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又宽松下来,说道
“理应如此,也好叫人宽心。”
子衿便微笑道
“正是如此,不过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虽然见过画像,也大致有了概念,到底太后仍不放心,需亲眼一见,你去与小公子说一声,我在这里等着,路上我再交代一些事情,他只管少说少做,便一切无惧了,且有太子在呢,去吧。”
锦葵虽然心中仍然忐忑,却不得不照做。
慕九寒因吃了早饭,那位锦葵姑娘便与他说去见太后娘娘,一时间倒是觉得发懵,太后娘娘——那可是皇帝的母亲呢。
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真是觉得这些日子像是做梦一样,是十分的不真切。
便在未及他反应过来,锦葵已经将他的衣服又套上了外衫。
又将他领到一位长相温婉的姐姐面前,细细的介绍了,叮嘱他要听得这位姐姐的话,便送他出去了这宫,路上又说一些话,大约便是礼数,慕九寒暗暗记下,只期望不要出丑——他真是太怕再出什么丑,这些人倒不是说对他不好,但总觉得隔着什么,并不当他是回事,是了,慕九寒咬着内唇,他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小孩子,自然当不得真,因此又想起这位太子让他喝的那杯茶,原先还觉得郁郁不平,此刻却泄了气一样,觉得自个这样暗自气愤的,委实没有什么意思。
到了坤宁宫,那与太子宫是截然不同的,处处大方威严,花树装饰错落有致,见的这里的人全都行路稳当,不苟言笑,即使只是站着,也是格外的比起其他宫殿之中的人更加的金贵的。
慕九寒也便觉得有了提心吊胆的情绪
因进去门内,便听见有老人的声音笑道
“我的儿,这次是你自个找的,可不能再折腾了。”
那是另有隔间,声音便是从隔间传来,子衿让他等着,便去拂开帘子,行了礼,笑道
“太后娘娘,小公子来请安了。”
里面声音便一停,而后大约是得了什么指示,子衿又回过来悄声拉他进去,他不敢抬头——
一进去便跪下行礼——
自来底层民众不得与这些皇亲贵族正眼对视,这不和规矩,慕九寒虽然不以为然,倒是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的地方,因此不用人提醒,便去按着规矩来。
只眼角恍惚觉得太后慈眉善目的,应当不是什么会故意刁难的人吧。
慕九寒默默想到。
而后便又听到太后说道
“慕九寒——不算的什么大福气的名字,罢了,你读过什么书?”
他低着头,顺口便吐出几个字
“三字经和百家姓。”
“嗯?”
老太后自然是听不清的,慕九寒恍惚过来自个这态度可不算恭敬,然而一屋子的人此刻都在看着他,大眼小眼的,又怀着不同的心思,他自个跪在那里,脸像是烧了起来,又怎么也说不出第二遍,支支吾吾的,从来不知道竟然会陷入这样的处境里,且按他在那巷子的日子,也没有这样被注视过,倒是被逼急的样子,才又大着声音说道
“三字经。”
太后听闻便皱了皱眉,寻常大人家的孩子,十二岁怎么也得摸了四书五经的边,怎么还学着这些启蒙的东西,因此又抬起眼嗔怒的看了太子一眼,怪道是忒不靠谱了,然而姬奕却也只是敲了敲嘴角,也没说什么话。
慕九寒低着头看不到,只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结果,又想最好看不上,立刻打发他出去是最好的,可惜不遂他愿,到底太后又见这孩子还算乖巧,且年纪也不大,也可教正,便开口道
“起身写你的名字来看。”
便立即有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放在案几上,慕九寒无法,只得站起来走过去,提笔,然而他人小力气小,此刻更是心中慌乱,虽然暗中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到底心切,写完之后,他的字迹娟秀,就是笔锋细,虚虚的站不住跟。
有宫女拿了呈给老太后,太后看了会儿,也不说话,慕九寒便只好忐忑不安的站着,又觉得过了好长时间,那太后才笑道
“倒也不算差了,只是欠些力气,不过这名字也不大妥帖,赶明你上学时,让杜卿家重新给起个好点的名字。”
慕九寒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便道是。
姬奕也侧过身子去瞧,又道“老祖宗,这字给我罢。”
“你要它做什么?”
太后合上纸张,随手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面。
“不做什么,我那里缺了一张垫桌角的纸。”
太子殿下便嬉笑道
“胡话,要什么没有,偏生缺这么一张废纸!”
太后便佯怒,又忍不住先笑起来
“如今遂了你的意愿,往后你可安生些吧,朝廷之上也多跟着你父皇多学写东西,我身子乏了,去吧。”
姬奕便告退,果然随手带走的那张纸。
回去的路上,慕九寒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等姬奕挑着眉问他怎么欲言又止的,慕九寒才说道
“你把那字给我罢。”
姬奕看了他一眼,便笑道
“我为何要给你?”
慕九寒便又不说话,他自觉自己那几个狗爬的字让这些人见了都是笑话,因此要拿去销毁,但这原因他是自知,如何说出来。
因此便沉默。
姬奕只是等他说下文,到了栖凤宫也没这人再多说一句话,简直如同闷葫芦一样,却又觉得有些没趣了。
第6章 一惊一乍
当日姬奕出宫游玩,见到慕九寒,只看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口里说着话,那眼睛便跟着转动,活灵活现的——又有一副好相貌,日光下好似透明玉胎一般,只是颜色过于单薄了,然而便是这么一副样子,偏生叫姬奕上了眼,他本是任性骄矜的主,既然看上的人,便记挂上了,有心提拔,只道是这世上谁不愿意往王都去,他一句话,慕九寒便是平步青云了。
但是到了宫里,姬奕又觉得这人难道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被这宫里的人感染了,只会低眉顺眼的奉承,道是不见那一点懈怠的厌倦之气了。
可见人皆是叛逆的,好好的将人弄了过来,却又没了兴趣,岂不是乱折腾么。
好在姬奕道是也没有立刻将人送离的意思,且跟着姬奕再看,那平日欢腾的宫里,现下倒是静悄悄的,这是常态,若他被父皇或者太后唤去,这宫里的人便是比他还紧张,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叫他哭笑不得。
姬奕惯常并不拘束这些太监宫女,因此关上门说话,便都十分放松,然而却也都十分惧怕太子,旁人只道是太子栖凤宫是个好差事,主子不吵不罚的,岂不是快活,只有殿中的人知晓,太子殿下不吵不罚,只是懒得计较,若犯了事情或起了什么坏心思,便被立刻送出去,太子是不听辩驳和哭诉的,错了便是错了,横竖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有眼色的太监宫女。
层层道道的筛选下来,宫中便是及其伶俐的孩子。
现下,姬奕与慕九寒一道回来,他只等慕九寒说原因,后者却闷声不吭的跟在后面,姬奕也不多说废话,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折了几折,唤来贴身的太监徐徐道
“去,院里那石凳子下面不是磕了一角,垫下面去。”
徐徐便十分为难的说道
“那桌子……昨日已经换新了。”
“那就随便埋了做肥料。”
姬奕冷眼一扫,徐徐便一个激灵,搂着那张纸连忙接下,去了庭院,自然也没有真的埋了,只差人收好。
吩咐完徐徐,回头又看着慕九寒似乎面目难耐的,姬奕又说道
“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
慕九寒低着头答道
姬奕哦了一声,便凉凉道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的表情,倘若不满,也当说出来,本宫并不是什么不听建议的人,倘若觉得无疑义,为什么又这样不满的表情,难道我会故意刁难你?”
那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想起来昨日刚给人下了一份安眠药汤做大礼——
不过姬奕并不当回事,这件事情与他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只废了一点时间想到——却是没有什么值得提的。
慕九寒纵然是真的心有不满,此刻也晓得不可冲撞,立刻便跪下去,说道
“不敢。”
姬奕却忽而又冷下脸来,说道
“那你做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给谁看?”
慕九寒只觉得嗡嗡的脑袋疼,觉得这太子真是话唠,翻来覆去的,好的坏的全让他说尽了,只让人无法去反驳他的话,但是慕九寒露出这样的表情,却不是因为他真是有什么不满,而是另外的原因
“请殿下恕罪,草民——草民,只是……脚疼。”
他从那太后宫内一路走来,真是觉得这里的人体力不是一般的好,竟然都不会觉得疲劳。
“噗……咳。”
一旁服侍的锦葵没得忍住,笑了一声,只是又觉得这并不是玩笑的时间,于是又轻咳了一声。但见了慕九寒看向他,便欲盖弥彰——又另说道
“小公子要喝茶吗?”
“不!”
慕九寒想起那一杯茶,立刻便拒绝,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生硬,预于是又补充说
“我还不渴。”
于是锦葵又笑意深深,姬奕知道他是有了戒备——但是人么,还能总不喝水么,又或者因此而将他姬奕当做故意去给下马威看,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想他一代昭昭提拔之心,被误解,倒真是可惜。
姬奕因由亲自倒了一杯茶,给他递过去,说道
“喝。”
这便是命令了。
慕九寒只得接下,硬着头皮一饮而尽,又抬起头去看姬奕。
也没什么表情
啧——
原想着,会看到惊讶的表情,姬奕与他对视,笑道
“你想本宫是什么人?”
“草民不敢妄自猜测。”
复又低下头,慕九寒原先在路上的时候,那公公说,倘若在宫里,只记得万事不敢,莫求什么荣华富贵,且自保吧。
且自保吧。
慕九寒呼吸起伏着,站在那里,不由得想起此刻家中或许才将小店的门板卸下,两三个客人倚在门口换了几两酒喝,巷口那只黄狗又该与那小娃娃汪汪叫,就连那遮天蔽日的树木,竟也觉得无比亲切。
为什么要自保,这般战战兢兢的,时刻都要绷紧了头皮,他原本安安乐乐的,管你什么人,和我一两钱的关系也没有。
“你这小鬼。”
姬奕看着这人又垂着脑袋,他走进去看,意外竟发觉这人眼角似乎是红了——
这真是,这真是,他的态度难道不够和蔼可亲么。
姬奕便又叹道
“罢了,说起来,日后不必学着外边的人自称什么草民,宫中可没有草民,只有奴仆,不过,你也不必学着说奴婢主子的,侍读好歹是个官,且自称臣,也不是不可以,说来听听。”
慕九寒从善如流,立刻低头答道
“臣——臣领旨。”
这就是做官么,慕九寒心中总觉得分外迷茫的,因在家中时候,父亲和那些叔叔说起做官的人呢,都是好大威风,又说虽然威风,但是官上有官,夜里还没他们平头百姓睡的稳妥呢,但是他这么轻易地做官,怎么也没有什么感觉呢。
慕九寒心内迷茫者,便略略的出神,却不知晓姬奕也在瞧着自己,姬奕心中却另外有一番打算,这小鬼是他自个从京郊的地方发现的,如同那一树无人欣赏的红花,自然让他发现了,又觉得心有触动,当是命中该然得到的,千里迢迢的,姬奕并不想带回来的人对他有什么威压之下的敬重,又或者早早夭折,与这宫中的人成一个壳子出来的东西。
姬奕此刻,仍只当不过是带回来的花花草草一般,合了眼缘便养着,不过多了口舌手脚罢了,实在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却又觉得该有些用处,不然那如何对得起他在御书房抄的那些废纸一样的策论,一想起来整整在御书房抄了一整日的书,姬奕便觉得手疼。
先前一个侍读少爷托病离职,皇帝无奈,只得批准说教姬奕自个找侍读,本是为了打发他出去玩,却不想这样明显是打发他的命令,姬奕竟然真的照做了,又觉得这太子真是太让人费心,专心和人对着干,但是又不好收回前言——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
因此将姬奕压在御书房,让他手抄策论与水利档案,上千的折子,若有这样的决心,当是随他去折腾了。
姬奕便果真窝在御书房,侍茶侍墨的太监都换了两三波,他也不停手,可见亦是心志坚定之人,偏生要赌这么一口气,圣上无法,也便随他折腾去了。
其他有皇子的妃嫔看着太子这般放肆任性的,心中便更加的郁郁,然而太子生母,便是圣上发妻已然仙逝,前头后面圣上太后故此都纵容着太子,那也是他们无法改变的事情。
不过这又是无关的话了,且说此刻,门口吹来一阵冷风,八九月的清晨,当时冷风吹彻了。
那是徐徐又进来,见了屋子里的情况,锦葵愣着,慕九寒低着头,太子也不甚欢喜——他自个觉得难道进来的时机不对,但是外边的人他一样得罪不起,且进都进来了,如何再默默退出去,因此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引凰殿下已至庭中了。”
“阳景?他来做什么?”
姬奕原本还带着趣味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善,眼中利光闪过,他回去坐着,又冷声道