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师昂,你怎么在这里?”
  “果然是你。”
  二人异口同声。
  姬洛松了口气,恍然大悟:难怪没有杀气,看样子,白烟是师昂放的,目的也只是要引自己来,眼下算是帮了他大忙,正好脱身离开,只是,师昂不是跟孔雀去执行任务了吗?难道……
  “我不是跟着代王,我是跟着你,”师昂却先一步抢白了他的话,“你们什么任务?”
  “救燕凤。”
  师昂摇头,脸色不大好看,最后长叹一声:“你可知我们此行任务?”
  姬洛抬头,只听他道——
  “杀燕凤。”
  命运果然酷爱捉弄人,冬瓜和孔雀这一对冤家,终于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是,究竟是谁死谁活,还尚不清楚,但不论是谁,恐怕都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师昂告诉姬洛孔雀不知所踪时。
  “他是在哪里不见的?”
  师昂回答:“晚间他说有门路可以入宫,叫我在宫外接应,我没有等到他,但却偶然发现了你,所以跟了过来。”
  当年秦军破燕,兵临城下之时王室才反应过来跑路,没出多远,就被逮了回来,代王如今身子本就不行,根本等不到那种时候,眼下退避三舍是最好的结果,只是,王公先退,士气必然大减,所以需得秘密进行,如此一来,刘库仁退守云中,还需有智囊坐镇,吸引火力。
  今夜这般多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遭了,燕凤!”
  孔雀既然没有出宫,那么多半是发现了代王的身份,一旦燕凤善后,退出宫闱打道回府,他必然要一击杀之。
  现今最熟悉他的冬瓜下落不明,姬洛当机立断,和师昂一同,全力赶回城中。
  ————
  盛乐宫中,南部大人刘库仁带剑,破门而入,一身具是豪侠之气:“陛下呢?”
  “已经走了。”燕凤正襟危坐。
  “如此甚好,按秦军攻城略地的速度,只怕这莽莽平原,根本困不住他们的铁骑,只可恨,不能杀了刘卫辰这个狗贼!”刘库仁拄着环首刀在地,长出了一口气,“长史大人何不一并离去,此地有我等死守即可。”
  燕凤却是岿然不动,经年岁月积淀,早褪去少年狂气,只留下沉稳和厚重。只听他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于我,没有退字可言。”
  刘库仁嘘声一叹:“听说当初长史大人并非情愿出山,封侯拜相呢。”拓跋什翼犍为得到燕凤,发兵围困代郡,以郡中百姓性命为要挟,迫使他点头,这等大事,在代国,在整个云中盛乐,根本不是秘密。
  “那又如何……”燕凤凝视着殿上烛火,用剪子绞去芯子,“而今只恨身不负武功,不能千里救君王,亦无法守城为将,若有一日,唯有死于云中宫,才算善终!”
  拓跋什翼犍在赵国为质十年,韬光养晦,焚膏继晷,初时行径确有不当,但累年下来,却也以他的宽厚仁爱,高瞻远瞩和雄心壮志,将燕凤征服。
  此时此刻,朝中无人能堪重任,无人可为将帅,燕凤觉得,代王还未立嗣,退而徐图之乃是保全上策,至于纯臣,则应死社稷,留下来好歹也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中宫的烛火摇曳,最后被冷风吹熄。
  冬瓜并没有离开王宫,在姬洛与那禁卫交谈时,他趁人多眼杂悄然溜到了马厩后头,伸手在含苞待放的花树上扶了一把,指腹不经意摸到了指甲盖大小的花蕾,上头被人用指甲掐出了个十字。
  他蹲下身来查看,正好避过了前头的招呼。
  果然,整个树上,但凡人伸手能探到的地方,所有的花苞上都有掐出来的十字,一个人的习惯改不了——这是孔雀的习惯。
  空气里还残留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脂粉味,联想到十里坡的银匕首,冬瓜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摸不到半点杀手的蛛丝马迹。
  冬瓜迅速伏身在马槽下,这一片暗角,在慌乱中无人察觉。等马车出了宫城,禁卫回宫当值,他才爬了出来,又是平展衣襟,又是整理衣冠,最后掸了掸土,像是为最后的决战,完成了个体面的仪式。
  他寻着那种在兰苑闻到想吐的脂粉味,消失在了御马监。
  冬瓜和孔雀在宫中互相纠缠,所有的伎俩都对对方无用,最后只能选择最原始的近身肉搏,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太熟悉,熟悉到事无巨细,却一一清楚。
  而这种熟悉,源于他们还不是杀手的时候——
  河间有一座贾家村,村里头有个独臂老兵,每每最爱在没根的老旱柳下吹嘘,当年跟着武悼天王冉闵如何揭竿而起,破胡复汉,灭了石赵,痛快地报了血仇。村里头的大人多半不当回事儿,只有小孩爱捧他臭脚,喧哗起哄,这里头听故事听得最兴起的,就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孔雀。
  孔雀之所以叫孔雀,而不叫麻雀、青雀、燕雀之类,乃是因为一根雀翎。
  每当旁人戏谑泼冷水时,独臂老兵就会拿出珍藏的雀翎,在烛灯下摆弄,然后摸着自家儿子的头说:“说老子吹牛的人都他娘的是嫉妒!当年武悼天王在南郊登基为帝,曾经深受石氏迫害的河间两地商人听到消息,乘船在渤海边靠岸,献上了一件无与伦比的雀翎花衣,还是老子领兵护送到魏都!天王一高兴,就赏了俺衣服上落下的一根雀翎……”
  “都说了多少年了,那什么天王那么厉害,不也没两年就被慕容家的给打下来了?还有你,瞧瞧你那蠢样儿,如今还不是一穷二白,一根雀翎能值屁的钱!有那功夫闲话,不如把屋后的土翻上一翻,改天该插秧苗了!”往往这时,屋内做针线的妇人便不大高兴地插话,有时还会埋汰上两句,把绷子笸箩往桌子上重重一磕。
  “妇人之见,你懂个屁!”独臂老兵咒骂一声,而后,慈爱地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反复叮嘱:“儿啊,你一定要当个忠义耿直的人,把那群胡虏,从我们的地盘上赶出去!等有一天你成为大英雄,爹就将这根雀翎传给你。”
  顶着小孩艳羡的目光,他将那根雀翎仔细收纳,最后锁在柜子里。
  孔雀从小就有个英雄梦,梦想跟着故事里的将军,驰马在九州的大地上,一同收复河间河朔,立足中原。
  然而,这个梦没做多久就破灭了,村里头有人看不惯独臂老兵,往上头一举报,慕容家的稳坐高台,耳朵里头还没闻风,底下几个家族的狗腿就一拥而上,把人拿了锁了,留下孤儿寡母,再也没回来。
  屋里头少了个壮汉,田地荒了一半,不是被官家征走,就是被其他人强占,一年四季吃不饱饭的日子,太多。
  只能东家西家到处打零工,只是为他爹的缘由,克扣也多。
  村里有家客栈,一个掌柜,两个厨子,年前走了一个,还剩下一个,一家三口挤在后院的破房子里。掌勺有个好处,能捞不少油水,客人吃不完的,后厨用不尽的,自家留下糊口,能省出大笔月钱。
  这家人有个儿子,不胖,但脸圆脑袋大,整天眯眼笑呵呵,傻气得跟院里摆的冬瓜一样,街头巷尾都追着喊他冬瓜。
  冬瓜看孔雀可怜,于是偷偷把剩饭端给他吃,为了让他心里好受,都谎称是喂鸡喂不完的,可哪想被掌柜发现了。那掌柜抠门吝啬又看不起穷人乞丐,更是怕孔雀老爹的身份引来祸事,于是勒令店里的人不许给任何施舍,嫌脏病,宁可把剩下的事物,拿去喂猪。
  掌柜发现以后,以违背他的要求威胁冬瓜一家,扬言要克扣工钱。
  那时,冬瓜娘正生着病,月月指着那点银两吊口气,哪里能再被盘剥。可冬瓜一家都是逃难来的流人,无权无势,根本不敢同和搭上有钱人家当隐户的掌柜讨价还价。冬瓜心善,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抵赖,说是自己肚饿,一天三顿不够。
  掌柜看他嘴硬,便让他吃给自己看,一日四顿,跟喂猪一样往他嘴巴里塞,并且着人守着。冬瓜吃了大半个月,虽然没撑死,但胃却坏了,身子大了一倍,不像是胖,更像是浮肿。
  没得趣,那掌柜认栽,骂了一句“死胖子”后,撤了人。
  冬瓜很高兴,因为他可以继续偷偷把省下的饭,拿给孔雀,每当后者推脱时,他就会指着身上一圈肥肉说:“甭担心,你看我都吃成啥样了,难道还能饿着我不成?少不了你这口饭。”
  因为胖了,过去裁的衣服不能穿,一到冬天,冬瓜就想尽办法把衣服匀一点出来,拿给入秋后还在穿单衣的孔雀。家里人担心他胖出病来,想叫他少食多动,减轻负担,但冬瓜却不愿,若真成了,他就没有借口可找。
  两人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孔雀有时候也会感到很疑惑,这个时候,冬瓜就会笑眯眯地解释:“我听过你爹讲的故事,他跟着冉闵,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都不得好死,”孔雀却很难过,低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后,又坐直了身子,“但我还是想当一个大英雄,这是我爹教我的,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他将那根雀翎捧在手心。
  雪落在上头,化成了水。
  冬瓜拍拍胸脯安慰他:“以后就叫你孔雀大侠!”
  孔雀被这名号逗得,笑得直捶地:“那你呢?”
  “我想做个好人,”冬瓜认真地想了想,告诉他:“前两天村里来了个苦行僧,他说的东西挺有意思。我想做个好人,不杀生。”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多美好的愿望啊,可惜……


第247章
  冬瓜和孔雀成为了好朋友,并朝着各自的梦想努力。
  然而, 天不遂人愿。
  孔雀的亲娘养不活他, 跟人跑了, 那情夫嫌恶他吃多了粮,喝多了水,天天恶毒地咒骂他“孽种”,最后觉着实在碍手碍脚,瞒着他亲娘, 把人毒打了一顿,扔到了传说有豺狼虎豹的山里。
  冬瓜找不见人,徒步走了二十里山路,把他救了回来。
  两个人坐在山岗上, 沉默了许久, 直到虚弱的孔雀扒开衣服, 露出浑身的青紫,指着左心口, 平静地说:“有一次他按着我往桌沿上磕, 肋骨断了,木屑扎到肉里,如果不是我的心比别人歪了两寸, 说不定我就死了。”
  “不然你跟我回家吧。”冬瓜目不忍视,十分同情。
  孔雀看了他一眼,笑容里多了一分暖意,可嘴上的话却很冷:“你们家养不了两个孩子,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不用来救我。”
  “你还要回去?”冬瓜惊了一跳。
  孔雀摇头,往山外走,冬瓜极尽挽留,才留下他养伤。
  好容易伤养好了,可人却想走也走不了,不只是他,还有冬瓜一家。燕国皇帝慕容儁迁都邺城,在王宫大肆修建铜雀台,因为陈兵边塞,以伺机图谋秦国和晋国,因而国内匠人频缺,底下很抓了些良民充数,其中便有孔雀和冬瓜一家。
  冬瓜娘本就有病,那个冬天都没熬过,便一命呜呼,不久,他爹也累死在了垒石台下,只有两个年轻小子,还在勉强忍耐。
  直到转机出现——
  体弱的孔雀因为面相姣好,被监工粗暴的抓走,强迫换上女装,涂脂抹粉,肆意折辱。冬瓜愤怒,去救他,两人失手杀了监工,连夜出逃。夜间宵禁出不了城,便咬牙,从护城河水下涵洞游出去。
  人没淹死,但冬月间差点被冻成冰坨。
  冬瓜像野狗一样瘫在草皮上,大口喘着热气,孔雀拼命去拽他,却拖不动,最后在他身侧躺下,将手背搭在额头。
  冷风吹来,两个人都打了个寒噤,可浑身就像僵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冬瓜盯着天空,轻声说:“我杀了人,当不成好人了。”
  孔雀嗤笑一声,附和着:“我一条贱命,绝成不了英雄。”意识到生命的卑小后,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将手搁在心口,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随之平静,那一刻,他觉得一切就该这般草草收场。
  但他偏偏摸到了心口的雀翎,就像在莽莽雪原上,有人放了一把火。
  “不,我们不能死在这里,真他娘的不甘心!”孔雀猛地坐了起来,俯下身子使劲揉搓冬瓜的手脚给他取暖,还将他脑袋摇来晃去,叫他不能睡去。
  等冬瓜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两人相携逃往山中,约定三年五载避避风头。可天不遂人愿,冬瓜高烧不退,孔雀冒险找药,两人阴差阳错失散在太行山中。
  再后来,流浪的孔雀被黄雀捡走,而冬瓜被猎户施救后,流落到一个燕国汉官手底下当厨子。
  那是孔雀跟着黄雀见识的第一场杀戮,也是老天安排的重逢。那一天,贪食的官老爷招了他这位掌勺煮宵夜,冬瓜亲自把东西呈到书房时,黄雀从天而降,身前的人身首异处。
  血溅到脸上,冬瓜砸了手头盘碗,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响动,黄雀要杀他灭口,却被赶来的孔雀制止。
  孔雀见他安然无事,很是欣喜激动,黄雀留他二人在屋中说话,径自出门,把赶来查看的小厮丫鬟通通灭了口。
  冬瓜看见横呈的尸首,浑身都在发抖,他不喜欢黄雀,觉得孔雀跟着他戾气深重,最后定然会万劫不复。
  冬瓜听见孔雀对着死人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狗官活该”,可是,在他的眼中,这个人虽然替慕容氏做事,但着实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不然也不会冒险收留他这样有前科的人,就算伏低做小苟且偷生,但也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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