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立刻从缝里探了上来,殷切道:“公主……”
“砰!”
咸笙直接把那角缝隙给关严了。
他发现窗外换了人。
这么冷的天,湛祯给他屋子每个窗户弄个人守着也就罢了,居然还轮岗制。
真是有病。
咸笙不得不重新回到床上,意识到这个男人做下的决定,天下好像没人能更改的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最终放弃了托病延期的打算,毕竟,比起木偶一样被湛祯抱进洞房,似乎还是自己走进去更体面一些。
至少还能有力气挣扎。
这三天比咸笙想象的过得还要快,仿佛只是一眨眼,驿馆便陡然忙碌了起来,到处贴满了大红双喜,咸笙天刚亮就被吵醒,宫里的嬷嬷礼仪端方,端着大红喜服走过来,笑的慈眉善目,满脸喜气:“公主可算醒了,快,嫁衣换上,赶紧打扮打扮,花轿就要到了。”
咸笙看着那抹刺目的红,指尖抖了抖,心思却已经飞到了晚上的那套章程上。
只怕明日民间就会传出一白话对——
血溅洞房花烛夜,太子新婚死娇妻。
横批:自己杀的。
问:十城礼聘新嫁娘,缘何新婚又骂娘。
答:恨自己有眼无珠罢辽。
作者有话要说: 咸笙:新婚之夜如何阻止相公上床?在线等,挺急的。
略略:桌子亦可。
第6章
太子大婚关系到一国的脸面,故而十分铺张奢侈,驿馆来了不少人,但到底是皇家办事,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
一大批御林军将驿馆围的水泄不通,百姓远远驻足观望,悄声议论。
“不是说明年开春正式大婚么?怎么提前这么久?”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原本计划开春是担心万一长公主又病倒了,如今看来这小病秧子在路上被照顾的不错。”
“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心急了,十城换来的美人,大半年还没摸着见……这不,前两天还亲自去城外把人接了回来。”
有妇人吃吃笑:“江山易改,美人难得,太子殿下为了她江山都愿意丢了,会要求提前大婚倒也不奇怪。”
“太子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差一点就要破了大都,居然为一个劳什子长公主放弃,陛下居然还同意了?”
“如今大梁已经是大晋附属国,与一统天下又有何异?总归那十座城不过是太子给老岳丈的面子而已!”
“我大舅的孙子的堂兄是太子近侍的朋友,听说,大都还有援兵未到,否则也不会死守不退,殿下突然提出联姻,除了盛传的对长公主一见钟情,其实还有这个原因。”
“你是说,蛰龙城的秦易?他与大梁太子发生龃龉,早已与大梁翻脸,怎么可能再去支援大都?”
“这我就不知道了。”
……
咸笙平日里是最讨厌吵闹的,皇室办喜事,虽然比普通百姓好很多,但到底是婚礼,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是让人头大。
他平日便精神不济,今日又一大早给从被子里挖出来,更别想有好精神了,开脸的时候疼的差点儿掉下眼泪,精神了一会儿,开完了又开始病恹恹的,被按在铜镜前梳妆时总想睡觉。
今日来给咸笙开脸梳头的是专门请的全福妇人,嘴巴很会说,几乎一个动作一句吉祥话,其他人就守在一旁,等她完毕。
她叽里咕噜嘴巴几乎都没停过,咸笙略有些烦躁的皱眉,渐渐有点儿恍惚,打起了瞌睡。
北晋宫里来的裘嬷嬷就守在他身边,目光从进来就一直在悄然打量他,虽然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心里却在暗中评判咸笙。
她是皇后的身边人,此次太子以十城求娶梁国公主,早已在北晋传的沸沸扬扬,宫里也没能避免,皇后特别让她来看,这大梁公主究竟是有多倾国倾城,能换湛祯一句‘江山易改,美人难得’。
真说起来,论姿色,咸笙的确够美,开了脸后,更是肌肤光滑犹如凝脂,但或许是因为久病在床的原因,他眉宇间隐隐带着一些恹恹的病气,这大喜的日子,没见他脸上有任何喜色,长睫毛一垂,安安静静的显得还有些忧郁。
她心里便有些不悦,见咸笙梳着头都能睡着,更是眼神一暗,忽然上前一步,拧了他一下。
咸笙惊醒,下意识捂住被拧痛的地方,还没扭头,就被人按住脑袋:“公主别动,快好了。”
陪在咸笙身边的除了如意,还有一个叫月华的姑姑,她是莹露的双胞姐姐,自幼跟在魏皇后身边,此次跟来,是因为魏萱放心不下咸笙,如意又太年轻。
两人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如意见状要呵斥,又被月华扯住,她走上前,借着跟咸笙说话,挡在了裘嬷嬷面前,防止咸笙再被欺负。
咸笙如何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远在异国,也不好得罪皇后,只能把委屈吞了。
终于收拾完毕,裘嬷嬷命人捧来了凤冠,月华却阻止了:“凤冠太重,公主身子弱,等花轿来了再戴也不迟。”
“稍后花轿到,所有大门都要打开,哪里来得及?”
“不过就是戴个凤冠,披个盖头的事儿,不会太急的,嬷嬷忙这么久也累了,喝口茶。”
月华递茶,她却油盐不进,但这玩意儿这么重,月华也一直没有退让,她俩你来我往,咸笙脑仁儿疼,便闭目养神。
裘嬷嬷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
外头传来吹吹打打与炮仗的声音,裘嬷嬷厉声道:“花轿来了!赶快戴上,你们几个,去把所有门全部大开,通了福气,万事顺利!”
这些人吉利话张口即来,月华这才不慌不忙的取来凤冠给咸笙戴上,原本咸笙以为她是夸张了,一戴脑袋上才发现脖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紧接着,眼前一片暗红,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月华担心他脚下不稳出什么差池,又亲自扶着他出门,察觉到他的力不从心,又道:“进了花轿,公主可以拿下来,等到太子府压花轿时再戴上。”
她声音压的低,没给裘嬷嬷听见,咸笙没应,只是一步一晃,喘息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进了花轿,咸笙便抬手扶住头冠,以给脑袋减轻压力。
这个轿子是十六人抬的,但比起马车来却不能算稳,猝然抬起来的时候,咸笙顿时一个没稳住倒在一旁,半天才勉强爬起来,重新扶正脑袋上的凤冠,手抬酸了换脑袋独自承受,一来二去,额头出了细密的冷汗。
大梁虽然势弱,但到底有着四百年基业,一干陪嫁用品都彰显着大国风范,三天前进城由一辆辆马车运送的嫁妆,在此刻被接亲队纷纷抬了出来,跟在花轿后头,延绵不绝,让人叹为观止。
“都说南国产业丰厚,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不然怎么说江南富甲多如牛毛呢?”
“看这嫁妆,我倒觉得公主嫁来有些委屈了。”
“小心太子听到砍了你!”
……
热热闹闹的议论声中,咸笙却在花轿的颠簸里开始犯恶心,他勉强克制着,但一大早就起来折腾,又困又累的情况下,他也不知自己是昏了还是睡了,总之短暂没了意识。
北晋太子大婚,皇上皇后也都纷纷到了现场,今日来的都是京城勋贵,不是宰相就是将军,一人一句恭喜,湛祯含笑应了,神色可以看出来喜气,但却总是无意识的来回徘徊,频繁望着面前的街道。
好不容易把接亲队盼过来,他才停下脚步,驻足望向花轿。人人都瞧得出来,太子殿下急切渴望抱美人归的心情。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随着花轿到面前,有人唱诵:“新娘下轿,万福带到——”
轿子压了下去,搀轿姑娘上前来恭敬等着,里头却毫无动静。
湛祯走上前,月华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冲上来,道:“公主?”
轿子外头喊了几声,还是毫无动静,不少宾客已经悄然息声。
湛祯含笑的神色微微一凛,大步走了上来,耳朵微微一动,听到里头有了动静,还有非常紧张的喘息声。
咸笙刚刚惊醒,发觉轿子不晃了,外头一片安静,正忐忑不安。
湛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缓和,轻声道:“公主是想要孤亲自来牵?”
有了声音,咸笙终于确定是到了地方,他身子前倾,掀开轿帘,看到了一只伸过来的手掌。
湛祯的手。
咸笙心情复杂了起来。
他一露面,周围立刻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哈哈,原来是新娘子耍小性子呢!”
礼炮又响了几声,咸笙脑袋上有人撒了什么东西,湛祯道:“公主?”
咸笙不敢再耽搁,将自己的手交出去,忽然脚下一软,眼前黑了一瞬,身旁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周围又是一阵起哄,咸笙抓着他勉强站稳,艰难道:“我有点不舒服。”
湛祯捏着他汗湿的手,道:“孤扶着公主。”
他也看不清湛祯的表情,只能信任他,同时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打起精神,道:“谢谢。”
太子大婚不同民间,但北国民风开放,还是十分热闹,只是热闹之中带上了几分庄重。
耳边有人说起了吉利话,有人喊,有人喝,咸笙一路跨过马鞍,火盆,穿过两旁热情的客人,一路来到了前厅。
天地,高堂,对拜。
他的脑袋抬起又垂下,喉咙里是压抑的轻咳,也不敢太大声,可浑身却忽然一阵阵的出冷汗,眼前昏花,耳边的声音和眼前的画面都变得越来越遥远。
被他用力抓着的那根红绸,上方也都被他的手汗弄湿。
“送入洞房——”
咸笙陡然一阵天旋地转,被人搂在了怀里,紧接着,身子悬空而起,他攥着那根红绸,戴着沉重凤冠的脑袋软软的靠在了湛祯的肩头,哪怕再不愿,还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湛祯抱着他离开宾客满堂的前厅,一路穿过走廊,如意和月华脸色煞白的跟着,后者又轻又快的道:“好在拜堂完成了,殿下,进去可否允许公主将凤冠取下,吃点东西,这一大早的,他滴水未进,早晨又醒得早,方才在轿子里定是昏了过去,绝对不是故意让殿下难堪的。”
湛祯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月华拿不定他的心思,越发紧张。
如今他们来到大晋,可一切都要仰仗这位太子殿下,若是惹他生气,公主的日子绝对不能好过了。
一路到了房门前,有人为湛祯开了门,他却冷冷道:“都不许进去。”
端着合衾酒和玉如意的丫鬟以及喜娘面面相觑,月华和如意纷纷出了一身冷汗,却也不敢多说。
如意小声道:“他不会现在就……”
“不会。”月华冷静道:“大晋天子还在外头,太子再荒唐也绝不会在这时动公主。”
屋内,湛祯将他放在床上,抬手揭开了红盖头。
粉黛遮住了苍白的病容,红衣衬的肌肤胜雪,这是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的明艳容颜。
男人抬手取下凤冠,意外它竟如此沉重,同时也在咸笙额头看到了压出来的红痕。
咸笙额头的发湿漉漉的,是被冷汗浸湿的。湛祯将凤冠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咸笙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神色又沉了几分。
他托起咸笙的颈椎,那颗头颅便往后沉着,露出细长优美的脖颈,湛祯手指掐在他的人中,咸笙皱眉醒转,胃里给颠簸的恶心感还没散去,浑身无力,苦不堪言。
耳边却忽然传来声音:“你若死了,孤便让大梁给你陪葬。”
咸笙因为这句话而陡然张大眼睛,他死死盯着湛祯。男人托在他颈下的手温柔的将他平放回枕上,单手撑在枕侧,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今日尤为漂亮的脸,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的审视,像在用眼睛品尝什么珍馐美味,里头蕴着脉脉柔情:“清醒了?叫声相公来听。”
作者有话要说: 咸笙:呸!
略略:现在就抓你洞房信不信。
第7章
咸笙脸上氤氲怒意。
对于他来说,湛祯能说出他一旦死了就让梁国陪葬的话,就说明他根本就是在骗婚。
因为连咸笙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只能活一天是一天。
“咳。”他浑身无力,索性别开了脸。
事已至此,他早已没有了跟湛祯针锋相对的资格,更因为湛祯这两句话,微微红了眼角。
“不愿喊?”湛祯的手擦过他湿润的额头,道:“孤让公主吃好喝好,公主却背着人不好好睡觉,今日在花轿晕厥,知道的怜惜公主身子娇弱,不知道的……还当公主对我大晋有什么意见。”
湛祯……在生气?
咸笙对人情绪素来敏感,虽然湛祯语气和动作都很温和,但他还是察觉出来了里头隐隐的薄怒。
他这几日在驿馆的确没有睡好,一个是初来异国,还有就是因为担心大婚的事。
今日昏倒跟这个也有关系,但他没想到湛祯连这个都看出来了。他心里忽然又虚了起来,手心在身上蹭了蹭,神色溢出不安。
他容颜光洁,犹如剥了壳的鸡蛋,湛祯只是看着,眼神就暗了几分:“公主彻夜难眠,是因为大婚喜不自禁,还是因为……怕孤?”
鸦翅般的睫毛倏地掀起,咸笙辩驳道:“我为何要怕你?”
那神色仓皇之中带着几分严厉,湛祯看他一阵,又笑了开:“公主说的极是,你我已成夫妻,日后同舟共济,祸福同享,哪有妻子害怕丈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