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将霍定纯带着苻坚的指令离开长安时,寝食难安的霍正当也快马东去,他不明白口信为何,当知道由泉将亲自出马,则有可能救人生,也可能致人死。
刀谷的香火,不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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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马默在哪里?智将在哪里?”霍定纯赶到刀谷外的军寨大营,可惜坐镇的人不在。在揪过来两人一问三不知后,他不假思索,直奔断水楼而去。
冲天的火光之中,他在残楼前找到了风马默,后者持着羽扇正下令,于是他上前,一把握住其人腕骨:“老二,不可!天王有口信——”
风马默回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听我指令——”
“不可以点火!姬洛是不是在里面,主上口谕赦免,只要他答应从今往后不偏帮晋国,不插手天下国事,天南地北,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再不相干!”霍定纯咬牙不松手,两人对视,各自皆不肯退一步。
“成败只在此一举,我会亲自向主上请罪,现在,谁也不能阻止我,包括你!”大好时机,风马默怎肯回头。他避开霍定纯的目光,继续指挥:“听、我、口、令!”
霍定纯惨笑一声:“你还不懂吗!”
“主上不是以国君之令,口信用的白慕生这个名字!”
羽扇落在地上,风马默似也有一瞬僵硬,渐渐垂下脑袋。白慕生只是苻坚早年闯荡长安时的一个化名,怎比得过一国之君得金口玉言,可是这其中隐藏的含义,却足够叫人心如死灰。
还是心软了啊!
“好,你走。”
见风马默松口,霍定纯舒了一口气,忙放手向火场中跑去。就在这时,那个跛足书生眼中精光一盛,他抬起手,银针指向泉将脖子后头的软肉,怕药效不足,他甚至一连放了三根,别说是一个人,便是烈马狂狼,也该放倒了。
霍定纯回头一脸难以置信,他想迈动步子,想大呼姬洛,却失了声音,只能不甘地看着风马默捡起羽扇,挥手时那一瞬,他几近疯狂地说着——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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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火势蔓延,很快,姬洛也发现,姜夏并没有成功牵制风马默,或者说他并没有如自己预料一般出手,甚至连稳坐钓鱼台的姜夏本人,亦没有想到,连霍定纯也阻止不住风马默的疯狂之举。
一个迟疑,局势翻天覆地。
但好歹是拖了一阵,只是这一阵对整个大局来说,杯水车薪。不过,附近已经没有人了,宁永思该是已经上了山,恐怕只有自己,来不及走脱。
前路如何,生死攸关,也只能听天由命。
姬洛放弃了去找霍正当,而是往断肠道走去,眼瞧着能俯瞰群山之时,山中次第轰鸣,落石如滚地|雷,一时间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风马默不仅防着姬洛,更防着那幽鬼一般无处不在的姜家人,他怎敢把真实的布局呈现?连那些搜山的兵士也不知,火药和火雷子不是埋在了出口伏击处,而是埋在了刀谷里面,从他与姜夏在长安城外达成约定开始,从他自《山川十卷》中发现给宁不归的密信开始,他便一直暗布兵马。
这一炸,如劫火天降,落石如雨。
霍正当目光依次扫过身边因惊恐而扭曲的人脸,垂下出招的手臂,抬头仰望苍穹,苍穹之高远,隔人间,不过生死一线。
对他来说,死在刀谷,也算是一种成全。
火浪袭来,姬洛将要回头,一道影子忽然从后扑了过来,将他扑了过去,两人像叶子一样飘摇在空中,四处无依。
随着耳中一震巨响,意识彻底散去。姬洛觉得,他好像死了,又好像活着,记忆松动,一念间仿佛多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如果一切真的就在这里结束,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收到加群通知,但是没有带人物名,不确定是不是读者,所以暂未通过,如果是哪个小可爱被误伤,请留言告诉我,我好及时处理~
大家进群的话请带任意文中角色名哟~谢谢大家~
第七卷 完,第八卷开始~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290章
“船行再一日,便至带方郡列口埠头, 从那儿过江北上乐浪平壤, 迟则两日。能再把扶余玉给我看一眼吗?”修玉立在桅杆下, 凭栏眺望苍茫大海,她目光所及之处,似乎真能瞧清海天一线间的陆地。
刚从船舱里探头出来的卫洗闻言,立刻手捧白玉走了过去。
修玉并没伸手触碰,只看了一眼, 便收回了目光,像是了却一个心愿。卫洗见此,迟迟没有收手,踯躅再三才不迭开口:“前辈, 若您需要, 我可双手奉上。”
“不必了, 此物乃扶余王族至宝,小公主既已留给了你, 便由你代为保存吧。”修玉摇头, 扶着船舷往船首去,直到登上首楼甲板,才停驻, 抄手傲立。
卫洗满腹疑窦,抱着瓷坛匆忙跟去,将好撞上从左舷过来的大和尚与小郡主。
怀中的东西差点滚落,施佛槿扶了一把, 在他左肩不重不轻落了一下,随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才行过封穴之法,体内邪气只能暂为压制,切记不可莽撞急躁,大动手脚。”
卫洗颔首答应,慕容琇挤到他跟前,指着那小瓷坛问道:“先前便想问你,这是何物?那日在滩涂上,可差点砸坏了。”
还没到少年开口,大和尚先又诵了一声佛号,朝不明所以的慕容琇微微一笑,随后领着人走至一角。卫洗揭开盖子,里头盛着的是灰□□末,只见他重重一叹,随即扬手,将瓷坛一掀。
海风一卷,洋洋洒洒都落入了碧蓝的海水之中。
施佛槿合十以告,低头诵经,卫洗见此,朝他躬身一拜,随后望向慕容琇,答了她的问题:“是亡妻的骨灰,我曾允诺她,若有一日她身死,不埋于土,而葬于沧海之中。”说完,他又眼巴巴看向修玉,满是憾然:“前辈厚爱,扶余玉虽在我手,我却也无权处置,此次前往高句丽,便是想依亡妻生前所言,将其埋在丸都山城,了却此生残愿。”
“随你。”
卫洗默然片刻,对修玉拱手再拜:“劳烦前辈耗损半身功力替我压制邪刀之气,治我残躯,实是罪过。”
“不是为你,”修玉呵呵一笑,“只是看在扶余王族的面上,那小公主的生母,定是扶余遗脉。”
慕容琇好奇心起,不由笑着去攀修玉的手臂:“越说越糊涂,究竟怎么回事,修玉前辈,海上无趣,不若跟我们说说呗!”
那日将卫洗救回渔村后,施佛槿先以佛门妙法,暂时唤回了卫洗神智,待修玉询问玉石来历,两人密谈后,便要全他心愿,不仅送其横渡乐浪,且拿功力行封穴古法,要治那邪气,是拦也拦不住。
几人正对谈,猪肉张一手牵着修翊,一手拎着竹席,从船舱里笑着走出来:“难得风和日丽,不若趁此,在甲板上晒晒太阳。你们且等片刻,我去弄些瓜果茶点来。”
“诶!”慕容琇唤人却没唤住,颇有些尴尬,修玉瞧见,爽朗一笑,只挥手漫道了一声:“就随他去吧。”这般贴心顾家的大丈夫,真是世间少见,慕容琇含笑点头,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最后调头,装作漫不经心,把目光挪到了施佛槿身上。
等送走了卫洗,他们会折返东海,修玉打算最后尝试一次,因而丈夫女儿都叫在了身边。小丫头还是第一次置身浩瀚大海,又惊又喜,又奇又怕,离了阿爹,便朝她娘的腿边贴去,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哥哥姐姐。
很快,猪肉张端着食案回来,几人坐定,都等着修玉开口。
修玉嗓子甜,说话没架子,张口总先笑上两声,乍一看,哪是什么绝顶高手,分明是卖猪肉家的胖厨娘,也正是因为这张脸,混得极其低调,这许多年来大隐于市,几乎没被人瞧出来过,若不是那年被大和尚游说南下去云梦帝师阁,也不会半道上被人堵截。
“哈哈哈,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不但知道扶余玉,还知晓令正的身份。这些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我虽是楼中楼里的睟天令使,但在我入泗水之前,其实生于长于高句丽。”
初时,修玉进入泗水,怀有目的——
太康年间,慕容廆攻破辽东,出镇扶余,王室破灭,其中有分支逃亡乐浪高句丽。修玉的祖父曾是扶余王的一名护卫,后来南下丸都山城,在当地娶妻生子。因忠心耿耿且功勋在身,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其父后来习得武艺,渐渐为高句丽王重用,修家一门,没什么大抱负,只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信。高句丽王麾下有两大直系,一为大王鹰卫,从世家子弟中甄选,比之禁卫;另一则是七剑卫,由江湖高手中招募并培养。可惜,入主七剑卫时,修玉父亲在与乔家争夺卫长一职时失败,一身桀骜不羁终俯首,旁的职位盖不屑一顾,最后终日酗酒,没两年便郁郁寡欢而亡。
其母眼见家道败落,便与人私奔离去,至此,只余下修玉一人年幼无依。
修玉为此离开乐浪,开始常年漂泊的生活,孤寂的流亡和父亲的离世,给她带来沉痛打击,年轻气盛的她那时一心想要投靠厉害的大人物,然后托其为父报仇,哪怕为此奉献一生也在所不惜,反正她既无容貌,又身无长处。
与其说是恨,不若说是想找个精神归宿。
因而,在听闻中原武林秘境,那个最为神秘的楼中楼后,修玉打定那儿的人应该乃当世最强手,随后从辽东远下泗水彭城。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入口,只能在附近做了个厨娘,而飞流小刀这身功夫,便是从那时的刀功发展而来。
“诶,这法子好,没准儿那楼主也是个馋虫!”慕容琇一听,眼中放光,不由合掌娇笑,大声赞叹。
修玉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其实馋的是我自个儿,那东家差点儿被我吃穷了,这身肉就是那会子长的,幸亏没给人扫地出门,嘿嘿,也得亏我在厨艺上还有那么些天赋,加上我爹当年那一手功夫,刀工上不比那些干了几十年的老大哥差!”
“岳丈要是晓得你拿修家的武功在庖屋里逞威风,只怕……诶!”猪肉张拿手指朝她一点,语声宠溺,颇有些无奈。
慕容琇故作娇嗔,又把话头接了回来:“我倒是觉得佩服!眼下这江湖,多是些自视甚高的狂徒,有一两手武功,便觉着比神仙还金贵,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能不能养活自个儿,却还难说!”
正闭目诵经的施佛槿忽然开口:“在理,武功说到底只是一种手段,无论是用来锄强扶弱,还是用来杀鸡解牛,都未尝不可。”
维诺点头的卫洗闻言,身子一僵,想起从前的恩怨情仇,忽然长叹一声,下巴重重往下一拄,心道:都是我的错,若非莽撞中人圈套,也不会既害人无辜,又落得如此,幸而斩姑娘已走脱,待我埋下扶余玉,手刃仇人,再亲自前去建康向她请罪,结束两家的恩怨。
“阿娘,那你最后见到那个什么楼主了吗?”怀里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难掩好奇,娇声问道。
慕容琇在修翊鼻头上刮了一下:“当然见到啦,不然你娘怎么会成为令使呢。”
修玉沉吟片刻,不禁摇头:“其实这话却也不准确。我这一手厨艺,没引来楼主,却引来了惠仁先生,是他将我引荐入楼中。雾隐汀洲,那真是个媲美玉楼琼宫的地方。”说着,她顿了顿,目光次第扫过众人,“我虽见过,却也不是寻常人谓之的‘见’,你若要问我楼主长相,我却是说不出的,他长年都戴着一枚白玉金线流苏的面具。倒是惠仁先生与人亲切,我如今这身功夫,也是在她鼓励敦促下,才练起来的。”
瞧她脸上一抹怅然,似深陷追忆,旁人都立即嘘声,不敢叨扰,直到一道啃噬啮咬的脆声突兀响起。修玉是个实在人,没那仙风道骨,也不与文人装模作样摆架子,而是一边啃鸭梨,一边呵呵说着话:“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清早,我刚跟伙头吵了一架。那个熊瞎子非说我切鱼脔的刀法不对,做出来的鱼鲊不合乎先例,我一怒之下,在灶台插了十把小刀,用我爹教的功夫,把整个庖屋的鱼全片了给他看。哎,哪曾想,没等到他为之拜服,却换来几声连连道谢,这才晓得那家伙使计,令我把他的活也干了!”
修玉说到这儿,自己先掩嘴偷笑起来,仿佛目光所及,已见着当年的荒唐:“我自是不忿的,于是操起两把菜刀,扬言要把他脑袋剁下来。就在我们追打时,东家说外头来了人,出了重金,点名要吃我做的菜,只是他们要求古怪,叫我最好亲自去看一眼……”
“我心中还犯嘀咕,心想能有多古怪,东家就是小题大做。哪曾想就看这一眼,却改变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续上之前得另一条支线~有伏笔,很重要哟(^U^)ノ~YO
第291章
那是梅子雨时节,往来行客少, 修玉也没什么要事, 听了东家的话, 立刻放了刀,把沾了猪油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乐呵便朝前去,并未多想。
酒家小座临窗的细竹卷帘下,坐着两个年轻人。
左手方那位身着绣着芝兰杜若的鲛纱白衫, 并未着冠,而是披散青丝,只用一根白鹤流云发带,稍稍束起一半, 他自称姓曲, 可唤他言君, 从说话到做派,都是谦和君子, 温文如玉。
而右手方那位, 显然与曲言君一道,模样生得清秀,有股子光风霁月之感, 但看起来年岁要小上许多,一身墨衣佩白玉,乍一眼平平无奇,从始至终也不发一言, 只睁着一双动人的眸子,细细打量。可不知怎的,修玉往跟前一落脚,不自觉便被他狡黠的眸子吸引过去,反倒将身边的人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