即有瞧不上眼的附和,隔着三两条船张口吆喝。
  对谈的小个子本是因为陪客而隐忍不发,如今见他们肆意羞辱,不禁扶了扶帻帽,气得七窍生烟:“胡说八道!等你们这些乡巴佬见了《云门大卷》祭祀乐舞,就等着自打嘴巴吧!”
  “《云门大卷》?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我们走了这么久却既没有三五岗哨,也没有弟子相迎,还比不得哀牢山的眼线,我看这帝师阁气数大减,一阁一教该重新评一评了。”姬洛眼角余光瞥过一片红,这才发现白少缺饮酒畅怀,不知何时,人已经爬到了船舱顶头举杯而立。
  姬洛心想:这厮还好意思提哀牢山?滇南两次大劫,气数动荡,自己已是烂摊子一堆,还好意思说别人,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时,一剑从舱里顶了出来,寒光冒头,就扎在白少缺脚边一寸,他晃晃悠悠落下甲板,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得里头那位不开心了,摸着鼻子甚是委屈。
  老船夫一边摇桨,一边有苦难言:“姑娘,我这船篷……”楼西嘉不耐烦地弹出一粒珠子,滚落在甲板上,豪气云干道:“再买一艘!”
  姬洛憋笑,回想起当初下江陵时自己带着屈不换和桑姿,那可是数着银子过日子,就别提多心酸了,如今好容易傍上两个“家底厚”的,可算不用他付船钱。想到这儿,姬洛又觉得英雄气短,侠气困顿于钱财,再这样下去,他不成抠门吝啬鬼了吗?
  旁边客船那小个子抄着手,也没个耳聋耳背,听得白少缺的话,脸一阵红一阵白,瞧着人模狗样也不甚眼熟,估摸是个没江湖名望的,便发泄似的恶狠狠甩了个脸色,嚷嚷道:“谁说不行的,放你娘的狗臭屁,帝师阁再延续个三千年都不成问题。”
  “假!”白少缺本就无趣得淡出鸟来,这会有人逗乐,当即是兴致乍起,和他抬起杠来。
  那小个子见状,挽起袖子扬拳,要往他们船上跳来,却被舱里一双手给拎着领后拉了回去:“赋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跟闲杂人等多逞口舌,帝师阁如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姬洛双眉一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熟人——
  那方姓叶的笑而不语往舱内走,他刚打起帘子,那双手的主人已经冲了出来,一掌起惊涛,江面水纹顺势暴涌而上,白花花的水浪扫平芦苇荡,朝着姬洛他们的船冲撞过来。
  出手的人可不是那日荆江舵里,一面之缘的天门派二掌门海昆。
  眼看便是船翻落水的局面,姬洛站直身子,两步快走船头,一跺脚,将那水花战平。白浪落下,少年衣衫半点未湿,只嘴角含笑,抱剑分寸不让。
  海昆眯眼一瞧,也认出了船头的人正是那夜四劫坞之变中,戏耍代学坤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话不知道说什么,就扑倒465小可爱好啦(*  ̄3)(ε ̄ *)
  注:楚王好细腰,出自《韩非子》,我记得中学课本应该有学过这篇,在此不多做赘述了。


第148章
  场面一度尴尬,海昆是接招不是, 不接也不是。
  接了, 这少年与桑楚吟关系极好, 荆楚之地还得多仰仗四劫坞往来水运,岂不得罪人?可若是不接,想他天门派好歹在云梦附近也是有头脸的地方,被一无名之辈压制,岂不是落了老脸?
  好在, 此时一声长啸,有琼京上飞渡广箫,那乐声里有清正刚直之气,前方行船上, 方才还浑说靡靡之音的人突然倒飞出去, 狠狠砸进芦苇丛中。四面立刻鸦雀无声, 有的心中暗自揣度,有的则大松一口气, 庆幸自己没多嘴。
  一招杀鸡儆猴, 小个子周赋立刻冲白少缺那头耀武扬威起来,海昆是抓都抓不住:“看见没!出言不逊者,自有清音荡客来!眼拙就去找大夫瞧眼睛, 别在这儿当睁眼瞎!”
  “嘁!有本事冲我来,我倒要看看这个乐声是不是也能将我撞下船去!”白少缺活动活动指骨,冷眼相看:“这什么规矩,嘴长在人身上, 还不许旁人说道了?我看这帝师阁也没有包容万象的度量,小气得很嘛,哪像我,自己骂起自家来,老头们大气都不敢出。姬洛,你说是不?”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确实没有什么是绝对长久的。”姬洛靠回船篷前,慢悠悠说了一句,不过他这话没有拥趸白少缺的意思,单单就事论事。
  若将帝师阁比作一棵参天大树,那挑大梁的阁主便是绵延根茎,若根茎坏了,落得中空,树再繁茂,也会日渐枯败。
  楼西嘉不高兴了,拿剑柄在白少缺头上磕了一下,后者也不躲,笑眯眯听她数落:“你们收敛点吧,特别是你,这里是帝师阁,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万一暴露了,明天江湖传闻就是白大教主只身入中原挑山门,一教一阁决雌雄!”
  不知为何,楼西嘉的心思一路来一日三变,自打入了云梦地界,那种小妖女似的放浪洒脱全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乖巧懂事”。
  虽然帝师阁确实庄严肃穆,但还没真到能见之便让人洗精伐髓,痛改前非的地步。
  “决雌雄就决雌雄,我又不怕!”
  白少缺拍了拍手,将长袖一翻,甩出子母刀在指尖把玩,回头时偏不开眼,瞥见那小个子还冲他怒目圆睁,他一面回答楼西嘉的话,一面故意比了个逊色的手势:“正好,我要是倒台了,让老头们再选一个,助我溜之大吉。诶,再说了,他们都叫我魔教妖孽,我要是畏首畏尾,还叫什么魔教?”
  周赋是云梦本地人,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帝师阁的传说从小听到大,扎根于心,升华于脑,对他来说,若说世上真有仙境,必然是以四湖三山为蓝本,若说真有仙人,便在那有琼京之上。
  这会一看左右人非但不信,不敬重,还多有轻蔑不屑,当即是小孩子气性大,一个猛扎往水里钻。
  这云梦大泽泽被百里,谁也不知道下头有多深,怕这周斌当真以死明志闹出个悲剧来,几个水性好的侠客一同下船,把人给捞了回来。
  七月流火,荆楚跟个炭烤火炉一般,几人往那甲板上一躺,半个时辰衣服就尽数干了。
  白少缺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大吃一惊,倒不是被那小个子的手段威吓住,而是心中不由生出了点钦佩,表示这帝师阁笼络人心的手段比他们这些江湖人口中妖言惑众的魔教还要厉害——
  到底是正派,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楼西嘉看他忽然默不作声,一头扎进船舱喝酒,登时有些莫名其妙:“喂,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消沉?”
  “看来你还是在意我的。”白少缺仰头对她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有些寒碜:“说正经的,我可真有点儿眼热!也许哀牢山上的人也没那么拥护我,八成我这个瘟神一走,老头他们个个烧高香。”
  楼西嘉伸出去捞酒壶的手僵在半空,而后悻悻收回,抱着杯盏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宽慰他才好,或者根本不需要宽慰,因为他们都不是耿耿于怀的人。
  船行到内湖瓶口,来看热闹的江湖客分批在有琼京前的三处渡口上了岸,姬洛打点老船夫别去跟那些顾面子的人挤大路,因而船桨一撑,给开到了旁侧一个看起来临时搭建的,灰溜溜的小渡头。
  半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白少缺逮着机会嘴上奚落了一番,但三人都没有骄矜贵气,也不讲究声势,于是徒步往薄雾缭绕的青山中寻径而去。
  约莫爬到半山腰上,忽闻得两涧间有琴声由远至近,由弱至强。
  “你们听,有人在弹琴。”楼西嘉侧耳,追着那音律往山中快跑了一阵。
  直到瞧见溪涧两岸山体巉岩上架着一座飞来石拱桥,上头有人抚琴影影绰绰,她这才放缓了速度,走三步,小顿片刻,有些入迷。
  白少缺同姬洛跟来,瞧她眸中多了几分思怨,不禁满腹疑窦,遂试探开口:“你喜欢?我也会奏乐啊,不过不是琴瑟,我只会吹芦笙。”
  换作往常楼西嘉必然要同白少缺呛上两句,再邀他露一手,但此刻她却如石化成玉一般,久立原地,对身旁人的话充耳不闻。
  姬洛蓦然读懂,恐怕她乍然乐声入迷,不是因为痴恋,而是因为遗憾。
  是在遗憾那抹失去的芳华吗?这丝竹音色沉敛淳和,哀而不伤,雅致悠远,的确同那人有几分神似。
  这时,林涧的另一侧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琴以悦己,山中好弹,嵇中散曾言:‘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注1),琴以养心,如此雅致自由之声,也只能在京师以外耳聆,着实令我等艳羡。”
  一人长叹,令一个人对接:“大人,这帝师阁阁主师瑕先生便擅琴曲,听说他藏有一张战国流水断纹琴,斫琴师便是出楚庄公‘绕梁’那位,只是可惜琴仍在,抚琴人却缠绵病榻。”说到这儿,那接话的侍从有些气急,“别家的都不愿来,您为何趟这趟浑水?”
  姬洛侧耳以闻,前者说话沉缓语迟,引经据典,定然是极有涵养之人,而后者说话轻快,掷地有声,虽是仆从之身,却不似府内教习粗使家丁,更像是习武之人。因而,他推论这两人并不是江湖中人,而此时赶来看热闹的,若不是江湖人,自然与那遥遥高阁有不小的干系,特别是那一声大人,耐人寻味。
  于是,姬洛调头,打算催促二人上山。
  然而,白少缺恰在此时回过味来,他人不憨傻,甚至还可称聪慧,纵使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也有所体味,再看楼西嘉时,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随后,他攘袖飞刀,只见黑色的利刃来去,削落山头遮挡视线的枝丫绿叶,顿时鸟惊蝉停,琴声乍歇。
  “谁?”
  那护卫按住佩剑,抽出一寸寒光,却被身后的主人压住胳膊,退避在后。
  抚琴的帝师阁弟子被这无风雅的俗人扫兴,顿时气恼不堪,抱着琴转身下了石桥,扭头隐入流岚云烟中。
  楼西嘉仓惶回头,白少缺收刃,却没有一丝的愧怍,反而迎着她不解的目光直上,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有一日大树飘摇,你可会只身入风雨?”
  “不会的。”楼西嘉不耐与他多言,倔强而执拗地往山中去,口中念念:“我是说,这大树。”
  白少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帝师阁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容不得旁人半点訾议?”
  过了很久,楼西嘉才垂首叹道:“天可以有阴雨霁雪,却不能终年无日;人可以置身黑暗困厄,却不能没有希望和信仰。无论如何,帝师阁都是中原的信念,千古摧折而不倒,境外铁蹄就永远踏不进江南河山。”
  “这棵大树不会倒,也不能倒!”
  就像那个人一样,无论生死,他留下的光辉可以在人的心中一生不灭,楼西嘉也觉得可笑,这种情感有时候转头来看已然超脱了情欲,用启明之光来说,方才足矣。
  毕竟,人总是追缅一些得不到的东西。所以,纵然他已经死了,可她仍固执的相信,美化,而后拿不起又放不下。
  “帝师阁终有一劫,就像滇南九百年,乱不可止,变不可缺。”四目相望,白少缺摇了摇头,在她面前甘愿败下阵来,软言细语道:“那就祝它能凤凰涅槃,破茧成蝶。”
  那一声破茧成蝶,令从旁静听二人论述的贵人抚须含笑,侧目对身前的侍卫道:“裴栎,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趟这趟浑水,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帝师阁气数将尽,我才要来亲眼见一见,何为奇迹!就如同我见这疮痍大地,仍相信山河不破!”
  楼西嘉出剑,直指溪涧那一侧:“你这人偷听我们说话,真不要脸!”
  “是谁偷听谁?可是我们先来听琴的,你们扰人雅兴还有理了!”侍卫裴栎也跟着怒目拔刀,愤懑不平。
  “裴栎,不得无礼。”裴栎身后转出一清秀利落人,年约三十,头戴帻帽,未着中衣,身披宽袍。身量高挑,俊眉秀目,上下兼并江南之容雅与北漠之器量,又暗含英气杀伐,带剑而行,潇洒如匹练之锋。
  只见他拱手道:“在下谢玄,字幼度,自建康来,方才偶然听得几位少侠高谈帝师阁,唐突惊扰,还望海涵。”说着,他转身向楼西嘉,“听姑娘之言,心中振奋不已,因而频频流连,不禁思虑天下。如今铁蹄破境,民生苦难,想到帝师阁之于武林为曦光,何人又能成天下苍生之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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