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对于危在旦夕的南梁来说,已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作为交换,咸笙登上了铺着柔软被褥,防震一流的马车,带着十里红妆,由两国军队共同护送,踏上了去往北国的漫漫联姻路。
不用再担心国家与亲人,咸笙的心思终于不得不放在了自己身上,他清楚自己是这场联姻的关键,试探着向湛祯写信私下提过能否换别的郡主,却被湛祯断然拒绝。湛祯只要他,察觉出他话里话外的不愿,又威胁表示:知道公主身子病弱,但倘若在联姻中病死,大晋将会立刻起兵,踏碎南梁江山。
咸笙气的又病了半个月,在信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质问他是不是一旦成亲便会毁约。
湛祯轻描淡写的安慰他:公主不要动怒,注意身体,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史书是胜利者写的。
咸笙心道反正自己不是真的女子,倒不怕他始乱终弃,去到北国与湛祯周旋,指不定谁输谁赢。总归是没有别的选择了,他上了车便蒙头大睡,但即便如此,还是在路上病了几次,在车上时,咸笙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尽快脚踏实地,可随着一路北上,温度却越来越低,快到上京城时,咸笙已经把自己包成了粽子,但天气还是冷的让人窒息。
“公主,到了。”如意的声音传来时,咸笙正抱着手炉蜷缩在车内,他笨拙的动了动,头脑昏沉的撑起身子,耳边传来马蹄之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公主。”
这么多天来,咸笙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为什么来上京,此刻乍然听到湛祯的声音,与他接触过的记忆又纷纷涌入脑海。
他一个激灵挺起了身子。
“多日未见,公主莫不是记不得孤了?”
咸笙犹豫了一会儿,抱紧手炉,慢慢的爬到车窗前。
湛祯只听到马车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车窗被拉开,一只脑袋探了出来,不小心撞到窗棂,那貂绒帽子一下子盖到眼睛,咸笙急忙抬手扶正,道:“殿下……好久不见。”
那帽子和围脖都带着毛边,将湛祯钟爱的那张脸衬的粉雕玉琢,可爱至极。湛祯眼神流出贪婪的光,语气却相当温和: “公主一切可好?”
咸笙掩唇咳嗽,道:“有劳殿下挂念,一切都好。”
湛祯微微一笑:“几个月不见,公主乖了不少。”
咸笙道: “待友与待敌,自然是不一样的。”
湛祯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咸笙垂下睫毛掩饰不与对方对视。自打梁国决定隐瞒他的性别接受联姻开始,他就一直有些心虚,此刻再见湛祯,更是无言以对,倒巴不得在马车上再睡几日。
湛祯倒也未曾究根问底,体贴道:“大冷的天,先进城吧,别冻着公主,误了三日后的大婚。”
他调转马头与马车平行,咸笙却是一惊:“不是说年后开春再举行……”
湛祯打断了他:“孤不想再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略略:孤想洞房。
笙笙:……我不想。
第5章
湛祯行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就跟那次突然说要娶他一样,坦然直白的让人措手不及。
咸笙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在他看来,湛祯不是一个会轻易被美色迷眼的人,他很年轻,又英俊,身份尊贵,要胆识有胆识,要魄力有魄力,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做什么要这样对他步步紧逼?
明明当时在边境交接的时候,大晋使团说过,为了照顾公主的身子,这一路可以缓行,婚礼定在明年春日。
可现在,就因为湛祯一句等不及了,说提前就提前,他半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三天后大婚,也就意味着,三天后洞房。
咸笙又要喘不过气了。
马车一路进了驿馆的院子里,方才停了下来。
如意喊:“公主,可以下车了。”
咸笙坐了会儿,悄悄推开窗子看了看湛祯还在不在,一下子对上他的目光,立刻又放了手。
居然还不走。
他硬着头皮钻出马车,垂眸去看车前放下的脚踏,刚要伸腿,湛祯忽然道:“我大晋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新嫁娘成婚前三日不可下地。”
咸笙下意识把脚缩回来,没多想:“为何?”
身畔侍卫也抬头去看自家殿下,一头雾水。
湛祯信口胡诌:“因着要保持玉足洁净,等到成婚那日,还要由丈夫亲自抱着上花轿,如此方可在婚后成夫君掌上明珠,婚姻美满。”
咸笙将信将疑,暗道北国蛮子破事还挺多。但入乡随俗,他还是对如意道:“你去取条毯子,一路铺到屋里床前。”
如意刚答应,湛祯就道:“为夫就在这儿,何必多此一举。”
他吊儿郎当的上前一步,抬脚将脚踏踢开,一身劲装,红风衣轻轻一抖,对着咸笙张开双臂。
咸笙蹲坐在马车上,僵了僵,身侧如意机灵道:“怎好劳烦殿下,何况这男未婚女未嫁,实在不成体统,奴婢这就去准备毯子,也不耽误什么。”
“北晋民风开放,没有那般多的体统,孤与公主许久未见,理应多多培养感情才是。”
他一脸好整以暇,咸笙没忍住朝四周看去,湛祯带来的人以贴身侍卫打头,纷纷转了过去,给足了主人面子。
“公主?”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咸笙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缓缓伸出手来,破罐子破摔的朝他臂弯里倒,湛祯顺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咸笙人倒是不重,可穿的却很厚,被他抱着的时候刻意朝下坠了,粉白的脸蛋被挤在领口成团的衣服里,帽子都快掉下来,皱成包子的脸蛋写满了自暴自弃。
湛祯低头看了一眼,单脚支地,屈膝抬腿,咸笙小孩似的被放在他腿上,领口成团的衣服被扯平,帽子被他单手摆正,男人重新把他抱起来,嘴唇凑到他耳边:“这才像样。”
咸笙没忍住嫌弃,避开了脸。
这驿馆显然是为了让他暂住而专门设的,屋内用品一应俱全,桌椅床褥都非常干净,咸笙被放在上面,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他这一路除了打尖住店,几乎都没下过马车,鞋子是方才准备下车才套上的,鞋底干干净净,落定后便直接蜷腿,缩在裙底,他抚平裙摆,端端正正的福身道:“有劳殿下。”
到底是大梁长公主,该有的仪态半点儿不少,哪怕睡这一路,发髻散乱,没有任何头饰,气质也相当端庄清雅。
“按照规矩,太子妃需等婚后才可住入东宫,此地简陋,要委屈公主两日了。”
“能嫁给殿下是咸笙的福气,怎担得上委屈二字,殿下说笑了。”
湛祯客套,他也客套,男人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弯腰凑近他,声音温柔:“既然知道是福气,可千万要好好把握,莫要让孤操心才是,嗯?”
他话里有话,咸笙隐隐感到了压迫感,不得不点头,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了。”
“孤还有事,就不陪公主了,吃点东西,好生歇着吧。”
他行事干脆利落,转身便出了房门,腰间锦囊环佩飘起又落下。如意胆战心惊的看着他的身影出了驿馆,才急忙跑进来,听到他咳嗽,赶紧倒了杯水递过来,道:“公主,他走了,方才可曾欺负您?”
咸笙润了润嗓子,带着些情绪道:“事到如今,欺负又如何?”
“公主……”如意想说什么,又担心引来他的思乡之情,打起精神道:“奴婢去准备几个炉子,把屋子给您暖上,别又冻着了。”
这里实在是冷的厉害,屋子又大,空荡荡的,哪怕穿的够多,咸笙还是觉得有冷气朝骨头缝里钻。
他不禁惦念起四季如春的大都,印象里,他经历过的所有冬日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个来的冷。
“不必了。”他阻止了如意,道:“就这样吧。”
冻着了,就有理由延迟婚期了。
他当然知道湛祯走前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在奉劝他不要搞事情,但咸笙怎么可能听他的,他敢断定,如果他凡事都顺着湛祯,三日后的洞房花烛就是他的死期。
说不准湛祯还会恼羞成怒,砍死他之后再把他的衣服扒光,扔到集市供人围观。
光是想想,咸笙就又要窒息了。
如意知道他虽然性子柔静,但却说一不二,劝了两句没得到回应。便只能先去点了熏香,顺便陪嬷嬷一起去拾掇一下咸笙的生活用品。
咸笙不光没听湛祯的话不搞事情,还很快从床上走了下来,什么脚不能落地就能成丈夫的掌上明珠,可笑,谁要做他的掌上明珠,他何止要落地,还准备出门去后院转转,踩一脚臭泥、吸一肚子冷气回来。
但他这厢还没出屋门,就发现门前人影忙碌,竟有人搬了七个火炉进来。
他这边还没开口,如意就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小声解释道:“不是奴婢喊来的,似乎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人。”
她刚说完,一个侍卫便走上前,恭敬道:“殿下有话让属下带到。”
咸笙直觉不妙:“什么话?”
“殿下说,知道公主抛下亲人远嫁晋国心里委屈,必然会使小性子自虐以试探新婚丈夫心意,请公主务必放心,殿下疼您爱您都是真的,这不,专门儿命人送了上好的屋炭来给您暖身子,为了防止您着凉,窗户也有人守着,这半夜啊,风再大都绝对吹不开,公主只管安心等待大婚,吃好睡好就成。”
咸笙身子晃了晃,如意急忙把他扶稳,只见他气息微弱,似在克制什么:“还有呢?”
侍卫目光落在他的脚上,迟疑了一下,继续道:“还有,殿下说公主调皮,肯定不会听话乖乖呆在床上,指不定还要故意去泥地里玩。不过倒也不必担忧会坏了风俗,成不了丈夫的掌上明珠,因为那风俗原本就是编来骗公主……”
他语气忽然一顿,看到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嘴唇紧抿,银牙暗咬,似乎是动了怒意,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当机立断的把嘴里那句‘主要就是为了抱您’这句轻薄的话给替换成了:“无论如何,等大婚后,殿下都会好好疼爱公主的。”
咸笙:“……”
侍卫:“……”
造孽,公主的表情看上去比刚才更生气了。
咸笙急咳一阵,脸颊浮上薄红,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屋内。
他坐在床上,睫毛闪了闪,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止不住的咳嗽,胸腔震的眼圈微微泛红。
如意又取来水递给他,见他这样,当即骂道:“这湛略略实在是不像话!还未成婚就这般轻佻……公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这说到底,咱屋子暖起来了,您身子也能舒服一些,他那张嘴虽然讨人厌,可事情还是做到位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她声音轻的很,带着些小心翼翼。
咸笙的目光久久的落在床褥的绣花上,半晌才提醒道:“这里是大晋,注意你的言辞。”
如意立刻意识到自己喊了那个外号,忙点头,道:“药膳稍后就该上来了,公主先润润喉。”
“你退下吧,我没事。”
如意:“……”
您要是不红眼圈,奴婢就当您真的没事。
她是服侍咸章 小到大的,亦仆亦姐,知道这位虽然看着温顺,可却娇生惯养,自幼从未被人忤逆过,往来他只要微微一红眼圈,父母兄长们就要什么给什么了,哪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若非湛祯太子一根筋要定了他,若非大梁被逼上绝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把他送过来。
原本这次联姻几位皇子是要跟着来的,可大梁如今是多事之秋,咸笙自己又一力阻止,故而只让他们送到了边境。如今想来,咸笙想必也是担心几位哥哥护他心切,来上京惹了祸端。
屋内渐渐暖了起来,除了偶尔响起的咳声,变得落针可闻。
咸笙用了晚膳,药膳多没什么味儿,他口里淡的很,便含了颗酸梅,在屋内游荡了一会儿,不死心的来到窗边。
窗户一打开,一张朴实的脸便出现在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咸笙直接关上了。
换到另一个窗户,又是一张朴实的脸,话也很朴实:“夜晚寒气重,公主小心身子。”
再换一个,还是那样,咸笙不等人说话就横眉关了窗。
砰砰几声响,咸笙带着怒意坐回床上,确定湛祯是看出了他想延迟婚期的打算,同时也明白了男人确定要在三日后成婚的决心。
面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男人不怀好意的在对他说:“你跑不掉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咸笙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如愿以偿生了病,病的很严重,站都站不稳的那种。但到了大婚那天,湛祯却还是让婚礼如期进行,然后抱着他上花轿,抱着他拜高堂,抱着他入洞房。
病倒的咸笙犹如木偶娃娃般由着他折腾,发现真相的湛祯当即发怒,在鸳鸯红喜被上将他格杀,然后提着他的头颅,一路起兵,扔在了大都皇室面前。梁国因为他的暴露,而出现了数不清的伤亡。
咸笙被吓醒了,一脑门子汗。
他急切的喘了一会儿,如意很快点了灯来:“公主。”
屋内的炉子太多,熥的他口干舌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如意服侍他饮了水,给他擦着额上冷汗,咸笙这才虚弱的开口:“什么时辰了?”
“四更了。”
她抚着咸笙的背,一脸担忧,后者渐渐缓过劲儿,像是要验证什么,拖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前,小心翼翼推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