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田二娘手里头还捏着一个包袱,花缎面,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钱财落出的那个,黑狼皮,该是刘老二的细软。
一瞬间,大家都心领神会——
这个妓子哪来的钱傍身,多半是白日人都在客栈,不敢随意走动,这会子想趁人多的时候摸进来,顺走钱财,大难临头好单飞。
只是,姬洛并没有把重点放在人身上,而是冲屋子扫视了一圈,发现桌案床榻甚至柜子上,都没有散乱的东西,说明所有的细软都被收拾妥当。
难道刘老二昨晚是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他发现了什么?黑店?
贺管事显然不蠢笨,立刻以预备晚饭的借口,将何掌柜和他的小二打发了出去,随后领了钥匙,分给那几个匠人,让他们先带贺远和迟二牛安顿。
等掌柜的和木工一走,他立刻堵在门口,转身一把揪住田二娘的衣服,把人推了进去,关上房门:“他昨晚有说过什么可疑的话吗?”
姬洛和鲁沁落在最后,看他问话,也就没急着开门出去。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田二娘哭得梨花带雨,在贺管事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鲁沁看了一眼,抬手示意放人,随后走到田二娘身边,轻声问:“别怕,我们没有恶意。他与你同行,如今死得凄惨,难保你不是下一个,你既得了钱财,也想活着走出‘悲客来’不是?”
田二娘点点头,稍稍舒了两口气,这才咬咬牙,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贱妾本是平昌郡的一个妓子,不久前,刘老二给了鸨母钱,替贱妾赎了身,贱妾便一直跟着他……哎呀,他是个有色心的,瞧见那高姑娘花容玉貌就挪不开腿,可人家有护花使者……其实贱妾也劝了,但……毕竟说不上话……”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拖拖拉拉,贺管事听得不耐烦,拔剑吓她:“说重点,昨晚怎么回事?”
“我说我说……”田二娘一看见刀剑,吓得眼睛都看直了,捋直了舌头,总算不再东拉西扯,“昨晚他回来后,先是很生气,说非要将那小娘子搞到手不可,然后就开始找东西,贱妾问他找什么他也不说,然后……就推门出去了。”
鲁沁问:“那他之后回来过,还是再也没回来?”
田二娘答:“回来了的。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是回来过后脸色更难看了,吃了两盏酒后跟我嘀嘀咕咕了一句——‘果然是他’。”
“他?他是谁?”贺管事问。
田二娘连连摆手:“贱妾不知,贱妾真是不知!别杀我,放了我吧!”
这时,屋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祁汉捏着铁蛋子,冷着脸面,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晦明晦暗的光:“果然有问题……然后呢,你不是跟刘老二住一屋吗,怎么没发现他死了,难不成是你杀了他?”
“冤啊!贱妾又不会功夫,连把刀都握不住,怎么敢……”田二娘哀呼,越说气焰越弱,最后声小如蚊讷。
祁汉冷笑了一声,把祁飞推了出去,护卫拔剑抵住女人的脖子,鲁沁上前欲拦,却被贺管事阻住。只听那祁汉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方才盯着那刀客,倒把你忘了,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老实说,不然割了你舌头,把你丢山里喂狼。”
田二娘打四面瞧了瞧,最后盯着屋门,等祁汉一脚踹去阖上后,她才悄声道:“后来他说完那句话,就让我收拾行李,等到子时,先去马厩等他。但我刚摸到马厩没多久,便被人打晕,醒来后就天亮了,上来一看,他就……后面的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为什么要走……”祁汉闻言,摸着下巴嘀咕了一句,转头看贺管事等人还在,话音戛然而止,随后阴恻恻一笑,“那死丫头有病,他们暂时走不了,只要人都在客栈,不怕揪不出凶手,祁飞,今夜你盯着大门就好。”
鲁沁嫌恶地瞪了那鞋拔子脸一眼。
姬洛对他们呛话没兴趣,便腾挪到了榻边,摸了一把血迹,放在鼻翼前嗅了嗅,转头打起白布一角,近距离查看伤口,装作害怕,一屁股跌在地上:“哎呀,他这些刀伤,是死后才留上去的。”
“你一个傻小子知道什么?”祁汉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姬洛早想好了措辞,“我以前在村里瞧见过人宰杀牲畜,都是先放血,再割肉,这样砍下来的肉非常平整。”
贺管事附和道:“他说得没错,我刚才检查过,刀口平整,没有挣扎的痕迹,刘老二武功不算差,除非来人武功高到一招封喉,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没必要再砍出诸多伤痕。”
姬洛在他说话的时候,手脚并用要站起身来,可是腿肚子被吓软了,往前绊在尸体的腿上,还是鲁沁扶了一手,这才堪堪稳住。只是脚尖的勾力,把平躺的尸体侧翻过来,鲁沁目光落在刘老二左臂深可见骨的刀伤上,久久没有挪开。
忽然,她走到窗边,掐了一根花枝,捂着口鼻用另一端拨了拨那腐肉,双颊血色褪去:“我知道了,他是先被人用暗器放血,待死后无法反抗,才被乱刀砍成这样,这些刀痕,也许是为了掩盖暗器的伤口。”
“嗯……”祁汉鼻子里拖出一道长音,随气息重重落下,“有可能那个人的武功没有我想……谁?”
祁汉率先回头,贺管事才搭腔:“屋外有人?”
护卫祁飞已经追了出去,鲁沁茫然四望,至于姬洛,反应也只比祁汉快了一点,现下不便出手,便也立在原地没动。
“你继续说,什么样的暗器?”祁汉手头的铁蛋子不耍了,回头目光紧锁鲁沁。
鲁沁指着手骨上因刀伤几不可见的锉痕与细小孔洞,沉声道:“你们听过‘白骨喋血’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变身悬疑推理哈哈哈……其实都是有关联的,大家慢慢看哈~
么么哒小可爱们~
第215章
只见祁汉低声复述了一遍那个名字,面上惊疑不定, 忙追问了一声:“名字不甚耳熟, 可否详说?”
鲁沁听他这么问, 和贺管事对视一眼,耸动的双肩微微塌落,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缓了几分暖意,如实道:“四府’之一的公输家曾造出一种利器, 最早,被用来松土埋线,在地底开石道土层。但后来,却别心思歹毒之人利用, 伤人害命。因为弹射速度快, 遇石开石, 遇土破土,这利器近距离下足可洞穿肉体, 致人血尽而死, 因而也称‘白骨喋血’。”
“只是公输家早年出过惨案,这东西后来被责令销毁,图纸也已失传, 如今江湖中知道的人都不足十数,若还有,多半是一些遗留在公输府早年建造的工事里的旧物。”
听完鲁沁的话,祁汉手头的铁蛋子“哐当”一声砸在木地板上, 他人往后跌了两步,靠在架子上拼命喘气。等祁飞追回来时,他已是两颊雪白,印堂发黑。
“没追到。”
祁汉攀住护卫的大臂,厉声斥道:“怎么会没追到?”
护卫祁飞低头告罪:“说来也怪,属下追出去的时候,半个人影也没瞧见,客栈四面我都查看过,一个脚印也没有,根本不像是人!”
“胡说!不是人是什么!” 祁汉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完右手搭在半空颤抖不停。如果说他刚才还只是吞了只苍蝇般的恶心,这会脸都已经绿了,一甩手,连祁飞也顾不得,好像吓得三魂七魄俱散,只能匆忙回房。
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明这个祁汉心虚害怕。方才鲁沁的话定是让他想到了什么,譬如白骨喋血,又或者是刘老二的死因,不论是哪个,多半都不会是一桩简单的谋财害命。
姬洛回头想给贺家的两人提个醒,却惊讶地发现,鲁沁呆愣,面色古怪,连贺管事也一副沉沉郁郁,装着心事的样子。
随后,几人各自回房收拾,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何掌柜派那小二一间一间传饭,所有人都下楼到了小院里,甚至包括那个带刀少年,和那位花容月貌的高姑娘。
鲁家的木匠一桌,姬洛和贺家四人一桌,未免争端,祁汉和刀客被安排在了东西两端,而田二娘来得最晚,今日又受了惊吓没什么胃口,于是只要了一菜一饭,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会子正吃得香,祁汉忽然离席,走到正中对众人拱手:“之前祁某人多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方才得贺家娘子解惑,才知这位少侠并非凶手,既然如此,明日天亮,诸位若想离去,尽可安排!”
迟二牛性子直,扒拉一口白饭,十分看不惯:“一会说谁谁谁是凶手,要打要杀,一会又咬定真凶另有其人,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
小二过来添酒,姬洛忙问:“楼上那个刘老二和祁汉认识吗?”
“这我哪儿知道,也许以前认识也说不定,不然为什么这么忙前忙后。”小二干笑两声,拿汗巾抹了把脸,正要走,被临近的那位少年刀客叫住:“再添一壶茶。”说完,拎壶扬手,朝小二哥的方向扔过去。
“诶,别伤了人!”许是被同伴的动作吓了一跳,那高姑娘拉了一把刀客,低下头柔声说话。姬洛耳力好,远远听着,发现她咬字口音古怪,不像是中原人。
茶壶飞来,小二哥差了点儿距离没够着,壶底朝姬洛脑袋砸去,迟二牛喊了一声:“哎呀,骆济,你发什么傻!”贺管事眼疾手快,要伸剑鞘去拦,姬洛恰好回过神来,偏头躲去,目光辗转时,发现小二已至他身后,将那个茶壶捞在手中。
姬洛盯着地砖,久久未语。
迟二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骆济,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难道是被死尸给吓着了?不然你晚上跟我睡一屋吧。”
“我没事,吃饭。”说完,姬洛端起饭碗,埋头夹菜,不再多事。
不一会,饭菜已齐备,何掌柜从后厨出来,祁汉迎面拦上,把自己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何掌柜本就是根墙头草,忙前忙后不讨好,眼看着有人想息事宁人,他也乐得自在,便出面又打圆,笑容瞬间堆在油腻肉脸上:“好好好,既然误会澄清,那各位也消消气,今儿这酒水饭菜算我的,等雨过天晴把案子移交官府,就没我们什么事儿喽!”
可那少年刀客浑不给面子,把嘴里的鸡骨头一呸,嘲弄道:“那你觉得谁是凶手?不是我们,难道山里还有别的人,还是说你眼下又觉得不是人?”
“别说了,怪吓人的。”田二娘的筷子落了地,小二赶着给她换了双新的。
行走江湖的人都有些脾气,被人冤枉时没人帮腔,息事宁人时候来说嘴的却络绎不绝,这刀客心里不快是正常的。
姬洛吃菜,觉着反正是这几人相互攀咬,与贺、鲁两家干系不大,不必理会。但他万万没想到,鲁沁竟然会借口攀谈,悄悄将这话题岔了开去。只听得他们一来二去的聊——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鄙人姓卫,单名洗。”说着,他扶着身旁的女子,冲鲁沁淡淡一笑,“这是我的……妻子,高念。”高念羞怯一笑,一双秋瞳剪水,只余一人。
鲁沁走过去拉着高念的手,打趣道:“原来不是高姑娘,该叫卫家娘子才是。我见妹妹亲切,不知二位可也是青州人士?”
“呵,也只会见着这些走江湖的亲切。”贺远瞧他们有说有笑,也不知道生哪股子无名火,非要酸上一句,重重扔下碗筷摆出架子,“不吃了,没胃口!”
卫洗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以巧劲将两人分开,只不动声色将高念护在身后。高念不谙世事,一路上少有与人接触,突然多个温柔可人的姐姐与她说话,她自是心生好感,忙按住卫玺的肩头,摇头将他往旁边拂了拂。
既是如此,卫洗也只能随她。
富商祁汉望过来,吃了盏酒,同护卫祁飞毫不避讳地攀谈:“你瞅瞅,男儿护妻,也没有这般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不知廉耻,和府上护卫私奔。”
“你嘴巴放干净点!”卫洗挑起一颗蚕豆,作飞刃,朝祁汉甩了过去。
祁飞接招,拔刀快斩,一跃砍翻了卫洗身前的酒案。
眼看又要揭瓦拆房,何掌柜心疼不已,一脸肥肉愁得跟缩水的肉干一样,捶胸顿足往干架的两人中间塞:“哎哟哟,别打,别打喂!”
鲁沁护着不会武功的高念,贺管事拦着祁飞,小二扑上前头抱住何掌柜的粗腰,两人一起滚地,砸倒了酒坛。那群木匠要护着他们的年师傅,在乱飞的刀剑里东躲西藏,结果撞翻了晾晒在一旁的鸡毛,顿时满院是白雪飘絮,纷纷扬扬。
院儿里一片混乱,姬洛看不下去,准备偷偷挑个最好下手的,结束这场闹剧,可没想到还有人阴差阳错,抢先了一步。
“刚才那卫小兄弟说的没错,也许真不是人呢……嗝,”年师傅贪杯多吃了两盏酒,又在风里被弟子给拉得东仰西倒,脑子里热力一冲,忽然想起一遭陈年旧事,便拨开架着的五六只手,冲打架的人嚷嚷道,“海岱山的东边就是北海郡,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说,说北海王曾在山中修建了一座宫殿,里头供奉着亡魂。”
四下忽然安静。
祁汉先收手,拉着护卫祁飞推到一边,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说话的老人。何掌柜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小二整个身子压着他的胳膊,他只能吃力地扭头回看。卫玺则在手臂上架着刀,冷眼旁观。高念松开鲁沁的手,用手攀着少年背后的腰带,瑟瑟发抖。
其余人,包括贺管事在内,皆是一脸迷惑,甚而有胆小的木工,哆哆嗦嗦去掩年师傅的嘴:“老师,您可别瞎说,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鬼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